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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美国贸易政策中的双重标准

2009-08-04梅俊杰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09年5期
关键词:贸易

梅俊杰

[内容提要]美国在国际贸易领域也大搞双重标准。虽然美国爱唱自由贸易等自由主义的高调,但即使在本次经济衰退之前,美国也一直在实际行动中带头阻挠发展中国家发挥其比较优势,长期以独特的产业政策追求垄断性竞争优势,不断用非关税贸易壁垒翻新保护主义手段,并时时根据私利的需要推动改变国际贸易规则。辨别美国贸易政策中的本来面目,有助于我们务实地制订自己的贸易和发展战略。

[关键词]贸易政策美国双重标准

中图分类号:F75712·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369(2009)5-0028-07

2009年2月13日,美国国会通过了一项巨额经济刺激计划,其中“购买美国货”的条款规定,凡刺激计划所支持的工程项目,一般情况下必须使用美国国产的钢铁和其他制成品。此法一出,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舆论一片哗然。然而,细察美国的所作所为可知,“购买美国货”之类的贸易政策本来就是美国的行为常态,至少在1933年,美国便出台过类似的“购买美国货法”。美国历史所展示的规律性特点是,当自己产业力量薄弱时,曾长期实行不折不扣的贸易保护主义,借此而赢得富强乃至权霸天下;当自己拥有了强大竞争优势后,则大张旗鼓地标榜自由贸易,并刻意掩饰曾经一贯的保护主义传统;而当自己竞争优势衰退时,又会重拾保护主义,或者选择性地实施自由贸易,目前的美国便是如此。本次国际舆论哗然一片,实反映出人们对于美国的贸易政策本性普遍地认识不清并抱有幻想,也折射出自由主义经济思潮流布已广,以致遮蔽了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真相。有鉴于此,本文拟对美国在贸易领域玩弄双重标准的基本事实作一论析,希望能够有助于辨别当今国际贸易体系中美国贸易政策的本来面目。

带头阻挠发展中国家发挥其比较优势

美国贸易政策的双重标准首先体现在,它一方面大唱经济自由主义的高调,动辄给人开列包含贸易自由化内容的“华盛顿共识”政策药方,另一方面却又带头阻挠发展中国家发挥其比较优势。本来,在现有国际贸易体系中,纺织品和农产品及低端制成品,大多作为劳动密集型产品,正好是发展中国家比较优势相对集中的领域,合理的国际贸易体制理应让这一比较优势正常发挥出来,这也是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的不多手段中的主项。然而,实际情况正恰相反,美国主导的关贸总协定多轮谈判规定了几乎所有产品的贸易自由化义务,唯独把纺织品和农产品排除在外。

在纺织和服装领域,“到1990年代初,美国针对40多个国家,尚维持着3000种各不相同的进口配额。”这些劳动密集型产品部门贸易自由化的一拖再拖使得发展中国家遭受重大利益损失。以2001年为例,服装和鞋类的进口仅占美国进口总值的6.5%,但其关税却占到美国全年关税总收入的一半;鞋类进口虽不及汽车进口值的10%,但其关税收入却超过了汽车进口的关税收入。尤其具有扭曲性的是,纺织品领域的这种贸易限制完全只是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因为“发达国家从来没有限制过来自其他发达国家的纺织品进口”。更有甚者,美国的纺织品关税也明显高于其他发达国家。“乌拉圭回合”规定,美国可对50%的纺织品和服装进口征收15%~35%的关税,相比之下,日本仅对22%的纺织品进口征收10%-15%的关税。所以说,美国在贸易自由化问题上尽管要求其他国家削减关税并减少补贴,自己却不愿开放市场,尤其不愿在发展中国家具有比较优势的领域中减少补贴。结果是,“这些行径直接导致了在国际贸易体系中,处于不利的一方总是发展中国家”。

在农产品方面,美国也是一贯违背自由贸易原则。美国政府打着粮食安全、农村投资、反周期支付等旗号,向本国农民提供大量的补贴。例如,美国对糖的进口设置很小的配额,一旦超过配额即征收接近150%的关税,20世纪90年代末的统计表明,国内甜菜和甘蔗种植者因此而获得10亿美元。可是,这样的保护政策“阻止了穷困潦倒的产糖国向美国进行出口,哥伦比亚、危地马拉等等国家被剥夺了本可用于食品、燃料、药品等项的宝贵外汇收益”。再如,2002年的政府补贴使得美国小麦出口价低于生产成本达46%,玉米出口价则低20%。向世界市场如此倾销过剩农产品,严重困扰众多农业产值和农村就业均占主体的发展中国家。全球范围内,从奶制品到棉花的诸多部门中,发展中国家都因无法抗衡发达国家的巨额补贴,只得丧失本会存在的借助出口改善民生的机会。

墨西哥的困境就是众多发展中国家在不对称自由贸易下所遭命运的缩影。1992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执行之后,美国农业依然获得大量补贴,致使农产品直接成本远低于墨西哥,造成墨西哥农业不得不经受美国农业的直接竞争。与此同时,“美国自己却仍然使用非关税壁垒来阻止墨西哥农产品的进入。这些政策严重危害了墨西哥的农村经济”。对于一个1/5的就业仍在农业部门、3/4以上的穷人来自农村的国家来说,实施所谓的自由贸易严重加剧了不平等和贫困现象。况且,即使在产出明显增长的制造业部门,自由贸易协定也反而“带来了就业机会的净损失”。所以有良知的经济学家指出:“墨西哥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经历为我们敲响了警钟。经济一体化的目标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很明显仅靠贸易自由化的力量是无法完成此项重任的。”墨西哥的遭遇最为典型地展示了美国奉行的片面自由贸易政策给发展中国家酿成的苦果。

在产业调整和产业政策领域言行不一

美国的双重标准也体现在对待产业调整的态度上。自由贸易据称能够提高总体福利水平,其中一个关键机制就是产业调整,各国借此从生产效率偏低的产业转向效率较高的产业。然而,反复教导他人的美国,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却不断翻新保护主义手段,抵制实质性的产业调整。从自动出口限制、反倾销、反补贴、保障与特别保障,到方兴未艾的各种技术性贸易壁垒,无不借争取产业调整时间之名,却行消除进口竞争之实。因此,所谓“临时”贸易防卫措施被频频滥用,最后凝固成长期的制度化壁垒。美国的钢铁业就至少历经了:1969-1974年的多个“自动限制协议”、1978-1982年的“最低价格机制”、1982-1992年的新一轮“自动限制协议”、1992-1993年和1998-1999年的大量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这些“临时”措施加在一起,前后连续保护长达数十年之久。

纺织品贸易的例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最终解决该领域中临时措施凝固为制度化壁垒的问题,“乌拉圭回合”规定从1995年起,用十年时间消除由来已久的纺织品贸易数量限制,这本身倒的确给产业调整留出了过渡时间。可是,发达国家和地区中,除挪威于1998年已认真履行义务外,美国及欧盟等都没有在过渡期内进行产业调整,特别是美国把限制性配额中的90%一直“保留到最后一刻”。本来按照协议,从2005年1

月1日起,世界应进入纺织品无配额限制的自由贸易时代,但美国在未利用好过渡期进行调整的情况下,反而又以面临进口激增为由,随即启动对中国输美纺织品服装实施“特别保障”限制。事实一清二楚,对于自己的夕阳产业,美国也是迟迟不愿进行调整的,它惯于通过贸易限制把矛头指向其他国家,乐得迫使他人来承担竞争成本。

与其他国家相比,美国实际上更有条件进行产业调整。据研究,在钢铁、汽车、纺织品等行业,美国降低一半关税或取消配额之后的调整成本仅占自由化后收益的1.5%~4%。但即使如此,美国的决策者也不愿承担应有责任。与美国相比,众多发展中国家才真正缺乏产业调整所需的必要条件。特别是发展中小国,一般产业结构单一,缺乏竞争优势,容易受到出口市场波动的影响,它们往往还存在失业率高、保障体系差、融资渠道少、行政能力弱、教育程度低、财政对关税依赖大等其他问题。难怪美国自己的经济学家都要质问:“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也就是美国,具有高度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和相对较高的就业水平等,如果这样的国家都在进口增加的时候采用防卫措施的话,那么处于多重问题下的发展中国家又该以何种程度来使用这一措施呢?”

当然,产业调整对谁都不容易。有人曾经说得轻巧:既然某些产业没有竞争优势,那就放弃好了,可以转到“某些正在扩展的行业,例如制造巧克力或参加合唱团”。但现在更多的人认识到,不能用过于理想化的模型来分析贸易自由化的一般均衡作用,毕竟难能无代价或者低代价地从一个产业转换到到另一个产业。“在没有替代行当扎实保障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承受得起让现有国民财富之源或者公民生计饭碗被竞争夺走”。民主制度下的美国深感产业调整的社会压力,它不愿迈开调整步伐,也自然是有道理的。然而,面对风险高得多的弱小国家,美国却屡屡要求它们快速地走向贸易自由化,进行“休克疗法”式的激烈产业调整,甚至引发社会动荡也在所不惜。这不是十分自相矛盾吗?

在与贸易密切相关的产业政策上,美国也大搞双重标准。日本经济崛起过程中,产业政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对此人们早已耳熟能详。相比之下,对于美国应用产业政策的情况,大家往往多有不察。但实际上,“美国拥有自己或多或少隐蔽的方法,对产业投资给予成本补贴,为的是人为促进产业竞争力。在这些方法中,一个专门的美国特点就是研发开支,其中大部分与国防和航空航天采购相挂钩”。正因如此,斯蒂格利茨等人会说:产业政策“无论是在促进西方发达国家还是铸造近代东亚奇迹中,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发展中国家是通过采取纯市场政策得到发展的”。然而,美国却过河拆桥,通过乌拉圭回合“限制了发展中国家采用产业政策的权利”,“尤其是禁止发展中国家使用在发展过程的相应阶段上发达国家曾经采用过的政策”。

在美国主导下,乌拉圭回合有关协议硬是区分了两类补贴,凡给予出口或给予进口竞争产业的补贴原则上均被禁止,而给予研发、区域发展、环保达标的补贴则均获许可。当然,即便在补贴的禁区,美国也不会让国际规则来约束自己,它所惯用的国际贸易竞争手段,如进出口银行A接低成本地获得政府贷款和担保、向出口商提供优惠出口信贷支持、向美国货的海外进口商提供优惠买方信贷,以及允许美国公司延期缴纳出口收入所得税,等等,都照用不误。如此一来,这套量身定做又对人不对己的游戏规则,听任发达国家通过研发等高级补贴手段获得日益悬殊的技术优势,却又阻止发展中国家利用直接补贴等初级手段辅助自己的产业发展。如果屈服于这一扶强抑弱的制度安排,弱势国家在自由化的国际贸易体制中,终将只能屈从发达国家的旨意,永远为产业强国“打下手”。

人所共知,美国的资本市场特别发达,企业家和技术人员的流动性也很强,按理说美国不太需要产业政策,可事实远非如此。“美国实际上一直拥有隐性的产业政策,迫使劳动力从夕阳产业大规模地转向技术更先进的朝阳产业,如信息和电讯产业”。最突出的是,美国政府常以投资国防研发为补贴形式,在刺激国防技术研发的同时,最终让民用部门及整个经济享受其溢出效应。例如,“美国航空航天工业利用军事计划资助下的研发,能够获得民航飞机和航空发动机制造方面的成本优势,这种能力大大造就了美国在这一国际市场上几近垄断的地位。最能说明问题的事实是,波音707作为至今商业上最成功的喷气飞机,本来是为美国空军开发的KC135战时加油机”。同样,美国的“计算机、数控机床、卫星,以及最近的复合材料和硅酸盐等行业的最初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军事支出”。

事实上,美国国防部专门设有“先进研究项目局”(ARPA),该局“在数个产业特别是计算机和软件产业的发展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现在无数人每天使用的因特网创立于20世纪60年代,最初就叫ARPAnet。在加速美国尖端技术产业开发方面,先进研究项目局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由国防研发促成民用技术突破的美国例子还有很多,如半导体产业。“从1948年晶体管的发明到1962年集成电路的商业应用,美国军方发挥了‘促进创新的第一个用户的作用”,“军事和航天部门的订货为集成电路提供了最初的市场;庞大的政府需求使大量的新厂商进入该领域,加速了集成电路向非军用产品市场的渗透”。美国式产业政策的好处是:一方面在选定的高溢出、高潜力领域,为高成本、高风险的产业研发提供资金补贴,借此在高新产业中获得先发优势并将之转变为一种长效竞争优势乃至垄断优势;另一方面,美国式产业政策不会受到国际贸易规则的约束,因为国家安全的理由可使军事采购摆脱国际自由竞争规则。面对这样的制度安排,弱势者徒唤奈何。如此看来,强者的补贴方式因其老到而无法禁止,弱者的补贴方式因其幼稚却被叫停,真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结果只能是放大国际竞争的不公平性,从而拉大国际间的发展差距。

按照自己需要随意改变贸易游戏规则

美国的双重标准做法还包括,根据自己需要随时重新制订贸易游戏规则。与发展中国家捉襟见肘的窘境相反,美国手中握有很多王牌,而且有能力在恰当时机打出这些王牌。面对新兴国家加工制造能力的挑战,美国在“乌拉圭回合”中,执意把服务业、知识产权、投资等自身优势领域纳入自由化谈判议程,并且作出承诺,“作为回报,发展中国家的出口产品将可以获得更好的市场准入待遇”。然而,“发达国家在乌拉圭贸易谈判桌上取得巨大利益后,便扬长而去”。在这场十足的骗局中,新增贸易条款所产生的福利绝大多数为发达国家占有,而流入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只是微乎其微”。面对如此承诺与结果的不对称、义务与利益的不对称、劫贫济富的制度安排与制度变形,有良知的经济学家只能称“乌拉圭回合”为“迄今为止最为失败的一轮贸易谈判”,也故此在随后几年中,当“发展中国家逐渐从谈判的结果中清醒过

来”时,它们便开始积极寻求修改相关协议。

然而,在美国方面,它远未满足于已有收获。为了进一步以己之长搏人之短,美国在1995年世贸组织成立后又推动达成了信息技术、电信、金融服务等国际协议。其中信息技术协议即要求协议方,“到2000年1月1日,取消电脑、半导体、软件、电信设备等类产品6000亿美元的关税”。需要提醒的是,信息技术、电信、金融服务还只是美国打开世界服务贸易的起点,“美国的贸易分析家还想在法律、金融、保健、电子商务、卫星娱乐放送、教育诸方面减少贸易壁垒。许多美国公司期待着从这些领域的协议中收获巨额利润”。如此扬长避短式的贸易规则制订,无非要让美国在全球化中进一步食弱者之利而自肥。

把日益增多的服务业新领域纳入国际贸易自由化进程,无疑将使国际管辖权延伸到一国内部,可以想见,弱势国家的经济和社会政策定会更易受到外部力量的长驱直入,不仅难能增加福利,反而会限制发展的自主性。比如,服务业协议要求发展中国家开放媒体,这意味着它们将被掌控于财大气粗的境外企业手中,随之就会有海外操控者利用优势控制信息流通这样的风险。再如,与贸易相关的投资协议实会限制主权国家的政策空间,有利于境外投资者利益的最大化。同样,“多哈回合”中引入的关于竞争政策的多边规则也会妨碍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和企业进行有效的自我保护。显然,为了打开他人市场、扩大自己的赢利机会,美国热衷于游戏规则的创新,以达到扩大国际贸易受管辖范围、压缩其他国家利益空间的目的。

将知识产权引入国际贸易体系尤其包含了可疑的动机。以保护知识产权为名,要求向技术所有者支付高昂专利费,并禁止对创新产品进行仿制,这等于损不足而补有余。其一大后果就是阻碍技术扩散,加固强者的市场垄断地位,也进一步打压落后者迎头追赶的可能,只会拉大发达与发展中国家间业已存在的技术与财富鸿沟。据专家估算,充分履行与贸易相关的知识产权协定,“将会从发展中国家向美国转移58亿美元,向五个其他发达国家转移25亿美元”。更有甚者,有关知识产权的规定妨碍发展中国家获取急需救命药品,简直有违人类基本良知。“就在2003年9月坎昆会议之前,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反对使用生命救济药的国家。坎昆回合之后,即使美国陷入舆论的重重压力,却仍然坚持此类药品的使用应严加限制”。因此,贸易专家干脆主张,“知识产权保护永远都不该成为贸易谈判的一部分”,况且本来就存在一个专管此事的“世界知识产权组织”。

美国在国际贸易体系中的双重标准还包括,当其他国家申请加入世贸组织时,美国会额外提高准入门槛。由于美国的漫天要价,中国“入世”时购买了一张“高价入场券”,这已广为人知。然而,人们无法理解,为何当弱小国家申请“入世”时,美国等也还要漫天要价。以尼泊尔和柬埔寨为例,它们不仅也经历了漫长的谈判过程,而且在2003年“人世”时,都只能接受更高的门槛。在商品贸易方面,两国被迫承诺对本国关税细目全部实行关税约束,而已有成员国仅对一小部分关税细目实行约束。在服务贸易方面,尼泊尔被要求开放多达70个潜在服务部门,“比其他成员国高出许多”;柬埔寨被要求在视听服务及物流服务上作出让步,可“至今没有贸易成员国在该问题上作出过什么承诺”。再有,虽然发达国家都未曾就农业及农产品出口补贴作过承诺,但柬埔寨被迫放弃农业及农产品出口补贴权。另外,两国“人世”时都“答应削减其本应享受的特殊和差别待遇权利”,这也超过了世贸组织的一般标准。

凡此种种,又给了人们一个深入观察美国贸易政策的机会。记得2000年初,美国表示,为了促使柬埔寨改善劳工条件,包括大幅提高劳工工资,准备扩大输美纺织品的配额,然而,频频声称热心于改善国内外劳工处境的美国工会势力最终成功阻挠了这一倡议。同样,它们也成功阻挠了给予非洲国家关税特惠的立法,使得非洲穷国无法像加勒比等地区贫困国家一样,享受某些产品对美出口的免税待遇。如此举措不过彰显一个事实:不管其言辞多么动听,美国的既得利益集团“更感兴趣于把最不发达国家的出口拒于美国门外,而非帮助最不发达国家的劳工”。窥一斑可知全豹,美国的行为与用心借此不难索解。

面对日益倾斜的世界弱势者应当警惕

揭露美国涉及国际贸易的诸多双重标准绝非苛求美国。由于美国的实力,由于其当今世界秩序中的支柱性角色,美国的贸易行为,尤其是扭曲既有游戏规则的行为,对整个国际贸易体系必然造成极大的负面后果。首先,在国际贸易规则体系中,可以看到大国博弈留下的制度性缺陷。突出的例子是,《关贸总协定》第1条规定了“最惠国待遇”原则,但第14条却是“非歧视原则的例外”,第24条则允许成员国组成关税联盟和自由贸易区等歧视性集团。第11条一般禁止使用进口配额和数量限制,但第13条却自相矛盾地规定:当实施这些配额和数量限制时,应以非歧视方式加以管理。这样的矛盾性构成了规则的漏洞,往往先被强势国家或集团加以利用,继而日益腐蚀性地扩大开来。例如,《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规定,要在区内享有自由贸易待遇,汽车62.5%的零部件必须原产于本区,纺织品和成衣等也有类似严格规定。如今,正是这种名为“自由”,实为对内特惠、对外歧视的贸易区在世界泛滥,分割并扰乱着国际多边贸易体系。

其次,美国作为主导者的偏私行为往往会产生强烈的示范效应。如今农产品贸易中壁垒林立,始作俑者正是美国,是它为了对糖类、奶酪和牛肉等少数产品实行进口配额限制,在1955年争取到了免受关贸总协定管辖的许可,并从此引发了欧洲和日本变本加厉的跟风。再次,就那些负面影响极大的非关税壁垒而言,也往往是美国等发达国家使用在先,然后导致在全球范围内一发不可收拾。1986年前尚无一宗发展中国家提起反倾销案,但自1995年后,其反倾销案提起数每年多在百宗以上,屡超发达国家,其中一大部分是针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与传统上的关税手段相比,非关税贸易壁垒具有很大的随意性、伸缩性、隐蔽性,它们可以将世贸组织的诸多规则消灭于无形,因此,无疑放大了出口市场的不确定性,增加了投资于出口型产业的风险。如果说一个“无壁垒的自由贸易世界”是自由主义者念念于兹的目标,那么,最有力量促进此目标的美国却因其双重标准而偏偏扮演着一个起相反作用的角色。

更为严重的是,在充满双重标准的国际贸易制度安排中,一方面,正面的补偿性差别待遇效应非常有限,“优惠制度对最不发达国家出口的作用微乎其微”。另一方面,却可看到不少实打实的逆向差别待遇。例如,即使在关税领域,虽然发达国家的平均关税率仅为0.8%,但其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制成品出口却维持着3.4%这一高出四倍的水平。在农产品领域,仅以2001年为例,发达国家的农业补贴费用即达3110亿美元,是其给予发

展中国家补助费用的六倍。故此,美国前总统卡特2002年在约翰内斯堡领导人峰会上要说:“发展中国家在其贸易来源上所受到的限制是其获得的海外援助的三倍。”还有,当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特别是与美国相并列时,其地位的不对称性一目了然。从对国际贸易规则制订的影响力,到贸易争端解决机制最后所诉诸的惩罚机制,不管是寻求法律渠道解决问题,还是通过其他手段,美国等发达国家都占尽优势,这种优势随时都可转变为国际贸易利益分配中更大的份额。

所以,就是在所谓“共赢”的全球化时代,发展中国家岂能无保留地开放给这样一个倾斜的国际体系?贸易自由化是否就带来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发展,或者说在开放与经济增长之间,是否就存在毋庸置疑的正相关性,学界远未形成共识,相反倒有相当多的反证。据对74个国家二战后历程所作的分析,“虽然开放度在上升,但其中46个国家却经历了经济增长的显著减速。相对很少的国家能够获得并维持足够高的增长率,并接近工业化国家的人均收入水平。事实上,1960年收入差距最大的国家组并未显示任何‘追赶性趋同,大多数国家之间的收入差距似乎在拉大而不是缩小。”同样,在实证研究了1975-1994年亚非拉广大地区后,经济学家得出结论:“不管是按照关税和非关税限制措施还是按照贸易量来计算,衡量贸易开放度的所有指标与增长之间都不存在统计学上重要的相关性”。与此同时,据对1960-1973年50个国家和地区的研究,“这一时期经济发展良好的多数国家都采取了进口替代政策”,也即正是进口替代政策才促成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

在美国等发达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宣传下,国际上久已形成一种把自由开放简单等同于发展进步的普遍舆论,连发展中国家的人们也多相信,一旦降低贸易壁垒、与国际一体化接轨,就定会带来出口增长、贫困消除、经济繁荣等等。可惜,在这个倾斜的世界上,这种想法纯属危险不堪的一厢情愿。即使是自由贸易通常的拥护者都在提醒:“自由贸易不是一个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妙招,当其他基本的经济问题亟待解决时,不应当夸口自由贸易带来的扎实收益。”在当今全球化进程中,有潜力的发展中大国假如迷信开放,包括迷信出口,坚持只将拥有比较优势的领域作为经济发展的重点,将难以建立独具竞争优势的产业,结果只会陷入依附境地。特别是假如长期把比较优势建立在廉价劳动力之上,更形同自踩陷阱。“以廉价劳动力为优势进行贸易,同时缺乏其他要素优势,不可避免地会把芸芸众生打入永久的相对被剥夺状态,因此也将取消大多数人认同的完整‘发展目标。”在廉价劳动力供过于求的世界上,此话永远会是至理名言。

基于这个倾斜世界的无情现实,大有必要抛弃似是而非的陈说俗见,回归贸易到底为何这一本源问题。贸易无疑可以加速经济的结构转型、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但出口根本上是为了引进资本货物、中间产品、原材料、技术、服务、观念、制度等用以增强自身力量的短缺要素,一句话,贸易及开放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最应当避免的是舍本逐末,让经济政策立足于对外经济部门,长期牺牲国内经济与社会部门,只知一味扩大“出口创汇”、盲目累积美元纸币、甘愿贸易条件恶化,全然忘记出口本质上是为了支付进口、应服务于国内福利的改善,久而久之混淆了发展的目的与手段,最终异化为给产业强国“打长工”。鉴于此,必须恰如其分地评估开放带来的好处,而不是热衷于解除贸易与资本限制,让国际经济一体化左右自己的发展观。从长远看,只有致力于促进国内投资、稳定宏观经济、开发人力资源、推动技术创新、建立良好的治理,并且致力于构建适当的体制克服外部负面冲击,一国才能实现稳定的经济增长并让这种经济增长真正施惠于本国国民。

(责任编辑:张晓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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