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语大词典》看《孙子》曹注的语言学价值

曹海花

关键词：《孙子》曹注；《汉语大词典》；四部丛刊本《孙子十家集注》

摘要：《魏武帝注孙子》是《孙子兵法》最早的注本，主要是疏通其文意并解释字词。四部丛刊《孙子十家注》本“曹操日”只有337处，而在《汉语大词典》中，释义直接利用曹注的凡20条，首例见于曹注的凡9条，首例可提前到曹注的凡13条，失收词条的凡7条，失收某词义项的凡11条。这足以证明曹注具有极高的语言学价值，对辞书编纂与修订有重要作用。

中图分类号：H1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4474(2009)03—0042—05

《魏武帝注孙子》(以下简称“曹注”)是现存《孙子兵法》最早的注本，对后世《孙子》注家和《孙子》版本的流传都产生了重大影响。正因为其在兵家文化历史上占有如此高的地位，我们理应对它给予更多的关注。

现有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关于曹注特点的研究，主要侧重于疏通文意，如卿三祥的《曹操与(孙子兵法)》一文总结了曹注的四大特点，即画龙点睛(举十三篇篇名的曹注为例)、解释简明、引书为证(引了《司马法》、《太公兵法》、《左传》等)、引事为证。又宫云维在《(孙子略解)的特点及其影响》一文中对曹注的特点作了以下总结，即简明、质切，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对孙武的军事理论作了许多阐发，继承、丰富了《孙子兵法》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而对于宫云维所总结的第四点，郭国灵在《从(孙子注)看曹操的朴素军事辩证法思想》一文中又有详细解说。二是关于解释字词方面的研究，只零星见于学者们的《孙子兵法》研究中。如李零致力于《孙子兵法》的研究，在研究过程中对曹注多有涉猎，我们这里主要就其《孙子译注》而言；《武经七书注译·孙子》利用曹注10条等。

从整体来看，曹注可分两个方面：疏通文意和解释字词。在疏通文意方面，卿三祥总结的四大特点无疑是很全面很到位的，兹不赘言。在解释字词方面，未见有对曹注的语言进行系统研究的。而就笔者所见，虽说曹注只有区区3861字，但其对丰富我们的汉语词汇研究是大有帮助的。这里以《四部丛刊》本《孙子十家集注》为底本，必要时校以《平津馆丛书》本，对《孙子》曹注的语言价值进行深入探讨。

曹注解释字词用了下面七种格式：A，B也；A者，B也；A，犹B也；A者，B；A，谓B；A，乃B也；A，B貌；B为A；B日A。

我们通过探究发现，曹注中的这些语词至少有两方面的意义：辞书编纂与修订价值，汉语史价值。而这两者又是相互交叉的，如《汉语大词典》首例是曹注的、首例可提前到曹注的或《曹注》有而《汉语大词典》失收的语词，这些都可视为中古时期产生的新词；失收义项的可视为中古时期产生的新义。另，辞书释义直接利用曹注的更说明了曹注在汉语史研究中的直接价值。本文以一窥二，主要侧重探讨其在辞书编纂与修订方面的利用价值。

一、《汉语大词典》释义直接利用曹注的

利用旧注是我们常用的、说服力极强的一种训诂方法，《汉语大词典》在释词中很好地利用了这一方法。在《汉语大词典》中，曹注的利用频率极高。如：

[驰车]1古代轻型的战车。《孙子·作战》：“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曹操注：“驰车，轻车也，驾驷马。”

[重车]2指古代运输辎重的兵车，以别于轻车。《孙子·作战》“驰车千驷，革车千乘”三国魏曹操注：“驰车，轻车也，驾驷马；革车，重车也，言万骑之重。”

[距堙]靠近敌城所筑的土丘。借以观察城内虚实，并可登城。《孙子·谋攻》：“修橹辕分辊，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曹操注：“距堙者，踊土积高而前，以附其城也。”

[形名]2指指挥方式、方法。《孙子·势》：“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曹操注：“旌旗曰形，金鼓曰名。”

[人门]1用人环列护卫以为门。《孙子·军争》“交和而舍”三国魏曹操注：“以车为营曰辕门，以人为营曰人门。”

[沮泽]水草丛生的沼泽地带。《孙子·军争》：“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曹操注：“水草渐洳者为沮，众水所归而不流者为泽。”

[正正]1整齐貌。《孙子·军争》：“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曹操注：“正正，齐也。”

[合交]犹结交。《孙子·九地》：“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曹操注：“结诸侯也。”

[附]11靠近；贴近。《孙子·行军》：“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曹操注：“附，近也。”

[天牢]1指群山环绕、形势险峻、易入难出之地。《孙子·行军》：“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曹操注：“深山所过若蒙笼者为天牢。”

[翦荟]1草木丛密。《孙子·行军》：“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蓊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在也。”曹操注：“翦荟者，可屏蔽之处也。”

[潢井]谓沼泽低洼地带。《孙子·行军》：“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翦荟者，必谨复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曹操注：“潢者，池也；井者，下也。”

[翕翕]1失意不满貌。《孙子·行军》：“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曹操注：“谆谆，语貌；翕翕，失志貌。”

[交地]1孙子所说“九地”之一，指道路交错、交通方便的地区。《孙子·九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曹操注：“道正相交错也。”

[拘]3束缚；拘束。《孙子·九地》：“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曹操注：“拘，缚也。”

[方马]缚马。《孙子·九地》：“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操注：“方，缚马也。”

[埋轮]1埋车轮于地，以示坚守。《孙子·九地》：“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操注：“方，缚马也；埋轮，示不动也。”

[犯]17值得。多用于否定句。《孙子·九地》：“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曹操注：“犯，用也。”至于此处何以出现利用了曹注却释为“值得”的混乱状况，不是这里要谈的问题。[诛]8治理。《孙子·九地》：“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曹操注：“诛，治也。”

[烟火]4指引火的材料。《孙子·火攻》：“行人必有因，烟火必素具。”曹操注：“烟火，烧具也。”

二、《汉语大词典》首例是曹注的

训诂中，首例的确定是很重要的。而在《汉语大词典》中，有不少词语的首例出现在曹注中。如：

[轒床]轒辒的别称。《孙子·谋攻》“修橹轒韫”三国魏曹操注：“轒辒者，轒床也。轒床，其下四轮，从中推之至城下也。”

[高壁]1高筑壁垒。《孙子·谋攻》“少则能逃之”三国魏曹操注：“高壁坚垒，勿与战也。”

[修理]7整顿。《孙子·形》：“昔之善战者，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三国魏曹操注：“自修理以待敌之虚懈也。”

[虚懈]空虚懈怠。亦指空虚懈怠处。《孙子·形》“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三国魏曹操注：“自修理以待敌之虚懈也。”《孙子·虚实》“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三国魏曹操注：“卒往进攻其虚懈。”

[旗门]古代军队临时驻地树立旗帜表示的营门。《孙子·军争》“交和而舍”三国魏曹操注：“军门为和门，左右门为旗门。”

[弛坏]废弛败坏。《孙子·地形》“卒强吏弱日弛”三国魏曹操注：“吏不能统，故弛坏。”

[及属]连续不断。《孙子·九地》“交地则无绝”三国魏曹操注：“相及属也。”

[行践]1犹行动。《孙子·九地》“践墨随敌以决战事”三国魏曹操注：“行践规矩无常也。”

[间谍]2指潜伏在敌方，侦察情况、刺探情报、进行破坏活动的人。《孙子·用间》三国魏曹操题解：“战者必用间谍，以知敌之情实也。”

三、《汉语大词典》中例证可提前到曹注的

前面已经说过，在词语的溯源中，首证是很重要的。我们发现《汉语大词典》中有些例证可提前到曹注。当然，不敢说这里的词条的首证就是曹注，我们是说，相对于《汉语大词典》所举例证来说，最起码可以提前到曹注。如：

[破费]“破费”的“花费、消耗”义，《汉语大词典》的首证是宋杨万里的《晓炊黄竹庄》：“丝窠璎珞消多少，破费天公百斛珠。”

按：这一义项早在曹注中已有使用。《孙子-作战》“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曹注“……十去其七者，所破费也”。

[独任]2谓单独任用。《三国演义》第二十五回：“颜良性狭，虽骁勇，不可独任。”

按：曹注中早有“独任”这一义项的使用。《孙子·作战》“车杂而乘之”，曹注“不独任也”。又，《孙子·地形》“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曹注“恩不可专用，罚不可独任，若骄子之喜怒对目还害而不可用也”，这里“专用”和“独任”同义相对为文。又，《汉语大词典》中“专用”的“专一使用”这一义项的例证也可提前到曹注，它原本的例证是宋苏轼《论时政状》：“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

[拒]4抵，到。《隋书·西域传·党项》：“东接临洮、西平，西拒叶护。”

按：此例证也有点过晚，可提前到曹注。《孙子·谋攻》“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曹注“兴师深入长驱，拒其城郭，绝其内外，敌举国来服为上，以兵击破败而得之其次也”。这里的“拒”就是到达的意思。

[毁灭]2摧毁消灭。续范亭《庆祝苏联十月革命节想到我们自己的国家》：“二十六年来，由于事实的考验，才知道毁灭世界的不是共产主义，而是法西斯主义。”

按：此义曹注中也早有揭示，《孙子·谋攻》“毁人之国而非久也”，曹注“毁灭人国，不久露师也”。

[畏怯]害怕。《隋书·苏威传》：“御史大夫裴蕴希旨，令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

按：其例证可提前到曹注，《孙子·军争》“必生可虏也”，曹注“见利畏怯不进也”。

[天陷]指地势低洼、泥泞易陷的地带。《续资治通鉴·宋真宗景德二年》：“然自威虏城东距海三百里，其地沮泽(土角)，所谓天隙、天陷，非敌所能轻入。”

按：《汉语大词典》所举例证过晚，其实早在《孙子兵法》中已经有了“天陷”一词，曹注又加以注释。《孙子·行军》“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曹注“地形陷者为天陷”。如果《汉语大词典》能把此例证提前到《孙子兵法》，并利用曹注，那么它的解释无疑就更有说服力了。

[迫狭]1宽度窄，范围小。

按：《汉语大词典》首例是明姚士粦《见只编》。曹注中已有“迫狭”此义，《孙子·行军》“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曹注“山涧道迫狭地形深数尺长数丈者为天隙”。

[谆谆]2噜苏，絮絮不休貌。

按：《汉语大词典》首例见于《西游记》。《孙子·行军》“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曹注“谆谆，语貌；翕翕，失志貌”。对于“谆谆”、“翕翕”，各注家有分歧，李零采取的是曹注，但把“谆谆”确解为絮絮不休。如果说李先生的解释正确的话，那《汉语大词典》“谆谆”的例证就可提前到《孙子兵法》了。

[测度]猜测，料想。南朝宋谢灵运《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诗：“险径无测度，天路非术阡。”

按：此例证也可提前到曹注。《孙子·九地》“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曹注“养士并气运兵，为不可测度之计”。

[权巧]权宜善巧。谓佛度众生合于时机。

按：《汉语大词典》首例见于《敦煌变文集·目连救母变文》。此义不独为佛家语，中土文献亦有用例，例证也可提前到曹注。《孙子·九地》“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注“此言专难不如权巧”。

[奸人]3奸细；探子。

按：《汉语大词典》首例见于《敦煌变文集·张义潮变文》。晚，可提前到曹注。《孙子·火攻》“行火必有因”，曹注“因奸人”。

[类求]依类推求。

按：《汉语大词典》首例见于清代章学诚《文史通义·博约中》。此例证也可提前到曹注。《孙子·用间》“不可象于事”，曹注“不可以事类求也”。

四、《汉语大词典》未收的

这里可分两种情况：一失收某词；一失收某一义项。

(一)失收某词

[此上]《孙子·谋攻》“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曹注“此上五事也”。“此上”就是“以上”之意，《汉语大词典》收有“以上”，未收“此上”。

[纷然]《孙子·虚实》“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曹注“越人相聚，纷然无知也，或日吴越仇国也”，《汉语大词典》失收“纷然”一词。“纷然”有“多貌”、“乱意也”两种故训。审文，原文言“多”，注文言“纷然”，“纷然”意自明。

[情谋]《孙子·军争》“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曹注“不知敌情谋者，不能结交也”。曹注以双音词“情谋”释原文之“谋”，意即打算、谋略，《汉语大词典》无“情谋”一词。

[厮养]《孙子·行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曹注“厮养足也”。《汉语大词典》未收“厮养”一词。《广韵·支韵》：“厮，厮养也。”“厮养”为同义并列复音词。

[骄情]《孙子·行军》“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曹注“恩信已洽，若无刑罚，则骄情难用也”。“骄情”即是骄傲的意思，《汉语大词典》未收“骄情”一词。

[覆陈]《孙子·九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曹注“孙子应难以

覆陈兵情也”。《汉语大词典》无“覆陈”条。

[专难]《孙子·九地》“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注“此言专难不如权巧”。《汉语大词典》收了“权巧”但无“专难”条。

(二)失收义项

[数]《孙子·势》“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曹注“部曲为分，什伍为数”。《汉语大词典》收了“分”此义，失收“数”此义。

[形]／[名]《孙子·势》“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曹注“旌旗曰形，金鼓曰名”。《汉语大词典》收了“形名”，失收“形”、“名”此义。

[奇]《孙子·势》“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曹注“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汉语大词典》收了“奇正”、“正”，无“奇”此义。

[彼己]《孙子·虚实》曹操题解“能虚实彼己也”。“彼己”即彼我也，《汉语大词典》无这一义项。

[分离]《孙子·虚实》“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曹注“形藏敌疑，则分离其众备我也，言少而易击也”。这里的“分离”当为“分配”的意思，《汉语大词典》无这一义项。

[曲挠]《孙子·九变》“必死可杀也”，曹注“勇而无虑，必欲死斗，不可曲挠，可以奇伏中之”。“曲挠”为挠拨之义，《汉语大词典》失收此义。只列义项5“指用手指轻抓”，例证为许地山《七宝池上底乡思》：“但我的夫君，还把我底四肢来回曲挠。”这里所说的挠拨义可以说是《汉语大词典》这一义项的引申。

[疾急]《孙子·九变》“忿速可侮也”，曹注“疾急之人，可忿怒侮而致之也”。这里的“疾急”是暴躁、急躁的意思，可补《汉语大词典》之释义。

[正相]《孙子·九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曹注“道正相交错也”。《汉语大词典》“正相”只有“宰相”一义，这里的“正相”当为“相互”的意思，可补《汉语大词典》释义。

[敌]《孙子·形》曹操题解“军之形也，我动彼应，两敌相察情也”。这里的“两敌”即指前言的“我”和“彼”，是以敌我双方都可称“敌”。

[赢形]《孙子·势》“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曹注“见赢形也”。这里“赢行”的意思与《汉语大词典》所释的“形体瘦弱；瘦弱的形体”不同，可补《汉语大词典》释义。

综上所述，《汉语大词典》释义直接利用曹注的凡20条，首例见于曹注的凡9条，首例可提前到曹注的凡13条，失收词条的凡7条，失收某词义项的凡11条。而据笔者统计，四部丛刊《孙子十家注》本“曹操日”只有337处。由此，我们不难得出曹注具有极高语言价值的结论。利用曹注，无疑对我们的辞书编纂与修订有重要的意义。我们的汉语史研究当然也不能忽视这一“金矿”。事实上，曹注的语言价值远不止此，还体现在其他几个方面，如其体现的中古复音词大量产生的倾向、其以同义单音词释单音词和这两个单音词构成的同意并列双音词、不同版本异文中的同素异序词及与其他研究《孙子》著作(如《孙子译注》、《武经七书注译》及其他注家)中存在的词义方面的争议等。但这不是我们今天该谈的问题了，特在这里提出，留待下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