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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朗读》:良知与职责错位

2009-08-21

决策 2009年7期
关键词:阿伦特汉娜迈克

孙 静

关于二战的影片,有的让我们恐惧,有的让我们激愤,有的让我们勇敢,有的让我们心怀希望。而《生死朗读》只会让我们慢慢地坐下来陷入沉思。

这是一部情节简单而思想深邃的电影。

影片中15岁的学生迈克·博格因为猩红热,放学途中受到已经36岁的汉娜·史密兹的帮助,两人由此开始了一段不伦的恋情,而每次的床第之欢,朗读成为必经的程序。尽管只维持了一个夏天,这段感情却对彼此产生了一生的影响。8年后,已经是海德堡法学院学生的迈克在旁听一场对二战时期集中营女看守的审判时,亲眼目睹了汉娜为了隐瞒文盲的事实,而选择了终生监禁的牢狱之门。出于对那段感情的隐匿和不可饶恕的历史罪恶感,迈克始终没有去探望汉娜,但他却用朗读的方式维持了汉娜20年牢狱生活的心灵慰藉。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主角汉娜的扮演者,就是那位在《泰坦尼克号》中出演女主角而让中国观众熟悉的凯特·温丝莱特,在获得五次奥斯卡提名之后,她终于在2009年凭借《生死朗读》中的出色表演,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小金人揽入怀中。

人性中的平庸之恶

这部电影改编自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朗读者》。很明显,我们从小说中不难看出施林克的思想受到美籍犹太女作家汉娜·阿伦特的影响。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份关于平庸之恶的报告》一书中,汉娜·阿伦特以《纽约客》特派记者的身份报道了一宗对一名二战德国军官的审判。

这名德国军官艾希曼在二战期间利用在铁路运输方面的专长,把几百万的犹太人送进了集中营。但是在审判现场阿伦特震惊地发现,这个之前想象中的杀人魔王,其实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他只是尽职于自己的工作,他参与杀害几百万犹太人的唯一动机只是升迁。在艾希曼身上,阿伦特看到了恐怖的、难以表述的、难以想象的平庸之恶。而正是普通人中的这种冷漠、顺从、普遍蔓延的平庸之恶却构成了一场人类史上极端的灾难。在阿伦特的眼中,这种缺乏思考,缺乏独立判断而充当杀人机器的人更可怕,“这种平庸之恶可以毁掉世界。”

影片中的汉娜是一个文盲,这就为她的无思考做了伏笔。她也算心地善良,在影片开篇就帮助了生病的陌生人迈克;她在教堂里听圣歌会掉下眼泪;她对小说中的人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触。她对工作负责任的天性,我们在她做电车检票员时就可以看出来,她尽职守责,所有对她的评论都是赞扬的,她还因此受到提拔,到办公室去工作。如果没有战争,她会平静地生活下去。但是,战争来了,这一切人性中最普通的性格就随之改变。其实直到被判入狱,汉娜仍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恶。她因为文盲而羞愧,却没有因为亲手杀死300名犹太妇女而羞愧。整个审判的过程中,汉娜始终挺直了胸,甚至拍着桌子对法官说:“我们是看守”,“我们要负责!”汉娜这种视集中营工作为普通工作的态度,在当时的德国是很普遍的一种态度。

纵观人类历史,我们发现,几乎每一次的极端灾难,都存在着平庸之恶的影子。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只有千万人的平庸之恶,才能支撑一场人类的浩劫。

法律与道德

到底该如何对待那些因为无知、盲从而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呢?

影片借教授偌尔之口给了答案:“人们总是以为社会是靠道德运作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社会要靠法律来运作。仅仅因为在奥斯维辛干过活,你并不会感觉有罪,有8000人曾在奥斯维辛工作。只有19人被判有罪,仅仅6人被判谋杀。要证明是谋杀,先要证明意向的存在,这就是法律,真正问题不是‘这错了吗?,而是‘这合法吗?这里的法,并不是指我们现行的法律,而是指事件发生时期适用的法律。”

这是法律做出的裁决,也体现了法律的理性和为了维持一个社会的运转无奈而善意的选择。然而审判并不等于拯救。接受或者回避法律的制裁,并不意味着可以逃脱良心的惩罚。我们只能通过另外的方式,完成自我救赎。反思,这种有效的方式,也正体现了人性中伟大的一面。因为有反思,我们才能直面自己犯过的错误,才能寻求心灵深处另一种原谅,因为有了反思,我们才有希望。

如果时光回溯,把我们带到过去,面对汉娜所处的情境“换了我,我会怎样做呢?”我们只有勇敢地扣问自己的心灵,用自己的思考寻求答案,才能让那些经历过的一场场浩劫蜕变成为人类成长的基石。

影片中,导演还通过另外一种形式,让反思与赎罪的精神贯穿整个情节,那就是水。水一直在片中若隐若现,洗澡、游泳、清洗,汉娜不停地擦洗自己。水,在西方文化中有洗却原罪的含意。那么电影从头至尾隐现的水元素,就不难看出导演的良苦用心,影片是在一种赎罪的氛围中完成了几代人的成长。汉娜从无知走向忏悔,迈克失去真爱之后,敞开了他隐藏了半生,同时也折磨他半生的秘密。他开始教授引导第二代勇敢面对残酷的战争。

良知与职责

幸运的是,人类的文明即便在最黑暗的时代,也仍然会有一道电光划过夜空。在二战惨无人道的阴霾下,仍有少数有良知的人放弃所谓职责,担当起人性中最珍贵的大义。

1941年,汉娜·阿伦特就是在一位“没有尽职”的美国外交官的帮助下,与丈夫和母亲逃往美国;有资料显示,这位美国外交官当年“非法”向2500名犹太难民发放了签证。不久前上映的另一部二战题材的影片《拉贝日记》中,当年德国西门子中国南京区负责人拉贝先生,也没有履行上级交给他关闭南京分部的命令,反而是在一面德国纳粹党旗的掩护下,在1937年的南京,保护了20万中国人的生命。

这些非常时期人性中的超凡之善,让我们心生敬意,也许,正因是非常时期,才显得弥足珍贵。然而,和平时期的我们难道就永远不会遭遇需要在良知与职责之间做出选择的困难吗?

一个真实的故事。某小镇的车站来了一位农村母亲带着一个病重的男孩。孩子突发急病,乡里的卫生所说要立刻送到最近的大城市就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最近的一趟通往那个大城市的火车在15分钟后通过,可是,这趟列车不在这个小站停靠。站长摊着双手说,无能为力。母亲抱着重病的儿子失声痛哭。有人说,向上面要个临时停点吧。站长说:“铁路是半军事化管理,这个线路这么忙,很难啊。”不过,他还是拿起电话,试试吧。远在几百里外的一名普通的调度值班员接到电话后,沉思了—会儿说:“一分钟吧,顶多只能给一分钟。我来联系车上做好准备,车一停就上人,千万别耽搁。”后来,孩子得救了,媒体跟进采访。调度员很低调地拜托媒体朋友:“千万别报道,”他说:“这事儿本身是违反制度的。”

在庆幸孩子得救的同时,或许也会有人问,如果因为那一分钟的停点造成繁忙干线上的车毁人亡,结果又会如何呢?在这里,我们似乎无法在良知与职责之间到底孰重孰轻做一个明确的判断。

英国社会学家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提到,杀人如麻的纳粹军官在生活中很可能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们甚至会帮助路边的乞讨者,他们是生活中一般意义上的好人。现代的官僚体系使得他们泯灭了作为个体的人所与生俱来的良知。在面对法庭审判时,汉娜说她不能打开教堂的门,因为那是她的责任,虽然很多的犹太人因此命丧火海。她非常镇定地反问法官,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做。作为庞大的机构中某一步骤的执行者,汉娜已被镶嵌进一台严格按照原则建立起来的高效运转的官僚体系之中,对他们来说,服从命令和出色完成任务才是他们的天职。他们负责的屠杀对象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他们负责的,是按下毒气室一个个放气按钮。

影片最终还是在人性的希望中结束,汉娜的死触动了迈克。他远赴美国,完成了汉娜的遗愿——把汉娜积攒的7000多马克交给那场教堂大火的幸存者——作家玛若。作家拒绝了钱而收下了那个装钱的小盒子,我们再次看到了人性的善良,一位战争受害者表达了对战争的譴责,保留了对忏悔者的宽容。而迈克带着女儿来到汉娜的墓前,向女儿诉说一直深藏于心的秘密,因为他懂得,对战争与人性的反思,不仅是战后一代两代,而是每一代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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