叙事类文体的基本模型:时空重建
2009-08-25刘海涛
刘海涛
在进行到叙事类文章的写作教学时,你首先要告诉学生正确辨析生活里的原型事件和写作文本里的事件之间的联系和区别,如果能通过建立“叙事模型”来展开教学,那效果会比传统的教法要好。
一
写作文本里的事件(即叙述情节)来源于现实生活,但在时空形态上又绝不相同。生活事件依循着客观的时间向前推移,从事件的开头、变化、高潮走向它的结局。写作文本里的事件则是作者主观心灵和语言形式的外化物,它展示了作者对生活事件因果联系的认识、理解,体现了作者主体构思的意图和主观世界的情绪情感。现实生活中的事件的存在形态是多维立体的,它和自然界,社会生活中的人、事、境发生着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联系,而在写作文本里,生活事件的这种立体形态却变成了作者主体话语的线性叙述。这两个“变性”,使得写作者在运用语言来叙述生活事件时,既要遵循特定的叙述规范,又要充分地发挥写作主体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于是在写作文本里,写作者重建了艺术时间,改造了生活事件的空间呈现形态。要特别向学生强调这个重建和改造,目的是显示写作文本特定的意味和写作主体的主观情态。成熟的作者在重建和改造过程中,能够运用一些娴熟的叙述技巧,机智地构制新奇的叙述语篇,有效地展现作者对生活事件因果关系的理解,巧妙地预测和设计作者期待的叙述效果。
在叙事类文本里,写作者往往要在叙述语篇里创造一个“叙述者”的形象,通过这个“叙述者”所铺展的叙述话语,写作者才能将生活事件用语言外化。叙述者在整个叙述活动中起着幕后操纵者和幕前引路人的主导作用。这个主导作用体现在他对整个叙述流程的设计和控制上。延宕和突转便是叙述人机智地设计和控制叙述流程的常用技巧。
在叙述流程进行到一些在作者看来是关联着叙述主旨和作品深层意蕴的叙述材料时,叙述者便会放慢叙述节奏,加大叙述的力量,大量地铺排生活细节,使文本的阅读时间长过生活事件实际发生的时间,这就叫延宕。制造延宕有两种主要的方式:一是铺排艺术时空相同的生活细节来重复关键性的叙述材料;二是叙述内涵相同但艺术时空不同的另一生活细节。孙方友的《工钱》写到了城里打工的“狗儿”受到市场经济的“洗礼”,他回到家乡帮村主任的果树打农药,按城里打工的规矩,他向村主任要了30元工钱,不料他的这一行为遭到他父亲、他大哥一家以及他的女朋友的强烈反对。他一家人均有重要的事情有求于村主任,于是:他父亲退了30元工钱给村主任;他大嫂退了30元钱给村主任;他的女朋友也退了30元钱给村主任。一个细节(退30元钱)重复了三次,这就是延宕。延宕的产生使文本显现的事件形态不同于现实生活的事件形态,它能给读者提供新奇的、强烈的阅读感受。
在对整个叙述文本进行设计时,写作者有意追求一种这样的叙述效果:事件发展到结尾时将出现一个让读者猜测不到的意外结局,促使读者对前面所有的叙述重新阅读和回味,这叫突转技巧。西方的叙事文学理论比较早地总结过叙述突转技巧。亚里斯多德就曾经用“突变——发现——吃惊”的模式来描述古希腊的叙事文学的典范文本——悲剧的叙述规律。在一个生活事件的叙述中,突变是事件发展的转折点,因为生活事件有了180°的大转折,这吸引并迫使读者去探讨突转的原因和结果,原因和结果一旦被读者发现和领悟,读者便产生一种情绪上的波动和思想上的启迪。作者设计的突转一旦达到预期的目的,那么写作文本的意味和作者企图传达的主观情志便得到了显豁的揭示。
突转在叙事文本的具体运用中,可以通过写作者在叙述中有意地选择遮掩和错序,让关键性的材料在精心设计的特定时刻显现,造成读者的阅读震惊。也可以通过作家有意的蓄势误导,故意为读者的阅读猜测和想象开辟一条与事件发展方向相反的阅读路线,一旦误导完成,再呈现事件的真相和结局,使读者原来的阅读猜测和事件真相刚好相反,造成读者的阅读震惊。震惊之后,读者就可以发现和领会写作文本的深层意味。
二
在写作文本里作者有时为了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在重建和改造原有事件的艺术时空形态时有力地体现作者对事件因果关系的理解、认识,调整和控制整个文本的叙述节奏和叙述密度,他可能会采用“插入”的技巧。所谓插入,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暂时中断叙述流程,插入一些在事件之前或者之后发生的叙述材料。由于有这个插入,事件的因果关系和写作者想在写作文本里传达的立意便得到或明或暗的标示,写作文本的叙述节奏和叙述密度也因此获得合理的有张有弛的调节,读者在阅读时对整个事件也将有一个完整的阅读印象。
插入的叙述材料可以是概括的,也可以是具体的;可以是与正在叙述的事件有直接联系的材料,也可以是正在叙述的事件之外的材料。插入概括性的材料,能迅速地交代事件背景,揭示叙述事件的前因后果,并快捷地调整叙述节奏,加速叙述的流程。而插入具体的叙事细节,便能增强写作文本的密度,扩大叙述事件的信息量,达到凸显叙述主旨,使读者获得深刻印象的目的。
在叙述流程的推进过程中,插入概括的材料与插入具体的材料常常是交替出现的,两种插入方式的艺术功用能综合地得到显现,因而写作者想传达的事件便有了一张一弛,一松一紧的整体叙述效果,写作文本因凝结了写作主体的独具匠心的创造,才有了与一般生活事件绝不相同的呈现形态。读者的阅读新奇感和愉悦感便奔涌而至。这种插入技巧在中国古代叙事文本中曾有娴熟的运用。《史记》中的《李将军列传》,在三千多字的文本里,叙述了汉代名将李广令人扼腕的坎坷一生和智勇双全的鲜明个性。全传精选了李广一生中最具典型的四次战斗做叙述的主线,司马迁的叙述技巧是在每一次战斗事件叙述完毕时,便插入一段或概括或具体的与战斗事件无直接关系的叙述材料。“上郡遭遇战”后插入了李广与程不识不同的带兵方法。“雁门出击战”后插入李广“负能使性,嗜好射箭,轻财产爱士卒”等具体的生活细节。“右北平之战”后概述李广一生不得封侯的遭际。“从卫青击匈奴之战”后又概述作者的正面赞美和议论。整个文本明显地呈现出具体叙述——插入叙述——具体叙述——插入叙述这种相互交替的节奏形态。这样既用了特征鲜明的材料突出了李广一生的命运,又用了传神的细节写活了李广的各个侧面的性格特点。司马迁机智地插入抽出、纵横开阖的叙述技巧,有效地控制了全传的叙述节奏和恰到好处的叙述密度,创造了一个令后世百读不厌的文本。
串联也属于选择、排列叙述事件,创造不同于生活事件的原有呈现形态的叙述技巧。但是串联中连接叙述主线的材料不是中断——插入的方式——而是直接串接,即在同一叙述流程中,直接连接了两件或若干件毫无时空联系的不同的事件。在事件外表看来毫无联系的事件之所以能够串联组合到同一叙述流程里,关键的艺术机枢是写作主体独具慧眼地发现和感受到了这些不同艺术时空、不同的事件内容里有相同、相似的叙述主旨。当内涵相同、相似的不同事件串联在一个叙述流程里,下列叙述效果出现了:不同的事件因相同内涵重复出现而凸显了叙述主旨;一个新的原来在各个事件里并不存在的叙述内涵也因串联相通而骤然产生。沈祖连的《僧面佛面》由两段时间相距较远的叙述材料构成较为机智的叙述文本。小伟摔破了爸爸的唐三彩泥塑,妈妈为了开脱他请出了爷爷;大伟参与走私,女局长为了开脱他准备去向老部长求情。这两段叙述材料若单独分开审视,则是很普通、很一般的生活事件,但是当作者机智地将这互不关联的叙述材料串联为一个艺术有机体,特别是,当作者以机敏的目光和慧心发现了这互不相关的叙述材料里包含着相同的生活哲理,并让这个生活哲理成为一根潜在的“红线”穿起了这两个叙述材料时,一个新的叙述主旨出现了——生活中太多的溺爱与护短,将是人生潜在的危机和悲剧。这个新的叙述主旨在原来各自的叙述材料里并不明显,是作者为了突出它、强调它而匠心独运地将两段叙述材料通过“老佛爷”这个核心词组构成新的文本时才得到明显的阅读揭示的。
串联这一叙述技巧的目的在于创造让读者感到惊奇的全新的写作文本。写作主体在一些普通平凡的生活事件中,发现了一般人没有发现、没有体验到的意义,他通过机智的叙述串联,重复了事件本身具有的内涵,揭示了一个事件本身并不具有的新内涵。于是写作文本的立意得到了显豁的展示,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按照写作主体的理解和认识重新作了选择和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