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郎
2009-07-30张石山周宗奇
张石山 周宗奇
前言
1、四十年前，李廷赫和我是太原三中高中部的同学。他读高二，比我矮一年。因为文化革命，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熏学生们停课“造反”，我们混得很熟，成了好朋友。
朋友情谊好到什么程度？李廷赫在许多场合讲，他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面，是张石山的刀切面；火炉子不旺，张石山“薪椽为炊”，能把筷子扔进炉膛。
我对李廷赫的家世渐渐有了相对深入的了解。
开始，我知道了他是一个朝鲜族。同学之间开玩笑，叫他小朝鲜；有时候，也免不了说他是一根“高丽棒子”。直到现在，李廷赫酒后张狂，起而豪歌劲舞，我会调侃“这家伙的棒子气又来了”！
后来，我听说他的祖籍在朝鲜，他应该是一位侨民。进一步落实，他的老家竟然在韩国。
再后来，我了解到，他的家族，属于韩国公州李氏；我的这位同学李廷赫，是朝鲜最后一个王朝李氏王朝的后裔；他们家族这一支，是发明朝鲜注音文字的那位世宗大王的嫡亲传人。
李廷赫先生祖上，曾经历任王朝高官，身居要职。自中华帝国甲午战争败给日本到上个世纪初，日本军国主义政权完成了对朝鲜半岛的占领殖民。李先生曾祖以下到父亲一辈，对日寇占领者的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和广大不屈的朝鲜人民、抗日志士一道，铁血抗日、光复祖国，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慷慨激昂的壮歌。
李先生的父亲李正宰，个人经历极富传奇色彩。曾经参加过沦陷后的韩国独立党；青年时代流落“满洲”即中国东北，深度介入、积极支持过东北抗日联军；到二战结束，朝鲜光复，半岛战争爆发，又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光荣负伤致残，其时加入了朝鲜劳动党；之后和妻子康恩淑留居中国，服从调动来山西工作。夫妇二人不仅积极投入新中国的建设，多有贡献；而且培养教育子女，承继朝鲜民族优秀品格、努力融入中国文化，李氏后辈个个事业有成、业绩卓著。李正宰先生一脉，自豪地延续光大了家族的荣名，在中韩数千年友好交流的灿烂历史星河，放射出独特的熠熠光辉。
以李廷赫先生的家族史为原始母题，创作一部长篇作品，乃至拍摄成一部电视连续剧，这样的想法在心头萦绕多年。
2、伟人说过：讲历史，不讲村史家史，等于放屁。
换个角度而言，通过家族历史、个人命运来反映时代、追溯解读历史，是文学艺术创作的一种有效手段。
如此，创作和欣赏的过程，将是一个对历史感性的、鲜活的体认过程；而非外在的概念说教、僵化的刻板陈述。
当日本率先西化、称霸东亚，东亚各国不惟追赶西方的步伐受阻、抑且纷纷陷入日本军国主义殖民整个东亚的危机之中。
中国和朝鲜，曾经有过怎样相似的家国命运？曾经有过如何的分别抗争与协同作战？同属于大东亚文化圈，先行崛起的日本，其侵略性达到怎样的野蛮和灭绝人性程度？而以中韩代表的原有东亚文明，如何在扬弃中获得新生？文明如何在“亡国”之际不曾“灭种”？文明怎样能够在广远的历史时空背景下，战胜了野蛮？朝鲜文明是否填充丰富了中华文明？中华文明又如何一如既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东亚文明能否成为走上现代化的不可忽视的软实力？等等，等等。
流落中国的韩国人，和亲密接触、朝夕相处的中国人之间，在战争年代、极左思潮泛滥年代、改革开放时代直到创建和谐人文的当代，曾经有过何种冲突、隔膜、误解、伤害？更有过何种相容、互助、谅解、友谊？“和而不同”、人类大爱，曾经演绎出多少感人的故事、培育了多少珍贵的精神硕果？
这一题材，确实蕴含着许多思想的制高点，需要我们攀援。
3、李正宰生前口述，留存于李廷赫记忆中的东西，大致是一个粗线条的、轮廓性的东西。
面对材料阙如的实际困难，我们只能这样迎接挑战——这部作品，将在李正宰先生的传奇经历基础上，进行大量的再创作。增设人物、虚构情节，丰富、升华，必不可少。力求达于“比真实还要真实”的艺术的真实，应该成为我们创作的圭臬灵魂。
眼下，我们还只是完成了一个粗线条的东西；但已经可以看出这部作品的大致轮廓。
这一题材是否如我们所言，有些传奇色彩、有些文化内涵？是否可以展开为一部大书、拍摄成一部电视连续剧？
愿以此文，就教于大方之家。
序篇
第一章
甲午战败，日本占领朝鲜；大清王朝事实上失去了对朝鲜的宗主国地位。公元1907年，李氏王朝高宗李熙被迫退位。其子李在日本占领者的胁迫下继位，是为纯宗；改称朝鲜为韩国，中华帝国册封之王，改称皇帝。1910年，纯宗被迫接受所谓“韩日合并”。韩国亡国。
接着，末代皇帝纯宗李被毒害而丧失了生育能力，立皇弟英亲王李垠为储君。李垠入质日本，被软禁于东京。日方强行给李垠婚配了一个指定的女人栗源芳子，日本御医判定，栗源芳子不可能生育；结果栗源芳子生下了王子李晋。惨无人道的日本人，毒死了李晋。
1919年，退位后的高宗又遭到日本医生下毒，突然暴毙。忍无可忍的韩国人民掀起了历史上著名的“三•一”运动。
其时，我们的主人翁李金宰在汉城出生。
李金宰的祖父李启东，作为皇族嫡系和王朝曾经的重臣，年届六旬，膝下只有一个三岁的孙女李玉宰。儿媳将要再次临盆，李启东在家堂神主牌位和家谱挂像前虔诚叩首祷告。但愿列祖列宗保佑，媳妇能够为李氏家族生下男婴。
车轮沾泥、马匹淌汗，轿篷车停在李府旁门。李家从公州家乡请到名医朴仲景，仆人引导了，由甬道回廊进入内宅庭院。
老太爷请来医生，是要判断临产的儿媳生男生女。为着避开日人的监视、暗害，此一行动严格保密，只说是为儿子李康佑诊治肺病。
几乎在同时，寺内义雄，向石田次郎等属下布置任务，严密监督李家动静。
高宗之死，韩国老百姓的情绪爆发超乎想象；说明李氏王族在民众之中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号召力。日本方面，为了从根本上断绝李氏王族复辟的可能，毒死了高宗、残废了纯宗、软禁了英亲王、害死了皇长孙李晋，釜底抽薪，毒辣阴险莫此为甚。
接到暗探通报，得知李启东儿媳怀孕，日本驻韩统监属下，特高课长官寺内义雄部署严密监视；如果生育男婴，要列入特别名单！
听说李家儿媳将要临盆，寺内义雄派部下石田次郎寻找借口，说是要搜查反日分子，前来对李府进行突查。
当时，“三•一”运动如火如荼。热血青年康洪默和崔子健，平时常来李府听李康佑讲授汉学经典；今日前来李府书房，希望能够策动李康佑，参加到独立运动的洪流中去。
李康佑年近三十，言语沉稳。对复兴王室，也觉得没有希望；但鉴于家族背景、父亲管束，对独立运动止于支持、而不便直接参与。日本当局为达到亡国灭种的目的，强行取消韩文韩语，李康佑能做的，只是想在保存民族语言方面做出自己的贡献。
客厅里，朴仲景肯定地告诉李启东：胎儿定是孙男。
李启东举手加额。脉礼丰厚，恭送客人出府。
米商康俊辉亲自为李府送米而来。李启东当面申斥：听说金九在上海成立了韩国临时流亡政府，海参崴和哈尔滨等地也各各成立了什么临时政府；你儿子康洪默等一帮黄口孺子竟然也要在汉城搞什么政党，将堂堂李氏王族放到什么地位？
康俊辉执礼恭谨。连称老将军教训的是。
康洪默、崔子健辩论喧哗的，见到长辈，即刻屏声施礼。但热血青年，不肯乖乖听任训斥。各抒己见，和老将军激辩开来。李朝政府，腐败懦弱，已然导致亡国惨剧；还要痴人说梦、妄想王朝复辟！
这时家仆来报：日本特高课投刺，说是要进府追查反日分子。
康洪默和崔子健不由紧张。但表示决不连累李家，宁可与特高课斗一个鱼死网破。
李启东其实爱护热血青年，喝令二人：尔等给我走后门！难道准备让特高课抓捕吗？
老爷子自己到门上去应付日本人。
隔日，李启东得了孙男。即刻布置香案，率儿子祭告先祖。为了防止日人暗害，警告家人：绝对不许泄漏生育男孩的消息。
随后，李启东携同老臣金泽镐到乐善斋大礼拜见尹大妃。
尹大妃是末代皇上纯宗的正妃。纯宗被迫退位之后，离开景福宫，住到乐善斋来。尹大妃为族孙取名“李金宰”，并嘱咐好好保全王族血胤。
尹大妃二十出头，头脑相当清醒：认为光复祖国是第一要义；听说金九在上海成立韩国临时政府，只要抗日复国，就是好的。至于李氏王朝，前景堪忧。
李启东声称：要竭心尽智为复兴王室效命。誓要让皇上和大妃回到景福宫，重登大宝。
老臣金泽镐也表示：愿协助李启东，不惜身家性命。
但特高课密探无孔不入，已经从李府垃圾堆上捡到证物：李府有女人刚刚生育。
寺内义雄断定李家有孩子出生，备了礼物、率领医生人等前来道贺、探听虚实。
李启东不肯失礼有损家门，但只准寺内义雄从旁门进入。
客厅里，两人唇枪舌剑。
寺内义雄表示，所带西医如何医术高明、科学卫生；愿意为李家效劳。免得产妇感染、孩童夭折云云。包括李康佑的肺病，带有特效西药盘尼西林云云。
李启东从纯宗李被害到英亲王的长子李晋被毒死，直到退位的高宗被毒死，痛斥日人之毒辣奸险。寺内辩白，上述种种都是误会；日韩合并、早已亲如一家云云。
李启东端茶，令仆役强行送客、将礼物掷还。
寺内盛怒，部署特高课严密监控。
为李姓血胤的安危着想，金泽镐献计，莫如将李金宰送到乡下暂避。
金泽镐请米商康俊辉来帮忙。
康洪默、崔子健知晓内情，也愿意相助。
李康佑和妻子带女儿李玉宰，托言要到城外寺院进香还愿。特高课前来强行搜察车辆；小小李玉宰一派高贵，傲视日人。
康洪默率领若干学生，围拢特高课示威请愿：反对警察统治，要求取消宪兵制度。
崔子健则带领几名勇士，以砖石袭击，引开了特高课。
李府声称米质欠佳，要退还粮米。米商康俊辉将李金宰藏在粮车上秕糠包内，准备秘密带出李府。为防止啼哭暴露，给李金宰服下朴仲景提供的药末。
粮车出了李府，石田次郎突然现身。
康洪辉从容应付，向石田诉苦；解开米袋说，如此好米，李家老爷真个难伺候。为解对方疑窦，康俊辉用探刀朝粮包一气乱戳。
石田次郎终于放行。
大家与特高课斗智斗勇，险象环生。
粮车终于出了汉城，康俊辉这才汗如雨下。
奔上乡间大道，李康佑夫妻在会合点等到车辆。打开粮包，刚刚醒转的婴儿李金宰目光炯炯，看着头顶的白云蓝天。
母亲一把搂过儿子，喜极而泣。
云空里，仿佛有《阿里郎》撩人心弦的旋律响起……
第二章
十年之后。
时逢每年清明大祭，英亲王李垠携王妃李芳子将从东京回国祭祖。
王朝老臣和李氏宗亲会召集聚会、激烈讨论。
日本方面强行给李垠婚配栗原芳子，宗亲会承认与否，已是既成事实。栗原芳子已经从夫改姓，称作李芳子。
日方天皇御医判定栗原芳子不能生育，用心险恶；栗原芳子竟然意外生育了长子李晋，大出日人预料。于是日人毒死了李晋，李垠李芳子痛不欲生。时隔数年，李芳子又生下了次子李具。李具是否登录皇室族谱，大家吵得一塌糊涂。
李启东认为：李芳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李具毕竟是皇室血胤，应无异议。只是，皇孙李具如何能够摆脱李芳子代表的日本影响控制？才最为难办。
其时，日本强行合并朝鲜，殖民统治残酷严苛；禁止公立学校教授韩语，系禁令之一。李金宰的父亲李康佑在祖籍公州乡间，兴办私塾，秘密教授韩语、传承民族文化的火种。
李玉宰、李金宰姐弟一边学习韩国历史、中国典籍，一边习练跆拳道等韩国传统技击。
在私塾就读的，还有金泽镐的孙子金元荣、康俊辉的幼女康恩淑，以及公州本地良医朴仲景的女儿朴赞姬。
为了应付日人检查，学生们备有日语课本；而应付偏激的家长们，大家又需要藏起日语课本。
在多重矛盾夹缝中生存，孩子们个个显得十分早熟。
这天，康洪默以及崔子健，来乡间看望李康佑。分析当前大势，讲说新近计划。
中朝两国态势正是“唇亡齿寒”，日本帝国，野心膨胀，侵略中国，蓄谋已久；中日之间如果开战，将是朝鲜的重大机会。
康洪默准备到中国上海去投奔韩国临时政府；崔子健则计划到中朝边境去建立抗日武装。
李康佑赞同他们各自的选择；鉴于自身情况，留守国内，教育少年、保存文化火种，亦是不可或缺之功。
课堂里，李金宰代替父亲授课，组织私塾学生展开讨论。
金元荣认为，李氏王朝崇文轻武，所以造成国家灭亡；
朴赞姬认为，医疗卫生落后，国民羸弱，才最为关键；
康恩淑认为，重农抑商，是中朝两国相同的古来积弊；
李玉宰则认为，国人一盘散沙，缺少凝聚；复兴韩国，唯有最先复兴王室。
李金宰说：同学少年，意见都不能一致。韩国弱小，是不争事实；“事大主义”固然不尽妥当，但自明清以来，中国日本对朝鲜的不同态度，值得思考。中朝共同抗日，应是日后大局。当日本败于中国，韩国临时政府成立大军，从中国大陆杀回，或者是韩国复国的唯一途径。
大家都认为有理。
姐姐李玉宰却严厉责备弟弟：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血统！临时政府比起王室，有多大的号召力？
李启东出现在窗外，众人当即屏声静气、正襟危坐。
听见孙女话语，李启东自是高兴；而见到刚刚十来岁的孙子竟然代替李康佑讲课，尤为惊喜。
但老人家随即发现孩童们课桌里竟然有日语课本，李启东喊来儿子，大发雷霆。
少年李金宰据理力争、维护父亲：韩国为什么灭亡？日本如何能够那样强大？堂堂中国尚且“师夷制夷”，父亲教授我们学习日语，一点不错！
孙儿言之有据、而且敢言善辩，李启东转怒为喜。
康俊辉、朴仲景等乡邻，夸奖李金宰不愧王族后裔；看少年一代，韩国未来定有希望！
李垠夫妻如期归国。
日方为展示“礼遇优待”，英亲王夫妇管家随从，声势宏大。英亲王府的管家宫本纯一，实际身份乃日方派出的监视密探。
宫本与寺内会面。知道李芳子没有带李具归国，寺内欲要宫本实施暗害皇孙李具的奸谋；被宫本否定。宫本称：大日本要通过教育，使李具成为忠于天皇的子民；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至于李芳子将要拜见尹大妃，李氏宗亲会要求必须按世子妃身份大礼叩拜；宫本纯一认为，栗原芳子身份高贵，最多只能以弟媳身份施礼。
寺内说：为平息朝鲜国民情绪，李芳子宜于折节怀柔。
乐善斋内宫。尹大妃等朝服盛装，有宫女奏起雅乐，接受李芳子参拜。
李启东虎视眈眈，看李芳子如何动作。
李芳子执礼恭谨；李氏宗亲心理满足。
礼毕，尹大妃请李芳子进入内室交谈。
尹大妃夫君痴残，李芳子长子被害，同为女人，悲苦相通。
尹大妃希望李芳子，好生保护李具，为李氏王朝存留一线血脉。李芳子表示，本次归来祭祖，要物色合适伴读，让李具自幼接受韩语教育。
而李氏宗亲、王朝旧臣，对李芳子充满敌意；宫本、寺内，对李芳子言行一概监控。
参拜礼毕，李芳子辞别尹大妃；宫女奏乐，低吟《阿里郎》送行。
两个女人许多话题不便明言，唯有眼神传达出心中的不尽思绪。
特高课打探到康洪默、崔子健两人来了公州乡间，带领警察突然前来围捕。
事起仓促，康俊辉和朴仲景连忙准备路费行装，令二人速速北逃，设法偷渡中国东北。
特高课已经逼近，李金宰和金元荣两个少年当机立断，竹竿挑了康洪默、崔子健的服装，虚张声势、策马呼喊，引诱敌人追往山林。
康洪默、崔子健得以逃脱。
特高课发现中计，抓回了李金宰和金元荣。
以枪毙两个孩子威胁：放走反日分子，究竟是何人主谋？
李玉宰救护弟弟心切，和石田次郎格斗开来；石田被李玉宰连连踢中要害。
寺内义雄竟然拔枪，欲向李玉宰射击；李玉宰母亲奋不顾身扑上，胸口中弹。
在场韩国人众都要拼命；寺内义雄下令部属架枪，准备屠杀平民。
李康佑挺身而出，承担了放走“叛乱分子”的全部责任，被特高课逮捕。
母亲被杀、父亲被抓，李玉宰、李金宰姐弟咬得嘴唇出血，怒目瞠视；仇恨种子埋入心田。
第三章
康洪默与崔子健，在爱国百姓帮助下，偷越国境。
他们避开日本在中韩边境的警察哨卡和严密检查的渡口，于夜幕掩护下用小划子强渡鸭绿江。
两人咬紧牙关，奋力划桨。
夜色朦胧，只见泛起的浆花、紧握船桨的手和刚毅的眉弓下颚。
终于平安抵达彼岸；两人回望故国，深情无限。
此刻，李康佑被抓回汉城，正在经受酷刑。
康洪默、崔子健逃走，已经不可能追回；特高课扣押折磨李康佑，目的在于打击李启东为首的王室势力。要李康佑认罪、向日本天皇递上效忠本章，否则不予释放。
李康佑宁死不屈。
寺内义雄到李府向李启东直接施加压力。只要劝说儿子答应日方条件，李康佑即刻可以释放；而且保证李氏家族其他成员的安全。
李启东坚拒不从。
公州乡间，李启东在康俊辉等人相助下，安葬了儿媳。鉴于日方威胁，老人对如何安置孙儿，颇费思量。
小小李金宰，大有见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千万韩国人，皆在日人铁蹄之下；虎穴栖身，乃是不得不面对之现实。躲藏无用，莫如和姐姐一道回汉城，当面与日人周旋罢了。
康俊辉和家人说：李康佑为救康洪默入狱，妻子被杀，我家实在是欠着李家一条人命！不惟要积极营救李康佑，不惜倾家荡产；而且今后要无条件相助李家，责无旁贷。
康家大量花钱打点，李康佑在狱中暂得少受折磨。
从中国上海，辗转有儿子康洪默的书信到来。信中说：得到金九先生帮助，在上海为黄埔军校招生的国民党人陈果夫，拿出大洋资助路费，并且开有亲笔介绍信，自己已经到广东顺利入学；与崔子健一起就读黄埔四期炮兵科。
康俊辉到狱中探视，李康佑得知上述消息。
东京。英亲王府。
李具已经牙牙学语。
李芳子胞弟栗原泽来探视姐姐，拿着报纸兴奋不已。原来，日本在中国东北策动了“九一八事变”，武力占领了整个东北。
李垠面无表情。
李芳子看看丈夫，看看弟弟，不知该作何态度；
李具看看父母、看看舅舅，更其读不懂大人表情。
上海。《申报》编辑部。
周恩来领导之下的特二科成员宋成，公开身份系《申报》记者。正在和同仁讲论当前大事。
1932年1月28日，日本挑起上海淞沪战争。19路军奋起抵抗，重创日军；迫其三易主帅，死伤逾万。国联干预，英美调停，五月初双方将签署停战协定。
但日本侵略者却策划在4月29日天皇生日于虹口公园举行所谓祝捷大会。
在中国地面，举办如此大会，不啻是对中国政府和军民的严重挑衅！
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京沪卫戍司令陈铭枢，19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派人请求独立党人金九先生帮忙，协商破坏日方祝捷大会。
金九向尹奉吉义士亲自部署。
25岁的尹奉吉早有杀敌志向，愿为抗日做惊天动地大事、青史留名；天赐良机、得令大喜。
尹奉吉决定化装成日本人，以日人常用水壶和便当（饭盒）伪装特制炸弹，实施爆炸杀敌计划。
金九扮成司机，亲自送尹奉吉来到公园附近。
金九与义士尹奉吉互赠手表。
尹奉吉说：“深愿先生为国保重、奋斗到底！”
金九称：“愿与君再面于地下！”
两人热泪滂沱，握手永诀。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霹雳一声，天地震动！
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将重伤致死，另外死伤者中还包括日本著名将领和驻华公使重光葵等多名。
各大报纸，号外头条；爆炸性消息，举世震惊。
经过多方营救，康俊辉大笔花钱，特高课答应李康佑保释出狱。
由于“虹口事件”，特高课变卦。李康佑随时有被处决的危险。
又是一年清明大祭过后，李芳子拜望尹大妃；
尹大妃和李芳子谈起为皇孙李具寻找伴读的话题。
经过李芳子向特高课运作讲情，李康佑终于可以出狱。
但特高课的条件是：李玉宰、李金宰姐弟，必须到东京英亲王府去“伴读”。
日方阴谋，名为伴读，实为人质。
李芳子因而被误解为“蛇蝎心肠”。
李启东和金泽镐紧急议事。为救儿子，却要将孙女孙男送入虎口，李启东左右为难。
李玉宰亭亭玉立，李金宰也成长为英俊少年。
两人主动表态：营救父亲出狱，是为大孝；辅佐王室，是为大忠；对付李芳子，是为大智；甘入虎穴，是为大勇！
李启东终于定下决心答应日方条件。
而李康佑因狱中受刑，肺病加重，出狱后不久去世。
李康佑空担了“免罪释放”之名，英年早逝；李玉宰李金宰却要履行“伴读”之实，远赴东京。李启东焚香酹酒，表告天地神明。日人险诈、李氏受屈，国恨家仇、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李玉宰、李金宰姐弟，少年更事，劝导爷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任人宰割，决不肯失信于人。
两人叩拜宗祠，发誓定要含垢忍耻、卧薪尝胆，复兴王室、光复旧国，告慰列祖列宗和父母亡魂！
白发苍苍的爷爷带他们到乐善斋拜别尹大妃。
规模大不如前的宫廷乐队伴奏，宫娥们悲声吟唱《阿里郎》。
尹大妃掩面，不能卒听……
上篇
第四章
“虹口事件”极大地激发了在华韩国独立运动人士的民族热情，低迷多年的抗日活动由此转入新高潮。另外一个负面的结果是：日本政府不惜成本和代价，在中韩两国全境大肆搜捕“虹口事件”的“幕后元凶”。
为阻止日本宪警对上海等地在华韩侨的疯狂搜捕，金九先生在上海各大报纸登载公开声明；声称暗杀敌酋、破坏重要机关等行动皆是自己一人主使、一人负责。
金九从此离开上海，秘密移居嘉兴、海盐；陈果夫代表国民政府最高当局直接关注金九的安全问题。
该年11月18日，义士尹奉吉则由重兵押送，秘密押往日本神户。
《申报》得到消息，有记者宋成为追踪报道“虹口事件”，尾随赴日。私下受韩国临时政府金九派员之托，希望他能够设法在日本联络韩侨，为义士尹奉吉收尸并搜求其遗物。
1932年11月中旬的一天，日本神户某港口同时出现了三种人。
一是宫本纯一带着李金宰、李玉宰刚从汉城抵港。
二是日本军警押解“凶犯”尹奉吉回日本受死。
三是上海《申报》记者宋成由上海另船抵日。
码头上。被缚重伤的尹奉吉认出身穿民族服装的李氏姐弟是韩国人，高喊“祖国朝鲜万岁”等口号。
姐弟俩倒为此争论起来：李玉宰认为他应该喊“皇上万岁”才对，而且对上海的临时政府亦有看法，认为对李氏皇室不忠。弟弟却不以为然：对于韩国，救亡图存才是第一要义。尹奉吉太了不起了，是韩国男人的榜样。
一边的宋成对姐弟俩不由关注，用不很熟练的日语自我介绍；递上名片。
宫本纯一出面阻拦，李金宰不管不顾，诚邀宋成到东京英亲王府做客。
寻常出没英亲王府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李芳子的弟弟，银行职员栗原泽；一个是宫本纯一的儿子，大学生宫本孝男。
清纯靓丽几分冷艳的李玉宰，即刻引起了二人的喜欢爱慕。李玉宰不卑不亢，从不假以辞色。
李玉宰姐弟作为伴读，对李垠夫妻以及李具，以臣仆自居；李芳子对他们却是按家庭教师规格礼遇。要李具称呼姐姐、哥哥。
即便如此，李玉宰对李芳子满怀敌意、倍加警惕。
宋成到英亲王府造访，李玉宰姐弟对这个中国人倒是相当尊敬热情。
但日方秘密押解尹奉吉来日本，宋成何以得知消息跟踪而来？因此，这个中国记者早已受到宫本纯一的监视。
宋成向李金宰透露，希望能够有韩侨为尹奉吉收尸安葬；能够得到义士遗物，宋成将尽量带给义士家人。
若干片断被宫本纯一听在耳中。
大学生宫本孝男对韩国姑娘李玉宰一见倾心。对李垠一家和大韩民族的不幸充满同情。
宫本纯一到大学来见儿子，要宫本孝男“注意”宋成。
宫本孝男鄙夷父亲的暗探职业，以及愚忠天皇的心理；遭到父亲痛斥。
餐桌上，李金宰直言快语，要李垠出面处置尹奉吉后事；李垠寄人篱下，面有难色。如此一件事情都不能做主，好生尴尬。但也不好责怪李金宰，中途离席。
李芳子连忙追下去抚慰丈夫；李玉宰对弟弟说：这个女人不知要怎样给亲王火上浇油呐！
李芳子替丈夫分忧，私下托弟弟设法帮忙。
接近这年年底的12月19日，尹奉吉义士被“处以极刑”。
栗原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奔波出力；兴冲冲来府上说：虽然未能为义士收尸，却通过他就职的银行行长的关系，拿到了义士的遗书和遗物。
其实这是一个大陷阱。栗原泽原来也是日本特高课暗探。要利用宋成这个线索，彻底破获“凶案”，并顺藤摸瓜抓获金九，以便一举粉碎中国境内的韩国独立运动。
栗原泽义形于色：尹奉吉有罪当杀，遗书遗物交还家属，毕竟是一点人道主义。自己不惜被日人误解，也要行此义举！
宋成接到电话赶来，栗原泽拿出烈士遗物，特别对宋成说：这块手表是金九的，死者希望能够物归原主，交还给金九本人。
宋成连声致谢，举座无不夸赞。
唯有宫本孝男表情冷淡。
栗原泽调侃道：宫本君，在美丽的李玉宰小姐面前，我表现突出、捷足先登，你是否有些吃醋啊？
宫本孝男却有自己的分析：栗原泽此事干得大张旗鼓，父亲岂不要汇报有关部门、将对英亲王府一干人多有不利？
宫本孝男一则担心李玉宰，一则和宋成也探讨学问相当投缘，回到自己家，趁父亲饮酒高兴，打问底细。
宫本纯一酒后失言：你以为栗原泽是什么人？那也是我们的人！东西交给宋成嘛，我们当然还有进一步的计划！
同时，警告儿子：那个朝鲜女孩子有几分姿色，你不要见猎心喜、做出对大日本帝国不利的举动！
出于对李芳子的不信任，李玉宰姐弟也渐渐回过味儿来。栗原泽拿到烈士遗物，何以那样顺利？又何必那样大张旗鼓？宫本纯一何等角色，又为什么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莫不会对宋成有大不利？
李金宰到宋成下榻的旅馆去找宋成。
英亲王府这儿，宫本孝男匆匆来过一趟；仿佛要向李玉宰表白什么，李玉宰却没给什么好脸子。
但随后，李玉宰就发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点出宋成面临的奸谋危险。
旅馆这儿，栗原泽刚刚告辞。完成追踪报到尹奉吉任务，宋成准备回国；栗原泽声称银行方面有上海业务，希望能够一同出发，也好随行“保护贵客”。
李金宰来到旅馆，向宋成讲出自己的疑虑；宋成本是中共特工，早有警惕。栗原泽声称要“随行保护”，自有周旋办法、见机行事便了。
此前，李金宰在宋成的介绍下完全了解了“虹口事件”及尹奉吉生平；此时，他看到了义士尹奉吉写给两个襁褓儿的血泪遗书。
李金宰热血沸腾。他再也不能平静“伴读”，下定决心要离开皇室小天地；希望有朝一日到中国去，到能够施展救国胸襟的最前线去。哪怕像尹奉吉义士一样，轰轰烈烈而死、胜于庸庸碌碌而生！
宋成夸赞李金宰胸怀志向，但也坦诚讲出自己对“暗杀行动”的理性认识。
宋成归国，栗原泽要结伴同行；李垠和李芳子夫妇不知就里，摆酒饯行。
为了帮助宋成摆脱栗原泽，李氏姐弟和宫本孝男不约而同，在席间联手将栗原泽灌醉。
宫本纯一将烂醉的栗原泽拎到花园，痛痛赏了好几个嘴巴。
李芳子在窗前看到这一幕，证实了自己对弟弟的怀疑；
李玉宰和宫本孝男双双催促宋成动身，两人争着去拿行囊，手儿碰到了一起。
两人同时缩手、又同时去提行囊，手儿再次相撞；这回，两人不由双双脸红了……
尽管栗原泽失算，但特高课有电报打往上海。
宋成刚到上海港口，就被日方寺内义雄部下石田次郎盯梢上了；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国民党中统特务机关有干员监视日方密探。宋成甩开了石田次郎，中统特务抢先动手将宋成秘密逮捕。
第五章
宋成走后，李金宰心猿意马，再也不能安心伴读。
姐姐李玉宰坚决反对弟弟的选择。她认为：祖父父亲同意我们来英亲王宫，寄托着多大希望？行前祖父再三嘱咐言犹在耳，辅佐皇孙还乡复国已然是我们毕生事业，怎能刚刚开始就背君而去？
皇子李垠坎坷多年，早已看清天下大势，支持李金宰的选择。只是明白进了英亲王宫就很难脱身，你得等到明年春天，利用我回国举行一年一度祭祀典礼的机会，先回汉城，再设法脱身去中国。
而此事，估计宫本纯一会有防备，想要离开东京，还离不开李芳子的相助。
李垠归国祭祀，颇多周折。
日方不仅不许李具一道回汉城，而且要留下李金宰姐弟；李芳子借口李垠身体不适需要有人照顾，一再交涉，日方同意一人归国、一人留下“看守王宫”。
为李金宰归国出面周旋，李芳子用实际行动，多少取得了李玉宰的有限信任。而英亲王宫，不啻龙潭虎穴。姐姐李玉宰毅然留下作人质，让弟弟李金宰得以归国。
宫本纯一随李垠同行，指示儿子宫本孝男监视李玉宰。
宫本孝男深爱李玉宰，李玉宰坚拒不从；决绝表态：便是终身不嫁，也决不嫁给日本人！
宫本孝男为此痛苦万分。
宫本纯一和栗原泽跟随李垠一行来到汉城。
得知宋成“失踪”消息，现在李金宰成了他们追踪金九唯一的线索；如何放长线、钓大鱼，跟踪监视李金宰，他们反复计议。
李启东知晓李金宰脱离人质境地、去往中国的计划，表示赞同。如何能够摆脱特高课监视？是否会给李垠带来麻烦？颇多考虑。
李垠表态：李氏王族，有我父子做人质，还不够吗？
李金宰则担心自己逃走，恐怕爷爷要受牵连。
李启东指指自个头颅：恨不杀敌死，留作今日羞；孙儿志向，大称我心！
当年，为了摆脱日本高压统治，有能力的朝鲜人都设法去往中国东北。一度时期，仅在东北，有韩侨达百万人之多。
朴仲景带了家小到东北行医；康俊辉将信义精米所搬到吉林，生意从汉城扩大到长春吉林等地。康恩淑和朴赞姬在那里读初中，依然是同学。
康俊辉回汉城办事，前来拜望李启东。慨然表示：当年，李康佑救助儿子康洪默脱险；如今帮助李金宰离开韩国，义不容辞。
金元荣年满十六岁。金家为少爷举行“成丁冠礼”。
李启东带领李金宰前来道贺；栗原泽以见识韩国民俗为由，也来出席。实质为了监督李金宰。
寺内义雄对韩国多人聚会，部署监控，如临大敌。
李启东和金泽镐故布疑阵。金泽镐大张旗鼓说要送孙子金元荣去上海，成丁冠礼宴席，亦是辞行宴会。
李金宰说要和金元荣同榻而卧，作尽夜长谈。
夜阑时分，金泽镐派仆人掌灯送李启东回府——金元荣、李金宰扮作仆人离去。
栗原泽汇报寺内义雄：明晨李金宰非常可能随金元荣偷偷去往中国。
特高课连夜议事。
决定在港口设伏；一旦抓获金元荣私带李金宰出国，则扣下金元荣；尔后胁迫李金宰带栗原泽一道去往上海，进而追踪金九。
当夜，李金宰和金元荣却被康俊辉带领，秘密去往北部边境。
天色微明，金家整备车辆；暗探们看得真切：两名学生装扮的少年，登上轿篷车。
特高课派人，遥遥跟踪了；
寺内义雄带领石田次郎、栗原泽，直奔海港。
为了顺利通过口岸，康俊辉设计了一场迎亲庆典。
新义州这面夫家，要过江去迎亲。
李金宰和金元荣装扮成新郎，身着大婚礼服；香车宝马，仪仗执事。
鸭绿江对岸，康家女儿康恩淑和朴家女儿朴赞姬在家中梳妆；新娘装束，等候迎娶。
朴赞姬心仪金元荣，话题中心，几乎句句不离金元荣；
康恩淑内敛蕴藉，言语不多，但也芳心暗露，她喜欢的却是李金宰。
港口这里，特高课收拢口袋，以为万无一失；栗原泽踌躇满志，趾高气扬。
宪警暗探冲到车辆前，车上下来的却是两名化装仆役。
栗原泽张口结舌，质问金泽镐：你的孙子呢？李金宰呢？
金泽镐捋髯大笑，高声亮气。
寺内义雄恼羞成怒，命令特高课抓捕金泽镐。
老将金泽镐断然不肯受辱，拔剑血战。在自己的国土，流尽最后一滴热血。
康俊辉多次往返鸭绿江口岸，花钱打点；今番更是大把抛撒银子，买通关节。
长鼓唢呐，载歌载舞；
迎亲队伍跨上江桥。
对岸，朴赞姬、康恩淑花团锦簇；
即便明知是假凤虚凰，此际也不禁娇羞满面。
李启东朝服冠带，到港口为老伙伴金泽镐收尸。
围观的韩国人众泪如雨下，自觉列队送葬。
港口的葬礼、江岸的婚礼，画面叠错。
离开故国，回望江东，李金宰和金元荣两个少年郎泪流满面……
第六章
这段时间，被秘密逮捕后的宋成坚决不肯暴露共产党员身份；咬定赴日采访是报社安排，并受金九所托。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侵华野心昭然若揭。韩国流亡者逐渐统一了认识：帮助中国正是帮助韩国。
金九积极争取获得国民政府的支持。
1933年初，蒋介石在南京秘密会见金九主席。
会见极为机密，不要翻译在场，两人进行笔谈。
据秘书透露：蒋介石不很赞成朝鲜义士的暗杀行动。认为杀掉一个侵华司令，日本会派一个新的来。最后双方达成多项合作事宜。其中一项就是分别在南京、洛阳、江西、湖北等地开办“韩国革命干部学校”，大量招收韩国青年志士入校深造。
此次会见之后，由于金九的原因，宋成被释放。
宋成几经辗转见到金九，交上了义士尹奉吉的遗物。
金九不胜唏嘘。
其时，日本开始大举入侵华北。
金九先生展望：日本野心膨胀，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大中华战胜之时、将是韩国光复之日。
早年逃亡中国的康洪默与崔子健，于黄埔四期炮兵科毕业之后，受到共产党进步影响，秘密投奔红军。
康洪默到了江西瑞金中央苏区，易名康亭；崔子健则回到东北，在白山黑水间建立了一支抗日义烈军。
东北某处，韩侨聚居地；小城的城郊。
崔子健在朴赞姬带领下，来到老乡民居，开展秘密征兵工作。
崔子健介绍：中共满洲省委根据中央指示，将各种形式的抗日武装整编为统一的“东北人民革命军”。吸收广大韩侨参军，事实上中共的政治路线已经在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转变。
康俊辉的精米所字号分店遍布多处，暗中积极支持抗日队伍。
深夜，崔子健来到小城精米所字号，会见医生朴仲景和米商康俊辉。
李金宰和金元荣脱险来到东北，金元荣在朴仲景处、李金宰在康俊辉家中分头安身。
当下，根据二人情况和实际需要，崔子健允准金元荣进入抗日义烈军，给自己担任警卫。
至于李金宰，一方面考虑其王族后裔，李启东一家独苗，康俊辉有报恩供养的念头；一方面在东京英亲王府呆过，尚不知其抗日志向如何，还须慎重考察。关于抗日队伍、秘密组织种种，暂时不宜让其知道。
康俊辉多时没有儿子康洪默消息，向崔子健打问，也不知所以。关山迢递、音讯阻隔。
日寇虎视眈眈，而蒋介石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五次围剿中央苏区。红军被迫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长征。
在炮火连天的湖南战场，刚突破湘江重围的红军中央纵队，又被广西军阀李宗仁的部队围追堵截。红三军团第四师师长彭雪枫在这最危急时刻，将新任炮兵营长康亭叫来说：“哪怕打到一兵一卒，也要守住，你们背后就是中央纵队，绝不能后退一步！”康亭不辱使命，炮炮命中敌人要害，使整个战局转危为安。
康亭屡立战功，彭德怀誉之为“红军炮兵鼻祖”。
背井离乡、父母双亡，姐姐单独远在东京、祖父孤身困守家门，自己的情形正是“无国无家”。李金宰情绪一时抑郁。
首先，康俊辉让李金宰化名野藤进入某大学预科读书；同时，好学的李金宰就读日人开办的“早稻田大学函授”。
康家不仅负担学费，而且让李金宰西装革履、冠冕堂皇。
李金宰询问花费来源，康俊辉坚称是离开汉城时，获得李氏宗亲会的资助，要李金宰安心学习、不必为此分心。更不须有“寄人篱下”感觉。
平日起居，康恩淑对李金宰照顾无微不至。擦皮鞋、熨西装，端饭捧茶，服务周到。尊为贵客、敬如父兄，还生恐自家条件有限，慢待了昔日公子。
李金宰仿佛一位表情抑郁的王子，康恩淑对其倍增爱慕、反倒更加拘泥了情感。
这天，李金宰和日本同学出席了一个日本高级职员聚会。听见有人议论崔子健的抗日武装是“土匪”、诬蔑韩国人“恩将仇报、吃里扒外”等等若干话语，愤而离席。
心情郁闷，徜徉到朴赞姬家来。
询问金元荣哪里去了？朴赞姬支支吾吾，说是别处做工去了；因何没有告辞？朴家也答非所问。
李金宰突然爆发开来：在外面，我是韩国人，却因为伪装成日本人才能受到尊重！在自己人当中，你们也有事瞒着我，并不把我当自己人！崔子健的抗日队伍就在附近活动，听说还多次征兵；你们难道没有见过他？
朴赞姬看他急了，指点说：只要真心为抗日工作效力，谁能说你是外人呢？比方，日人聚会，探听得什么消息，不也是重要工作？
李金宰问：如果我得了消息，如何就能通报崔子健？
朴仲景说：抗日部队战士有了伤病，也许会来我的诊所医治的呀！
李金宰火气渐渐消了。
康俊辉主持信义精米所之外，又筹资开办了华韩服装店。
服装店暗中为抗日义烈军制作服装被褥。十五六岁的康恩淑和父亲商量，一来学习缝纫技术、二来更好照顾李金宰，从此不再读书。
康恩淑日夜默默缝纫；李金宰不知就里。
寄居就食康家的李金宰，起床时见康恩淑在缝纫、入睡前康恩淑还是缝纫，他就没有见她什么时辰睡过！
康恩淑抽空还要自学文化，遇到难题请教李金宰；因何如此刻苦读书？康恩淑说，只怕和公子差距越来越大……
说着，突然脸红；缝纫机断线了。
不久，在一个日人聚会场合，李金宰偶然听到有一支警宪队伍要袭击抗日武装的消息。
李金宰连忙报告了朴赞姬。
朴赞姬询问详尽，匆匆出门；
康俊辉这里，即刻派出人手，假扮了进山挖参的采药人；将身背的粮米交给队伍，特别传达了获取的情报。
李金宰连日坐卧不宁，希望即刻有好消息、又生怕自己的情报不确。
崔子健亲自带领一支精干队伍，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朴赞姬将消息告诉李金宰，并且正式通报他：崔子健已经答应李金宰加入抗日组织；今后就和朴赞姬单线联系。
李金宰欢呼雀跃。
朴赞姬即刻讲了若干秘密工作者的纪律，给予警告。
周日，李金宰买了几瓶好酒回家。说是在日本同学帮助下，已经学会开汽车；大学函授，也顺利通过了考试。
康家却也已经备了丰盛酒菜，请来了朴仲景父女等人做客。说是成立了一支以韩侨为主的棒球队。
席间，李金宰作为年轻晚辈，饮酒应该“避席”；但作为贵客，礼节从权。
大家饮酒乐甚。
李金宰和朴赞姬窃窃私语，随后碰杯，为了准确情报、我军胜利而庆贺。
李金宰以为康家父女不知他的秘密，康家父女便也佯装不知。
李金宰为自己和朴赞姬共同拥有一个秘密而得意，不免忘形失礼；康恩淑看在眼里，曲意遮掩回护。
大家只不说破种种，尽管开怀。
酒阑更深，男女老少齐唱《阿里郎》，李金宰、康恩淑和朴赞姬起而舞蹈。
少年李金宰的抑郁情绪，一扫而光。
——孰知暗夜里，有特高课密探盯上了这儿。
第七章
特高课在上海，跟丢了宋成；在汉城，跟丢了李金宰。判定李金宰一定是去往中国东北，栗原泽临时调动工作，和石田次郎尾追而来。
康俊辉在本城韩国人聚居地，威信高、有号召力，早已引起日方注意。栗原泽在银行发现：各地字号，不时有汇款打来康俊辉名下；打走的款项却极少。怀疑康俊辉取出大额款子，极有可能资助了崔子健部队。
特高课决定，派警宪突然传讯康俊辉，进行严厉审问。
康俊辉回家的路上，两名警宪刚要动手，突如其来的，康俊辉竟然被一帮土匪绑了票。
原来，附近山林有百十人一支土匪。匪首马二彪子，枪法极好；长瞄盒子炮专门锉掉准星。打着抗日旗号，向附近百姓横征暴敛；对韩侨尤其苛刻。没有打过鬼子，寻常干些绑票打劫勾当。
绑来康俊辉，马二彪子逼迫康俊辉通告家中，拿十万大洋来赎票。
康俊辉受尽折磨，不肯答应。十万银子没有，五六万倒是有的；但银钱款子是在崔子健那儿挂了号的。
马二彪子盛怒。拿崔子健吓唬人吗？你这是通匪！透露给皇军警宪，给你来一个抄家灭门！
我通匪而你通敌，我老汉更加不能给你银子。
拿不到赎金，土匪一时又不敢轻易撕票；将康俊辉绑在屋外受冻、“清醒头脑”。
夜半，值岗放哨的一个小头目齐双虎换岗回来，认出了康老板。
几年前，齐双虎从关里逃荒而来，贫病交加之际，康俊辉对其有过活命之恩；齐双虎给康老板灌些烧酒御寒，愿意上康家报信，要家人设法营救。
齐双虎向马二彪子讨得任务：康俊辉不肯给家人写信，何不去传达口信？要家人准备钱款赎人。
康俊辉一夜未归，康恩淑和李金宰四处打听，没有下落。
临晨，齐双虎前来报信。
齐双虎说：马二彪子前段和日本人有过接触，有可能投靠鬼子。弟兄们害怕马二彪子心狠手辣，不敢反抗；康老板性命危险，万一赎金不能到手，恐怕把人交给日本人。你们快快想办法才是，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尽量拖延时间。
说话间，称呼李金宰、康恩淑“兄弟、弟妹”；弄得二人一时尴尬。
得了实信，康恩淑要李金宰还去上学，自己出门请人出主意。
康家出事，李金宰哪有心思上学？随后出门，来找朴家报信。
到了朴家，不意康恩淑已经在此。
事情紧急，朴赞姬揭开底细：康家多年一直支持崔子健，而李金宰也已经是抗日队伍秘密情报员。原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在固定联络点，朴赞姬带两人一块见到金元荣；
金元荣即刻返回营地，将情况报告给崔司令。
此前，崔子健派人和马二彪子有过接触，希望争取这股力量。不期对方竟然绑票康俊辉，而且有投靠日本鬼子可能。
崔子健决定解决这帮家伙。
如何保障康俊辉安全？给金元荣作了周密的部署安排。
金元荣前来朴家；讲述行动计划。
按照齐双虎提供的接头办法，李金宰和金元荣先见到齐双虎之后；控制齐双虎、解决岗哨。李金宰、金元荣扮作日本特高课去见马二彪子；就说康俊辉乃特高课抓捕之要犯，当场要提人审讯。
待康老板安全之后，鸣枪三声为号。大部队动手。
朴赞姬和康恩淑担心二人安危，两位热血反日战士义无反顾。像尹奉吉那样义士，是我们的榜样；出生入死，是我们的光荣！
土匪寨子山下，崔子健已经带队到来。
时至今日，李金宰终于见到了当年汉城热血青年、如今的抗日名将。
崔子健对李金宰王朝族裔投身革命，慨然嘉勉。
金元荣腰插双枪，扮作翻译；李金宰制服皮靴，扮作特高课要员。
两人出发上山。
接头地点，对上暗号；齐双虎跳出掩体。
来人如此装束，齐双虎一时愣怔；待认出李金宰，上前招呼，金元荣枪管已经戳在腰眼。
齐双虎表示，愿意为营救康老板出力，哪怕自己一条命还给恩人。
周边和沿途岗哨，一一解决。
到了所谓大寨议事厅，齐双虎报告说是来了日本特高课。
马二彪子惧怕日本人，但作为土匪油皮又有所怀疑：来人未免太年轻些个。
李金宰寻常出没日人聚会，日人派头学得十足。骄横傲慢，趾高气扬。
扫视屋中人众一回，抬头盯着屋梁叽里咕噜一通标准日语。
金元荣翻译：看你们杂七杂八这帮东西，不够我们一个警察班收拾的！不过，为了“日满共荣”，对付反日小蟊贼，皇军计划收编你们！德国二十响、日式歪把子，大大的给！
马二彪子连连鞠躬感谢。
李金宰又讲了一通；
金元荣翻译：康俊辉是什么人？是暗中资敌支持崔子健的要犯！我们刚要抓捕，你这个混蛋竟然胡闹，擅自绑票！土匪习气不改，皇军大大的不愉快！马上提人来见我，少了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没有了岗哨，崔子健的人马顺利逼近山寨。
议事厅里，康俊辉认出李金宰，不禁一怔。
李金宰开口一通朝鲜话：老头，认出特高课藤野来了吧？暗中资敌，你知罪吗？
土匪中也有朝鲜难民，没有听出破绽；马二彪子将信将疑之际，李金宰又是一通日语、岔开话题。
金元荣笑一笑，翻译道：藤野太君听说你枪法不错，你敢和我比试一回吗？
来到外边，李金宰朝天掷出几枚铜元；
马二彪子果然不含糊，盒子炮瞄也不瞄，击中一枚；而金元荣出手如电、双枪齐发，击中两枚。
三声枪响，恰是暗号；已到近前的伏兵有如天降。
困兽犹斗的匪首马二彪子被击毙，众匪徒被缴械；
胁从者跟随齐双虎参加了革命军；
康俊辉被成功解救。
第八章
山下林中，大家将要分手。
对李金宰今天的超常表现，崔子健大加表扬；
但对于艰苦斗争多有体会的将军，提醒康俊辉、李金宰，一定要多加小心。土匪绑票或是一个征兆，要严防特高课的抓捕。
朴赞姬、康恩淑焦急等候营救康俊辉的结果，到住所外张望；发现有警宪在路口巡行、还有不三不四的家伙鬼鬼祟祟。
两人连忙合计，决定到路口去迎候。免得康俊辉等回来的时候中了埋伏。
朴赞姬突然想到：万一特高课跟踪，怎么办？
康恩淑毅然当先出门，走向相反方向；果然有人尾随跟踪。
朴赞姬这头随后出门，迎到了康俊辉和李金宰。
康家有了危险，自是不宜贸然回去；但怎么通知被敌人跟踪的康恩淑才好呢？
朴赞姬和康俊辉都要冒险去接康恩淑，李金宰不同意。
说敌人目标是康老板，自己这身装束、精通日语，料是无妨。
当下约定，到朴仲景家里去汇合；李金宰岸然走向康家方向。
碰到宪警，李金宰从容打招呼问路；碰到日本移民，李金宰礼貌应酬。
在特高课暗探隐秘注视下，李金宰越过康家，走向马路另一端。
前面路口转角处，康恩淑在原地踟蹰张望；背后跟踪的两名暗探也停下，交头接耳、做张做致的。
李金宰来到康恩淑近边，背转身蹲下系鞋带，低声通报情况：你父亲已经营救脱险；你不要回头，转过街角、立刻跑步去往朴医生家！我来掩护你，快去！
康恩淑听出李金宰声音，表情激动；颤声关照：金宰，我等着你！
康恩淑转过街角，连忙跑走；
暗探急忙来追。
街角李金宰绊倒一个家伙；另一个便要掏枪，李金宰一个高腿踹，踹向敌人下巴。
这时，李金宰认出：此人竟是栗原泽！
栗原泽下巴被踹得脱臼，捡起手枪，朝远去人影开了几枪。
枪声过后，警笛鸣响。
脱离险境的康恩淑，不由驻足；
朴仲景父女和康俊辉好生担心。
朴家巷口，康恩淑终于等到健步赶来的李金宰；
康恩淑道：金宰，你真叫人担心死了！
说着，眼睫湿润，有泪珠扑噜滚落。
末了，转忧为喜，不好意思地拈弄衣带。
朴家几人，悬想折磨中，响起轻轻敲门声；
康恩淑、李金宰双双平安到来。
而遥看康家方向，火光烛天；特高课恼羞成怒，纵火报复。
本城日本当局，为了示强立威，欲要举办日本人专业棒球队和华人韩人业余棒球队的比赛。
当地华商和旅华韩侨积极襄赞，业余棒球队装备齐整、刻苦训练。大家对此次比赛，期望值极高；被压迫的中韩民众，都希望看到一场胜利。
康俊辉与李金宰身份暴露，受到特高课搜捕，势必需要离开小城；但康俊辉是棒球队的主要赞助商、李金宰是球队首席击球手，大家决心排除万难，迎接比赛。
李金宰带了两套装备，到营地向崔子健汇报了情况，希望投球好手金元荣能够参加比赛。
崔子健原本也是棒球好手，对此表示大力支持。
营地里，两人装束起来，一个投球、一个击打，练得起劲。
业余队练习时分，日方有人探营；认为水平有限、不足以和正式队伍抗衡。
比赛前夕，业余队跑步拉到郊外，最后训练磨合；李金宰、金元荣这才加入队伍。
两人锋芒小试，高超技艺得到球员的一致认可。
正式比赛当日，日方有若干要员出席。
日方为了安全考虑，比赛在城边某中学操场举行，而且严格控制观众成分；主要由中学生们坐场。
即便如此，中学生家长，韩人华人包括许多大学生前来观看；甚至有远郊韩侨，乘了车马前来，在场外为业余队呐喊助威的。
朴赞姬和康恩淑，穿了中学生制服，进入观众席；比常人更其关注今日赛事。
李金宰带了护具，又加了一个眼罩，无人识得本来面目。
投手金元荣出场，日方球探并不认识；投出的球，准、狠、快，令对手防不胜防。
攻守互换，李金宰击球，不惟精准、而且姿势优美，是著名的“金鸡独立式”。
尽管裁判明显偏袒日方，观众嘘声不断；业余队奋勇拼搏，比分并未落后。
比分交替上升，康恩淑、朴赞姬等观者好生紧张。
比赛拖到终局，李金宰打出了一记漂亮的“本垒打”，棒球向上直飞云空；结果，这是一个不多见的“界内本垒打”，中韩业余队锁定胜局。
观众欢声雷动！
场外，齐双虎带领几名精干人手，老百姓装束，负责接应。
几人都乘马而来，坐骑拴在一旁，警惕注视场内情况。
场内，观众起了人浪；海潮一般。
朴赞姬和康恩淑激动起立，忘情地向场内招手；结果，当即引起特高课注意。
栗原泽仔细辨认场内球员，终于认出李金宰。
于是下令警宪冲进场地，实施抓捕；
而栗原泽穿越人群，带人朝康恩淑这里移动。
进步大学生马鸣，和同学们乘机散发传单，阻挠干扰特高课。
齐双虎见状，和弟兄们策马冲进场内。
金元荣呼哨叫来坐骑；和李金宰两人“一马双跨”，惊险逃离了现场。
第九章
小城鬼子警宪，反应迅捷；
李金宰他们刚刚出城，鬼子的摩托兵已经出动追击。
金元荣等人策马离开道路，斜刺里奔向树林；
林子前面的开阔地，他们进入了敌人的射程。
有马匹中弹倒地，齐双虎挣扎起来，回头阻击；
大家快要进入林子，摩托也越来越近；
这时，林地边缘突然有机枪喷吐火舌——原来，崔子健料敌机先，派人半路接应。
李金宰等人全数脱险。
比赛场这儿，乱作一团。
人群涌动，康恩淑和朴赞姬被冲散。
出场门口，栗原泽手之舞之，指挥警宪盘查；欲要抓捕康恩淑。
马鸣和一帮同学，看出康恩淑是特高课的目标；大家将康恩淑围裹在中央，协力冲出了场门。
部队营地，崔子健给李金宰安排了新的任务。
接到上级指示，部队将向东转移，向周保中部靠拢；
康俊辉受到敌人怀疑，也不宜在本地滞留。
经向上级请示，派李金宰入关，去往上海。
主要任务，一则面见金九，重点通报东北韩侨参加抗日队伍的情况，请金九争取国民政府对在华韩侨的更多支持；
一则争取见到宋成，有蜡封信件材料一份呈递。
李金宰和童年好友金元荣，刚刚建立了更深的战斗情谊；康家、朴家，也使自己在异国感受到浓重的乡情。如今又要孤身奔赴异地，不禁有些怅然。
而光复祖国、争取民族独立，原本任重道远；李金宰收拾起个人心绪，准备启程。
崔子健派熟悉当地三教九流的齐双虎负责，将李金宰平安送到朴医生处。其余入关事宜，由朴家安排。
热心的进步大学生马鸣，和几位同学一直将康恩淑护送回朴医生家。留下联系地址。康恩淑用不熟练的汉语连连致谢，马鸣表示：中韩人民，同仇敌忾，一切皆是分所当为。
朴赞姬先头回来，家里知晓业余队获胜，自是高兴；正在担心康恩淑安危，康恩淑也平安回来。
老酒泡菜，朴医生家当下举酒庆贺！
有所谓无耻“韩奸”如同汉奸，为特高课效劳。向石田次郎报告：康俊辉与医生朴仲景关系向来密切。
栗原泽准备带人突查朴家。
但混迹韩奸中，也有韩侨地下工作者。
有人及时警告朴家；康俊辉和女儿当即转移，去往郊县一位老乡家中。
栗原泽扑空。
李金宰和齐双虎来到朴家附近，齐双虎不许李金宰贸然出现；在随处可见的大烟馆揪出一个小混混探路。
然后，自己放哨，令李金宰进入朴家。
康俊辉和女儿这时已经出城，奔郊县的一个渡口而去。
不知李金宰和金元荣脱险没有？咱们离开小城，李金宰将在哪儿安身？康恩淑一派担心，溢于言表。
康俊辉连连安慰解说。
李金宰将要孤身入关，去往上海；今番来和朴赞姬告辞，不知再见会是何年何月。大家互道珍重罢了。
李金宰表露，无论如何应该见康家父女一面。
朴赞姬深为赞同。不说别的，李金宰在康家“锦衣玉食”，哪里是宗亲会襄赞？皆是康家无私资助。
康恩淑日夜劳绩，无微不至关怀，皆是出于对李金宰一片情愫；柔情蜜意，如细雨润物，李金宰心底热浪翻涌。
当下，朴赞姬主动带领李金宰，沿路去追康恩淑。
齐双虎不放心，定要护送到底。
穿过一片草甸子，前边就是渡口。
船工催促，康俊辉已经登船；
康恩淑踟蹰犹豫，屡屡回望。
大烟馆的小混混，被一名韩奸赏了一通耳光，捂着脸子说出些什么；
韩奸汇报了栗原泽；栗原当即电话通报了警察所。
某警察所，日本宪警放下电话，即刻有人发动了摩托。
此刻，李金宰等三人急急追赶，快要来到草甸子。
视界里，一派空蒙；康恩淑终于登船。
桨声咿呀，渡船离岸。
岸上的人，看见小船已到江心；
船上的人，看见岸上有人追来。
康恩淑认出了李金宰和朴赞姬的时刻，笑容浮上面颊；刚要张口招呼，笑容凝固：草甸子那头，有摩托追了过来！
事起仓促，齐双虎不敢怠慢，拔枪准备抵抗，一边喝令李金宰和朴赞姬沿岸逃走。
枪声爆豆一般；
船工奋力划桨；
李金宰和朴赞姬沿江狂奔；
康恩淑急得要哭，扯了嗓子吼喊什么；
江流拐弯，康恩淑将要抵达对岸，视界里再也看不到李金宰的身影。
齐双虎在渡口这儿，死战不退；阻止了敌人的扑进，但也身中数弹；
齐双虎用最后的力气支撑了头颅注视：
康家父女无恙，李金宰和朴赞姬逃脱……
某海港客运码头。
李金宰和送行的朴赞姬告辞。
李金宰留下自己心爱的派克金笔，请朴赞姬转交康恩淑。
朴赞姬代表同学康恩淑，鞠躬感谢；
李金宰毅然转身，登上舷梯。
桨叶翻动浪花，气轮机轰隆作响；
汽笛长鸣声里，耳边仿佛有《阿里郎》的旋律响起。
第十章
为了加强东北地区统治，进一步侵占华北，日本当局强征韩侨青年参加日军；对有影响的韩籍人士，则采取“化韩入日”的险恶计划。
医生朴仲景受到石田次郎多次“劝说”，要他加入日籍，享受优待；否则，以抓捕朴赞姬相威胁。
父女二人决定弃家出逃。
半上午，女仆和朴赞姬上街买菜；临近中午，女仆回来说有人请朴医生出诊。
朴仲景一如往日，只带简单诊疗器械出门。
严密监视的特高课没想到：这父女二人扔下房产，从此失踪了。
郊县老乡家里，朴仲景父女和康俊辉父女见面。
朴赞姬将李金宰留下的派克金笔慎重转交。
康恩淑知道李金宰平安，无比欣慰；得到如此一件礼物，视若性命；转而又担心李金宰独自行动，悬想种种。
一向沉稳的康恩淑近乎失态，朴赞姬不禁玩笑调侃起来。
康恩淑这才告诉朴赞姬：金元荣已经来过，知道了齐双虎牺牲的消息，深为朴赞姬安危担心。你和金元荣不久就能见面，而我和李金宰近乎“永诀”。
两个女孩子时而含悲欲啼，时而笑语相谑。
严酷的生存环境，并不能扼杀生命情爱之花。
在中央《八一宣言》精神指导下，中共满洲省委将所有抗日武装整编为东北抗日联军。
崔子健的抗日革命军编入周保中的抗联第二路军，决定即日向吉林省东北部和黑龙江省东南地区转移。
部队编制扩大，将成立野战医院；朴赞姬决心参军，当一名医院卫生员。
独生爱女这样选择，朴仲景不待有人动员，也决定参军。
金元荣作战勇敢，升任二路军警卫营营长。
金元荣来接朴仲景父女的时候，说崔子健希望康俊辉发挥长处，克服困难，设法继续支持抗联队伍。
朴赞姬能和金元荣共同并肩战斗，康恩淑不禁有些羡慕。
炊烟升起、飞鸟还巢时分，大家依依惜别。
为了对付抗日联军，日方施行“无人区”计划，强行将老百姓集中并屯。
一度时期，抗联和老百姓之间联系被隔断。
汉奸、韩奸为虎作伥，协助日寇欺骗乃至强拉中朝妇女充任慰安妇。
屯子里一时鸡飞狗跳。
大闺女小媳妇，钻山林、猫高粱地，不得安然。
康恩淑原本有意追随李金宰入关，但父亲不放心。
如今面临被强征慰安妇的危险，康俊辉到底同意女儿去往中国内地。或者能够找到李金宰，女儿终身有靠；也许见到兄长康洪默，康家骨肉团圆；即便不能如愿，强如被抓、成为性奴。
康恩淑单独出远门，汉语又不熟练，须得有人结伴才好。
猛地想起大学生马鸣来。
可路上不安全，怎么去找马鸣？颇费踌躇。
一位走村串乡的媒婆、汉族邻居郭大娘，不知康家底细，热心来出主意。
水葱儿似的朝鲜女子，让拉了慰安妇怎么得了？不如嫁个好人家，快快生下一嘟噜娃娃，过日子去！
听说了康恩淑要进城去找大学生，郭大娘连连拍腚打胯赔不是。闺女相中了大学生，瞧我还要多嘴说媒。
郭大娘乐意帮忙。将康俊辉装扮成一个汉族老汉，康恩淑锅灰涂脸装扮成老两口的哑巴小子；一家三口进城去探亲。
郭大娘能说会道，一路上应付自如。
到了地头，见到马鸣。
马鸣好不容易认出了康恩淑；康恩淑为自己这样装扮、如此丑样，好不尴尬。
马鸣以为郭大娘是康恩淑母亲；郭大娘以为马鸣是康恩淑对象。当下难免弄出许多笑话。
野战医院除了治疗伤员，战斗中也会派医务人员配合部队行动。
一次战斗中，朴赞姬落入敌人火力网；和已经撤退的大部队隔开了。金元荣不见朴赞姬，飞马冒死返回，在如雨枪弹里救出朴赞姬。
在马上，依偎在已经长出胡茬子的爱人怀中，马儿在林中穿行。朴赞姬多么希望，草地没有尽头、林子没有尽头；没有枪声、没有战争；两人一骑，就这么走下去。
走到永远，走到地老天荒……
马鸣一帮同学，毕业后不愿为日本占领者效命，正准备流亡关内。
入关铁路交通倒还通畅，只是日本警宪随时会抓可疑人员。尤其忌讳什么组织团体。
同学们同一车次，分散买了车票；相约暗中照应。
康恩淑语言不通，最易暴露身份，和马鸣扮成兄妹，由马鸣专门照顾。
一路上，颇多惊险。
马鸣通日语，康恩淑也学过日语；马鸣拿一本日语会话书册做幌子，沿途教授康恩淑讲汉话。凡是遇到警宪盘查，则煞有介事说些日语回答；甚至向日人虚心讨教。
于是，终于抵达天津，算是有惊无险。
抗联二路军崔子健部和前来扫荡的日寇在七星河展开血战。
部队损失严重，不得不组织撤退。
野战医院遭到袭击。朴仲景化装到城里去办药品，躲过了这次劫难。
惨无人道的日寇竟然屠杀失去抵抗力的伤员。
朴赞姬痛斥日寇毫无人性，用手术刀将一名鬼子军曹开膛；一群鬼子军曹痛殴朴赞姬、薅住头发在墙上猛撞，朴赞姬昏死过去。
鬼子将昏迷的朴赞姬绑缚了扔到辎重车上，声称要拉回去做慰安妇。
途中，收兵回营的鬼子辎重队受到一个精干的便衣小分队的袭击；朴赞姬获救。
原来，韩国抗日名将金若山麾下，在东北也有一支抗日队伍。这支小分队，在特派员金明率领下，要远赴南京向金若山汇报工作、听候指示。
他们原拟夺下车辆代步，发现朴赞姬还有气息；大家换了鬼子装束，驱车疾进。
当朴赞姬醒转，小分队已经快要入关。
朴赞姬无法独自回到二路军，小分队又势不能扔下她不管；两难之中，朴赞姬只好随了金明，一道去往南京。
崔子健部队兜个圈子回来，看到了野战医院被野蛮烧杀的惨状；金元荣几欲咬碎钢牙！
小分队换了便装，入关西进。朴赞姬屡屡回望，正是万般无奈。
马鸣一行入关后，决定赴南京请愿，要求国民政府向小日本宣战；津浦线列车上，大家要康恩淑演唱韩国歌曲。
当唱起大家耳熟能详的《阿里郎》，康恩淑感情充沛，闻者为之泣下……
中篇
第十一章
李金宰抵达上海。
按崔子健提供的地址，去和韩国临时政府接头。为防止日本特高课破坏，临时政府早已转移。
李金宰尽管西装革履，但行色匆匆、焦急打问，引起了日本特高课暗探的注意。
李金宰只好到《申报》去找宋成。
而宋成出狱后，再没有回《申报》；李金宰掌握的接头线索全部断了，不免流露焦躁。
《申报》人员成分复杂，李金宰来找宋成，即刻有人偷偷拨通了国民党特务机关的电话；
但另外一只手，拨通了另外的号码。
日本特高课跟踪李金宰，在《申报》附近巷口，被国民党的特务制服。
一个弄堂口，有人主动和李金宰搭讪。
你找宋成“同志”，请跟我们走！
李金宰待要细问，前后有人控制，被国民党特务胁持进了弄堂。
弄堂深处，国民党特务被另外的陌生人制服；
陌生人也说：你找宋成“同志”，请跟我们走！
李金宰丈二和尚之际，宋成同志在弄堂尽端出现，满面微笑。
转弯抹角，深巷幽居；李金宰跨越关山，将崔子健托付的蜡封信函交与宋成。
宋成询问李玉宰的情况，李金宰无可告诉；
李金宰打听康洪默的消息，宋成倒是知无不言。
宋成尊重李金宰的抉择，协助李金宰寻找金九。
通过关系，李金宰被介绍给上海韩国侨民会；侨民会答应帮忙，派人专程护送李金宰去往南京。
金明和朴赞姬抵达南京。
金明见过了金若山。
据称，金若山两年前通过国民党“军统”的黄埔同学滕杰、康泽等人引荐，以黄埔毕业生的身份面谒蒋校长，提出“中韩合作倒满之建议”。
蒋介石一是考虑中日还未到断绝外交的境地，不想过早张扬产生中日纠纷；二是觉得国民政府已经明确支持金九一派，现在再支持另一派妥善吗？遂让“军统”出面暗中扶植韩国独立运动的这一派系。
于是，金若山滞留南京，筹组“朝鲜民族革命党革命干部学校”，自任校长。
朴赞姬随金明入校学习。与心上人金元荣远隔关山，相互不知生死，也只好强压下满腔思念之情。
康恩淑和马鸣也到了南京。
东北以及北京等地，有不少大学生来南京请愿；马鸣一帮人及时介入，准备协调行动。
千里相伴，马鸣爱护小妹妹一样爱护康恩淑；
康恩淑禀性贤惠，对待兄长一般着意服侍马鸣。
马鸣对康恩淑的感情，渐渐有了向爱情转化的苗头；
康恩淑婉言推拒，心情可谓复杂。
向马鸣描摹自己心情，该是中国那句古诗：“恨不相逢未嫁时”。
李金宰经侨民帮忙，来南京见到了金九。
名满朝鲜的金九先生平易近人，一身中式装束，在一家小酒馆和李金宰会面。
金九分析，日本大举侵华，已是势在必行；这将是韩国独立运动的机遇。东北抗联固然功不可没，但抗日重点，今后必将是在关内。
金九建议李金宰进入设在江西的“韩国革命干部学校”，接受系统训练。
学生请愿队伍举着横幅，开向总统府。
马鸣带头高呼口号；康恩淑和女生们挥舞小旗。
队伍经过酒馆外面的街道；
李金宰受到感染，恨不能加入进去。
康恩淑挥动小旗，高呼口号，在窗外正好别传头去；
李金宰只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阴差阳错，两人擦肩而过。
马鸣他们请愿没有结果，滞留南京。
流亡学生，坐吃山空。
马鸣奔波良久，谋得了一名报社校对的差事；
康恩淑买了一台缝纫机，在出租屋重操缝纫行当。
家庭条件优越的若干女生，谋求到金陵女大复读或者旁听。
由于大家错过购置统一校服，康恩淑看了一件样品之后，给所有人都做好了校服。
几个学生，一次统一丈量尺寸，并不需要笔录；对康恩淑的记忆力，大家相当惊异。康恩淑却反问道：我亲自量过，怎么可以忘记呢？
金陵女大文理学院教授魏特林修女，见到女生新做的校服，抽暇和康恩淑认识，知道了康恩淑的经历。魏特林衷心希望“上帝保佑”，她能够找到爱人和哥哥。
长征途中，康亭屡立奇功；长征结束后，进入延安红军大学深造。
校长林彪亲自为康亭做媒成亲，新娘是学校医务室医生、宋成的妹妹宋斐。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康亭取出手枪，精心擦拭：中国停止内战，全面抗战的局面就要出现了！
第十二章
东京。英亲王府。
李垠曾经得到过天皇任命其为中校团长的委任状。这天，宫本纯一又捧来了少将军服，要李垠就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教务长。
日本灭亡了朝鲜，又要灭亡中国；而自己竟然不得不为虎作伥！李垠痛苦万分。
宫本纯一建议为亲王荣升摆酒庆贺，李垠拒绝；
宫本纯一还要质问：亲王对天皇的宠信不高兴吗？
李芳子以李垠身体欠佳推辞；
李玉宰帮腔李芳子，回击宫本纯一：强人所难、恶奴欺主，日本人磕头虫儿似的，你们的礼貌就是这样虚伪吗？
宫本孝男热烈追求李玉宰，屡屡碰钉子；不免借酒浇愁。
而日本全面侵华已经箭在弦上。宫本纯一痛骂儿子不成器；亲自给儿子报名参军，要他到战场上为天皇的“大东亚共荣”效命。
宫本孝男从历史角度推断：日本弹丸小国，贪心不足蛇吞象，必将自食恶果。
父亲冷笑：念书念到猪肚子里！大日本已经创造了历史，必将称雄东亚、称雄世界！
宫本孝男还要喝酒，被父亲赏了一通日式家长的耳光。
栗原泽追踪李金宰，丢失目标，回到东京。
垂涎李玉宰的冷艳，必欲占有。
这天，栗原泽拿了一串项链来献媚讨好；
李玉宰挖苦：这是在朝鲜抢的、还是在中国抢的？
而只要当着栗原泽的面，李玉宰对宫本孝男显得相当热情；栗原泽简直气歪了鼻子。
在英亲王宫花园，栗原泽公然动手动脚。李玉宰有跆拳道功底，打得栗原泽鼻青眼肿。
在客厅看到这一场面，小王孙李具鼓掌。
李垠微笑，李芳子面现尴尬。
李垠和李玉宰谈论前途。莫说复兴韩国王室，日本要是进一步占领中国，恐怕韩国独立都将遥遥无期。
如今最大的希望，只是儿子李具能够平安长成，不要充当日本对外侵略的炮灰而已。
李芳子同样爱子心切，希望儿子最好能够离开东京去往美国。远走高飞，脱离这种囚徒生活。儿子李具，对李玉宰十分依恋；李玉宰能否陪同前往美国呢？
亲王、王妃但有吩咐，李玉宰无有不从。
但李具的身份，不知日方是否列入人质范畴？
公然申请赴美，怕是宫本纯一这一关都过不去。
也是病笃乱求医，李芳子和弟弟商量；
栗原泽倒是乐于活动帮忙，但要附带一个龌龊的条件：要李玉宰陪他一个晚上。
李芳子怒不可遏，了栗原泽一个耳光。
栗原泽面目狰狞，说姐姐成了“韩国奴隶”的奴隶，将汇报有关方面，让李具永远休想出国！
李芳子对弟弟下了逐客令。
不料，为了小王子，李玉宰竟然甘愿牺牲自己！
她对李垠说：比起那些被强征的慰安妇，我已经足够幸运；但愿小王子获得自由，韩国终将光复、王室能够复兴，韩国女人再不要任人欺凌！
李垠在旁，羞惭掩面。
宫本孝男接到征兵令，将要参加陆军某师团开赴中国大陆。
他向父亲直率提出：要向李玉宰道别，并且正式求婚。
宫本纯一厉声责骂。给大日本天皇子民丢人！一个韩国女子让你神魂颠倒！中国古籍有“贪如狼、狠如羊”说法，栗原泽如果贪如狼，李玉宰便是狠如羊。那女子貌似温顺，为了心中目标可以牺牲一切！
宫本孝男这才知道，栗原泽和李玉宰有上述一桩交易。
不日，栗原泽果然弄来了两本护照。
李垠验看护照，不好意思抬头；
李芳子为弟弟害臊，替李玉宰痛心；
宫本纯一事不关己、阴阴冷笑。
李玉宰“言必信、行必果”，宽衣解带，准备履行诺言。
宫本孝男身着戎装、佩带武士刀出现在英亲王宫。
当场揭穿了栗原泽拿来的是假护照！痛斥栗原泽：龌龊、无耻、欺骗、阴暗，不仅是大日本男人的败类，抑且是人类的渣滓！
栗原泽恼羞成怒，拔枪威胁宫本孝男。
李玉宰跆拳道刚要出手，宫本纯一的空手道闪电一般，早已制服栗原泽。
宫本纯一强迫栗原泽与宫本孝男徒手决斗，结果栗原泽大败。
撂下话语，狼狈而去。
宫本孝男和李玉宰郑重告辞。
希望李玉宰能够等他从战场归来。
尽管没有正式求婚，真诚爱意表达充分。
末了，宫本孝男给父亲跪下，请他照顾自己的最爱。
宫本纯一心情矛盾、嘴唇嗫嚅，到底没有断然拒绝。
李玉宰第一次走出英亲王宫，送行宫本孝男；
宫本孝男军靴跫然，踽踽远去，头也不回。
第十三章
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中国全面抗战开始。
在华韩国志士同仇敌忾，在“救中国就是救自己”的号召下，踊跃杀上抗日战场。
当年8月13日，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日寇，蓄意挑起第二次淞沪战争。
其时，李金宰在江西干部学校系统训练中，射击、爆破成绩突出，编写、刻印中文日文传单文字上佳，被提升为支队长。
淞沪会战消息传来，校方与国军方面联系要求参战，审批、研究，迟迟没有答复。
性烈如火、少年气盛的李金宰提议大家，干脆直接去往前线，受到严厉批评：少爷脾气，目无纪律。
白天，有开赴前线的国军由此路过；
夜里，李金宰带领两名队员宋文基和曹仁炫，私带武器偷偷离开学校。
南京这里，马鸣在报社，由校对改任见习编辑。经常加班编稿。
凡是马鸣加夜班，康恩淑总要前来送饭。
报社同仁开马鸣的玩笑，“金屋藏娇”之类；马鸣也不否认，乐得让大家羡慕。
康恩淑则日夜缝纫，赶制慰问袋什么的。
马鸣看着端庄的康恩淑，禁不住会产生冲动；康恩淑严守界限、但又决不使马鸣难堪。分寸拿捏，可谓艺术。
马鸣慨叹：李金宰的艳福，几世修来？
康恩淑汉语迅速提高，回答道：不是说“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吗？
金若山麾下，干部学校人数有限，经协商，组成一支义勇队，开赴淞沪战争前线。
朴赞姬参加了救护队；
金明则带领一个班组，尝试对敌宣传瓦解、呼喊韩籍士兵反正。
两人分头出动，互道珍重。
李金宰他们在军校接受训练的时候，一律穿国军军服、讲汉语。
他们三人追上开赴前线的国军，当先询问；这支部队原是从湖南开来。
连队开饭时分，有人反映多了几个吃饭的；
大胡子连长过来询问，李金宰实话实说：我们几个是韩国干部学校成员，前来参战。只是没有透露属于私自行动，说是和大队夜来走散。
连长说：不管哪国人，打鬼子的就是弟兄！吃粮当兵、上阵杀敌，在哪儿开饭都一样！
马鸣要到前线采访，和大学生们自愿结成的战地宣传队一并出发。
魏特林和女大同学以及康恩淑到郊外为大伙壮行。
马鸣提出，希望康恩淑能为他和大家唱一段《阿里郎》。
康恩淑略无踌躇，开喉吟唱；
熟悉旋律的女生们，不会歌词，齐声哼唱。
歌声漫向地平线远方，
出征者遥遥行进，犹如剪影。
淞沪会战，极其惨烈。
一度时间，国军每天要损失一个师。
大胡子连长，将李金宰身份报告了上峰；李金宰小组和金明带领的义勇队合并。
激战中，大胡子连长的整个连队，拼得剩下七八名战士；
大胡子脱光膀子，高呼口号当先夹起炸药包冲入敌群。
敌我交错冲锋，马鸣被一发炮弹掀翻，胳膊负伤；
朴赞姬滚入弹坑，包扎伤口，扶持马鸣脱险。
李金宰和金明被编入一个小组，趁夜到日军驻地附近喊话。争取策反韩籍士兵。
对面的日军，正是宫本孝男所在部队。
抱着枪刺假寐的士兵里，有韩籍士兵窃窃私语；
粗通韩语的宫本孝男听出什么；动动嘴唇，到底没有讲话。
李金宰他们刚要撤离，前面黑暗中有韩籍士兵发出韩语询问；
金明即刻应声招呼。
随即，几个人影跑来。
那些人的身后，突然机枪扫射；两人跳入掩体，两人被击倒。
李金宰和宋文基等冲上抢救。
整个战役期间，金明和李金宰一共策动十多名韩籍日军反正。双双受到所在国军部队嘉奖。
送两名韩籍反正士兵来治伤，李金宰在某战地临时救护所，竟然与朴赞姬得以巧遇。
在中国开始全面抵抗日寇的战场，两个朝鲜志愿者能够见面，感慨系之。
短短会面几分钟，又各自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马鸣基本康复，和朴赞姬告辞；
朴赞姬转头的功夫，曹仁炫已经喊走了李金宰。
淞沪会战中方取得一定成果，主动撤出战场。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日军开始逼近首都南京。
朴赞姬金明在金若山麾下，追随西撤的国民政府去往武汉；
李金宰和宋文基、曹仁炫拿着所在国军颁发的嘉奖令赶往南京，接应韩国临时政府人员撤退武汉。
金九已经听说李金宰擅自离校的消息。
私下给予严厉批评之后，当众大力予以表彰；并亲自作为介绍人，吸收李金宰加入了韩国独立党。
第十四章
1937年12月13日，南京陷落。
康恩淑随同马鸣等学生市民职员，参加战地救护队；热血青年，舍生忘死。
日寇炮火猛烈，国军一片混乱。
士兵们还在血战，上层军官已经撤退。
康恩淑和马鸣被人群裹挟，慌乱中走散。
日军蜂拥入城，开始了疯狂的烧杀奸淫。
康恩淑逃入金陵女子大学。
传教士、金陵女大文理学院教授魏特林女士，开设难民所，千方百计庇护受难的南京市民。
教室礼堂，后来连同操场上，都是难民；
日本兽兵强行冲入，肆意拉走年轻女性；
无耻日寇，就在校园草地灌木丛轮奸妇女；有反抗不从者，被残酷开膛剖肚。
康恩淑能够讲说日语，成为魏特林女士和日军交涉的得力助手。毕竟在魔爪下救助了一些悲惨女子。
马鸣随逃难民众西去，被一队日军堵截。
这支日军的头目，正是宫本孝男。
看出马鸣等人不像普通百姓，从人丛中揪出审问。
马鸣用日语质问：对于侵华，普通军人也许不必担责；但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不以帝国军人为耻吗？
日军挺着枪刺，马鸣闭目受死。
宫本孝男没有杀马鸣，带他进入南京。
要马鸣临时充当他的翻译，马鸣无可奈何。
所谓冤家路窄，栗原泽作为日军宪兵，也进入南京。
在国际红十字会等组织干涉之下，日军贴出布告，要占领军停止屠杀和奸淫。称有宪兵执法，严肃军纪。
但数量有限，一些宪兵压根儿并不执法。
一位老夫子，目击了日军当街兽行，用熟练日语和栗原泽交涉。
栗原泽视而不见；并说如果发生这样事件，也是皇军应得的犒赏。
老夫子戟指痛骂倭寇；吸吮中华乳汁、竟是人皮豺狼！
栗原泽残忍地将老人的手掌用枪刺钉在梧桐树上。
由于魏特林向各国使馆和国际组织揭发日军的暴行，日方来找魏特林的麻烦。
栗原泽诬蔑魏特林隐藏中国军人，借故查抄。
当康恩淑代表魏特林向栗原泽交涉，栗原泽怀疑康恩淑是韩国难民；要带走康恩淑审问，魏特林出面阻拦，竟被推搡跌倒。
马鸣利用翻译身份，恳告宫本孝男说自己的未婚妻可能藏在女大；
宫本孝男带马鸣来女大，看见了康恩淑正处在危急之中。
栗原泽虽是宪兵，但宫本军阶更高；声称这女子是自己翻译官的未婚妻。
马鸣过去揽住康恩淑，魏特林也据理力争，康恩淑这才侥幸脱险。
栗原泽威胁宫本孝男：同情韩国人和支那人，你将付出代价！
金九临时政府机构和金若山部分头抵达武汉。
国民政府派出有关人士居中调停，韩国几派势力消弭派系纷争；李金宰所属干部义勇队，归入金若山为首筹建的“朝鲜义勇军”。
李金宰慷慨陈词：为了抗日，国共可以合作；为了祖国独立光复，我们为什么不能团结一致？
同时，第一次当众宣布，放弃家族托付的所谓复兴韩国王室的落伍使命，将以国家民族的复兴为自身的奋斗目标。
李金宰和朴赞姬终于有机会长谈。
两人登上龟山，林中漫步；怀念共同的故人，话题多多。
脚下落叶满地；耳中江流有声。
两人亲密的样子，引发了金明的莫名嫉妒；
庆贺派系合作酒会后，金明带了酒意，向李金宰挑衅。
李金宰几乎就要动拳头了，到底克制住了。
宋文基等伙伴，不解李金宰为何软弱？
李金宰说：韩国人不团结、窝里斗，我们吃亏还少吗？
训练场上，李金宰显露了扎实的跆拳道功底；木板木桩，应声而断。
金明也听朴赞姬介绍过了情况，知道李金宰另有所爱，主动向李金宰致歉。
几个月后，南京恢复平静。
宫本孝男所属部队要参加徐州会战，释放了马鸣。
马鸣和康恩淑向魏特林告辞，一路结伴奔赴武汉。
马鸣对于康恩淑，微妙情愫几经强烈压抑，难免再次冲动；
康恩淑尽管也钦佩马鸣的勇敢，也需要马鸣的呵护，她的心中却只有李金宰一人的位置。
马鸣自我安慰：不论何种原因，我毕竟当过一次你的未婚夫。这或者是我值得永远珍藏的一段记忆吧。
第十五章
南京陷落后，1938年1月至5月，国军与日军在徐州展开会战。
继平型关大捷后，抗战取得了又一胜利：台儿庄大捷。
战斗中，日军借口给养有限，残忍屠杀俘虏。
宫本孝男迟迟不肯执行屠杀俘虏的命令，被栗原泽报告上司；
宫本孝男被革去军阶，降为普通士兵。
栗原泽对宫本孝男大加挞辱；
并且继续强迫宫本：你既然不肯动口下令，那么你来动手杀这些支那猪！
宫本孝男被栗原泽打耳光打得鼻口出血；只好举起屠杀俘虏的战刀。
同年6月，武汉会战开始。
武汉会战，规模浩大。
国军投入130个师，日军也投入35万军队，达到举国兵力三分之一。
朝鲜义勇队，第一次正式参战。
著名的万家岭大捷中，义勇队袭击了日寇一个联队指挥所。
义勇队虽然人数有限，但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战斗力比较强。
大家避开正面，从防卫薄弱的后山攀缘绝壁，突然出现在敌人背后。
敌人联队精锐死命抵抗；义勇队背后是悬崖、退无可退，舍命冲击。
白刃格斗，极其惨烈。
李金宰和金明毙敌多名；
曹仁炫阵亡。
马鸣和康恩淑辗转到了武汉。
武汉会战接近尾声；国军主动停战，中日战争转入战略相持阶段。
国民政府各机构陆续撤往重庆。
马鸣看到国民党抗战决心，计划奔赴重庆；康恩淑发表相反意见。因为哥哥康洪默是共产党八路军，所以想去延安。
马鸣无法说服变得倔强的康恩淑。
甚至提出各奔东西，乃至不惜断然离去；康恩淑默默擦泪，钉子似的呆在原地。
马鸣到底不忍，返了回来。
结果，两人来到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
宋成热情接待，介绍情况。
马鸣有宾至如归之感；康恩淑简直回到了家。
李金宰也有一个何去何从的问题。本是皇族身份，又显示出多方面的强劲能力；金九、金若山都格外看重这个青年后辈。
青年李金宰已经清醒认识到：救中国就是救朝鲜；日寇失败之时，应是韩国独立之日；时代潮流使然，光复后的韩国，应该是民主国家，而不再可能是君主制。至于个人，强烈要求奔赴抗日最前线。
金九无可如何。转而鼓励：只要为韩国独立而战，就是大韩民族优秀子孙。
金明是金若山旧部，原拟随老上级去往重庆。
诚恳来和朴赞姬交谈，希望一道前往。并且直率求婚：你既然不是李金宰爱人，请能成为我的爱人！
朴赞姬也坦诚告诉：自己早已有了意中人。至于是否去重庆，还是要和李金宰商量。
李金宰从情感上，当然乐意朴赞姬一道北上；但在理智上，觉得一位女性，到敌后出生入死让人心颤。
朴赞姬却认准一条：北上，会离金元荣更近一些呀！
结果，不仅朴赞姬要北上，金明也动了心思。
李金宰、金明都要北上，义勇队多数成员也都纷纷要求奔赴敌后。
金九、金若山，面对这一情况紧急会商。
国民政府花钱培养的韩籍精英，投奔延安或者太行八路军总部，会不会引发想不到的麻烦？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八路军办事处。
希望最好由中共出面，向国民政府提请建议。
不日，宋成前来通告。
经过周恩来等中共高级领导人和国民党方面协调，批准朝鲜义勇军开赴敌后各战区；其中若干成员北上投奔八路军总部事宜，已经安排妥当。大家将北渡黄河，直上太行。
八路军办事处和韩国临时政府方面共同张罗酒会，一则是金九、金若山为义勇队壮行，一则是八路军方面接纳欢迎。
能歌善舞的朝鲜义勇队成员难得地纵情歌舞。
《阿里郎》响彻会场。
金九、金若山看着视死如归的出征将士，不禁怀想三千里江山、三千万白衣骨肉。
此刻，国军主动放弃武汉。
决心不给日寇留下任何可用物资，部队放火烧城。
“焦土抗战”，堪称悲壮。
马鸣、康恩淑等奔赴延安的人员，已经先期撤出；
回望江城，火光接天。
李金宰、朴赞姬等朝鲜义勇队成员，在宋成率领下，冲出火光热焰，旋即消失在旷野里。
康恩淑和李金宰，又是擦肩而过。
第十六章
在延安，康恩淑见到阔别多年的哥哥康亭。
红军大学更名抗日军政大学，总校址已经迁往太行。
完成学业的康亭正在等候分配任务。
窑洞院，枣树下，嫂子宋斐整备了饭食，还特别开了一听前方缴获的罐头。
康恩淑听说宋斐是宋成的妹妹，姑嫂距离立刻拉近。
见到哥哥，转而关心父亲情况；
康亭讲，父亲安好。组织上有人去东北，还带来父亲的亲笔信。
父亲一笔汉字，有的地方加了朝鲜文注音：希望女儿能看到信件，又担心女儿不识汉字。信中，还关心女儿和李金宰的婚事云云。
康恩淑不禁亲情涌动，泪滴打湿了书信。
康亭问起李金宰，妹妹告诉：尽管没能见面，但听宋成说过，李金宰要去八路军总部。估计已经抵达那里了。
朝鲜义勇队抵达太行。
李金宰、金明和宋文基住到张大爷院里的石碹窑洞，并且在这儿吃派饭。
吃派饭，大家付给油印的米票即可。老乡拿米票抵作缴纳公粮。藏粮于民，办法机巧。
张大娘和女儿巧巧尽量给公家人整治饭食，自家人多是小米饭就酸菜。
没见过小米的李金宰还闹出笑话：整碗的“鱼子酱”，老乡怎么不舍得给我们吃呢？
至于甜苣等野菜沤制的酸菜，李金宰称作“中国泡菜”，大快朵颐。
延安这儿，康亭刚刚接受新任务：携夫人宋斐前赴太行山抗日根据地，组建“华北朝鲜青年联合会”以及“朝鲜义勇队华北支队”。康亭将出任会长。
康亭答应妹妹，工作开辟之后，将调她到太行根据地。暂时，安排康恩淑去往晋绥根据地被服厂工作。
当时在延安的韩国籍同志，来为康亭送行。
堪称经典的歌曲《延安颂》响彻革命圣地。想不到韩籍作曲家郑律成和福建女子词作者莫耶都那样年轻，刚刚二十。
随康亭一道赴山西的，还有马鸣。
康恩淑和马鸣道别的时候，马鸣希望能够再次聆听到她唱的《阿里郎》。
康恩淑深情演唱，康亭郑律成等不由加入男声伴唱。
在太行山的深处，张巧巧的家乡属于民歌之乡。尽管生活艰苦，老百姓歌声不断。
妇救会组织大家做军鞋，女人们在墙头、窑顶搓绳捻线，自发对歌。低吟浅唱，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李金宰听得如醉如痴。
突然就有汉子们高亢激越的山曲儿从山头、从村外，一路唱将近来。
民兵队长歪牛，和张巧巧有那么点意思；寻常过来撩逗。
巧巧就说：朝鲜同志在跟前，你没个正经！
歪牛便和义勇队的同志搭讪。
老乡们的粗泥笨碗，金明喝水避开碗边，嘴头伸到中间；
歪牛开玩笑：你们朝鲜人喝水，怎么和饮驴一样？
金明闹了个大红脸。
巧巧拿笤帚疙瘩将歪牛的脑袋敲得“叭叭”响。
巧巧：我看你再胡说！
歪牛吼叫：提高妇女地位啦！婆姨把汉子打死啦！
李金宰学习八路作风，帮老乡挑水。
但他自幼缺乏劳动锻炼，双手端在扁担前端，水桶乱晃。
巧巧笑得直不起腰，自己夺过担子，水上漂似的轻盈而去。
李金宰好不尴尬，宋文基跑来报告：康亭从延安到来了。
一处砖窑大院，宋成正在向康亭一一介绍由武汉北上的义勇队成员。
介绍到李金宰和朴赞姬，康亭异常高兴。
当年的幼稚孩童如今长成抗日战士，康亭大加褒奖。
康亭讲：华北朝鲜青年联合会即将成立。届时，他的老上级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将亲自到会祝贺致辞。
大家鼓掌，情绪高昂。
宋成介绍大家工作分派情形：宋斐就任某野战医院副院长；朴赞姬在其属下担任医师。
宋成个人要到八路军总部机要处工作，马鸣到新华社太行分社。
义勇队华北支队的任务，主要是对日军进行宣传瓦解以及搜集情报等工作。
宫本孝男所在部队营地。
联队长弹着一柄日式乐器，表情凝重、曲调悲凉。
有人汇报：上等兵宫本情绪异常。
联队长说：危险任务多多派给！战死的话，也算不给帝国军人丢脸；发现退缩动摇，军法从事！
士兵们连续战斗，十分疲惫；
炊事兵分派饼干罐头，宫本孝男将饼干藏起几块。
一次夜间遭遇战当中，宫本孝男趁乱从山坡滚下。大腿脱臼，身上脸上尽是划破的伤痕。
有战友呼喊寻找，下定决心逃离部队的宫本孝男，伏在灌木丛中伪装昏迷。即便被发现，不会露馅；部队撤走，则可能侥幸逃脱。
呼喊声终于远去；
宫本孝男擦擦汗水血迹，艰难拨开树丛辨认方位。
打扫战场的民兵队长歪牛，听到树丛窸窣，枪杆子戳到宫本的额头上。
清晨，医院。
朴赞姬为刚刚抬进来的宫本孝男护理伤口，宫本不忙治伤，比比划划在纸上写下“反战、和平”字样；
朴赞姬与之日语对话，介绍自己是韩国人。伤兵自称认识韩国人李玉宰李金宰！在南京还认识马鸣康恩淑！
李金宰闻讯，赶到医院，认出了宫本孝男；
两位在东京英亲王府曾经有过合作的日韩青年，如今走到了一起。
第十七章
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本国民陷入狂热，已经就读中学的李具参加游行庆贺，深夜未归。
李芳子有些担心，李玉宰立刻起身前去寻找。
管家宫本纯一不待吩咐，备好丰盛晚宴。
李垠刚刚接到命令，调往中国东北。
不是为了光复韩国而战、却是为着灭亡中国而战，这一切是那样无奈，李垠苦不堪言。
李具回家来，有些莫名兴奋，欢呼雀跃的。
李垠表情冷淡，李芳子看看丈夫脸色，喝止了儿子。
宫本纯一提议，为大日本的空前胜利干杯；
为亲王上前线效命而干杯；
大家都不响应。
宫本质问：你们都不高兴吗？
别人不好回答，李玉宰说：
太平洋战争爆发，小王子李具赴美计划完全失去可能。有什么高兴的？
晚间，李垠将李氏王朝谱系拿出来，给年幼的儿子讲述祖先的历史功绩。
他一边说，这些都已一去不复返；一边，又要儿子牢牢记忆。
李具似懂非懂。
李玉宰也明白，所谓复兴王室近乎无望；但忠于誓言、不忘家族重托，对李垠父子忠心耿耿。此时连连自责：自己愚昧，未能好好启发皇孙，没有起到伴读的应有作用。
李玉宰来东京英亲王府已有多年。出于某种歉疚心理，李垠和李芳子商量，计划出征时带李玉宰回韩国。
但李玉宰名为“伴读”、实为人质，是特高课高层严密监控对象。公然回国，必有困难。
夫妻俩认为，唯有私下夹带离开日本一法。
出征前夜，作为日本女性的李芳子，穿了韩国传统服饰，为丈夫用韩语演唱《阿里郎》。
李玉宰翩翩起舞，小王子李具的童声伴唱，凄美、悲凉。
当晚，多少知道一点内幕的李具，和李玉宰难舍难分。
李芳子为李玉宰准备行装，尽心尽意；还将一串珍贵项链相赠。诚恳希望李玉宰找到自己的幸福。
李玉宰也真诚祝愿李芳子平安多福。
李芳子的真诚善良，到底化解了李玉宰心中的猜忌和敌意。
清晨，李具没有到校，假装生病；一派淘气，要宫本纯一陪他上医院。
宫本纯一向李垠鞠躬告辞，颇有意味地看看李玉宰，带李具出门。
李玉宰改扮男装，扮作李垠的警卫之一。
他们远去后，李芳子才发现；
宫本纯一房间桌上，刚刚写了一条横幅；
四个大字，赫然醒目：“远走高飞”。
原来，宫本纯一对李玉宰的离去，竟是心知肚明。
途径汉城，李垠脱去日本军服，接受李氏王族拜见。
李启东年届八旬，老态龙钟，位列族人之首；
李垠离座搀扶，昔日君臣，执手无语。
李垠随后祭拜皇室宗祠；
面对列祖列宗，李垠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李玉宰表态，要留在身边照顾爷爷。英亲王这回去东北，是替天皇服务，孙女跟他去算是干什么呢？也要为虎作伥吗？
老人家头脑清醒，要孙女趁此机会远走高飞；最好能够投奔东北抗日联军。
公州祖茔，苍松翠柏，林涛隐隐；
李启东朝服冠带，祷告先人护佑。
愿孙女平安逃脱，能够找到孙男李金宰；孙女孙男能够投身抗日战场，又能够平安吉祥；但愿有生之年看到中国能够战胜、朝鲜能够光复……
李垠带领李玉宰，一起拜见了尹大妃。
大家离开乐善斋的时候，几个宫女又唱起了《阿里郎》。
尹大妃和李启东加入合唱，他们苍老嘶哑的声音如同钝锯，拉扯着人们的心弦……
第十八章
李垠抵达长春。
虽然身为少将，李垠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军职；日方倒是更其看重“天皇着意恩宠、朝鲜王室归心”的宣传效用。
出席何种场合、作何态度，都要听命副官的安排。
而且，特高课寺内义雄还派了石田次郎进行秘密监督。
特高课违反常规，在报纸上故意透露、大肆报导英亲王李垠来到东北的消息。
图谋韩国侨民秘密组织、甚至抗联部队中的朝鲜人和李垠联系，以便揪住线索，给韩侨组织和抗联以打击。
看到报纸，李玉宰和李垠一块分析，识破了特高课计谋。
李玉宰试探李垠：万一有人联系，亲王何以处置？
李垠表示：时至今日，王室还有什么号召力？我个人又能有什么作为？但愿不要有人来；但愿他们不要中了日本人的圈套。
李玉宰外出观风，果然有人上来用韩语搭讪；恭谨称呼李玉宰“小姐”，煞有介事的样子。
李玉宰聪明警惕：自己女扮男装、身份又是日军警卫，对方何以清楚自个底细？
一通日语臭骂，一通韩式拳脚，打出效果：那厮被打得用汉语讨饶，而且满口是东北“大碴子味儿”。
原来，是石田次郎计谋，雇佣烟鬼痞子来做试探。
街角，一双眼睛注视到了这一场面。
信义精米所长春分号，业务兴隆。东家康俊辉年届六旬，不再亲自做生意；手下的分号掌柜具体负责精米所业务。康俊辉巡查生意情况，多在长春吉林之间走动。
分号得到线报：有人将向李垠投掷炸弹。
原来，特高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意图制造华人对李垠有所不利的事件，以挑动韩侨和华人矛盾。
康俊辉即刻部署应对。
精米所不仅供应大客户，也做上门送米零星业务。
一时之间，街市上出现了许多传单帖子，揭穿了特高课的上述阴谋。
李玉宰在门外值岗，一个背米汉子路过，脚底飘落一张纸页。
李玉宰将帖子呈递李垠，李垠报告了日本军方。
军方叫来石田次郎，予以痛斥。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安定至关重要。假如李垠的安全出了问题，引发东北韩侨乃至韩国国民骚动，谁来平定？天皇怪罪，谁去担责？
扔炸弹事件，消于无形。
李垠考虑李玉宰如何脱身、又如何能够找到要找的人？
李玉宰跟踪送米汉子，和康俊辉秘密接头，已有计较。
这天，李垠突然得病，不思饮食，派两名警卫去买药；李玉宰偷偷潜伏车内。
两名警卫去、两名警卫回；李垠服药痊愈，李玉宰蒸发。
李玉宰此行，带了地图、望远镜若干日式装备；最是带了一部收发报机，尤为珍贵。
康俊辉派出得力属下护送，李玉宰穿越封锁线，进入抗联第二军根据地，归入崔子健麾下。
和童年玩伴金元荣见面，心情激动，不在话下。
其时，抗联进入所谓“野营”时代，条件极其艰苦。
有朝鲜族同胞背着粮食假装进山采人参，实际上给抗联供应给养。在封锁线上，经常遭到日寇的杀害。
李玉宰精通日语、熟知日人情况，扮作日本移民，多次穿越封锁线。
日军准备扫荡抗联部队，抗联方面的收发报机截获了敌人调动的情报。
饶河县西风嘴子，崔子健指挥队伍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特务营营长金元荣率队冲锋，击毙日军少将日野武雄，抗联部队空前大捷。
战斗中，金元荣身负重伤，性命危险。
周保中下令，一定要抢救！
崔子健派出人马，将昏迷的金元荣送过中苏边境，接受苏军医生的治疗。
日方损失巨大，为挽回面子，在报纸上宣传：击毙崔子健部下反日悍将金元荣云云。
康俊辉在长春读到消息，极为痛惋。
第十九章
抗战进入艰苦的相持阶段。
日军调集军力，进攻山西我各抗日根据地。
晋绥根据地，被服厂拆卸、掩埋了缝纫机，奉命转移。
骤然遇敌，厂长掩护康恩淑等，引开敌人，拉响手榴弹牺牲。
康恩淑肩部负伤，在沟壑纵横的山里迷路。
太行根据地这儿，李金宰本来从康亭口中知道了康恩淑情况，期望有见面机会。
康亭答应，将相机申报上级，调动康恩淑来太行。
就在这时，日军对太行根据地的扫荡也开始了。
我军进入临战状态。
同时，康亭得到东北方面金元荣牺牲的消息，警告李金宰等，暂时不得泄漏给朴赞姬。
迷路负伤的康恩淑，被放羊汉李丑孩救回村里。
这一带，属于敌我交错区。纯朴善良的放羊汉母子，知道她是八路军的人，尽心照顾、冒死掩护。
李丑孩用嘴吸出伤口脓血，用土方为康恩淑治好了伤口。
为防止村人多嘴走漏风声，李家老太声称，这是一个外省逃难投亲的姑娘。母亲早死，父亲途中病故，投亲不遇；看见闺女惶，收留回来。
李家老太编谎，说得惨痛，勾起康恩淑心事；康恩淑不禁流泪，谎话越发成了真的了。
李丑孩三十出头，眼看要打光棍，有人就出面来撮合婚姻。
丑孩长得憨笨，老太推脱说怕闺女不愿意；
有人就介绍别家来相亲。
消息甚至传到炮楼上；鬼子的跑腿儿二混子来村里会相好，也来纠缠撩逗康恩淑。
我军跳到外线作战，康恩淑无法归队；李家老太为了遮人耳目，和康恩淑商量，为今之计只好办一个假婚礼。
被服厂厂长牺牲，曾经有人目击；康恩淑失踪数月，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消息到了太行根据地这儿，李金宰痛苦万分。
当时，金明仍在追求朴赞姬；说漏了嘴，朴赞姬也听说了金元荣牺牲的消息。
朴赞姬强压痛苦，直到见了李金宰，积郁的痛苦才爆发出来；扑到李金宰怀里痛哭失声。
傍晚，山坡林地，两人撮土为香，遥遥祭拜金元荣和康恩淑。
东北抗日战场进入困难期。日军为保住“大后方”，调集11个师团展开“三年治安肃正计划”。
周保中肚腹重伤，肠子流出体外，继续盘肠大战。
归队不久的金元荣背负总指挥突出重围；李玉宰抢过卫生员注射器，抽出自己的鲜血输入周保中体内。
抗日联军最后基本全部退入苏联境内整训，编成一个教导旅。
有关抗联的准确情况，辗转到了八路军总部。
关于金元荣并未牺牲的消息，宋成转告了李金宰；
李金宰为朴赞姬高兴，要去告诉朴赞姬的时候，部队接到命令，紧急行动。
吕梁山这里，李家张罗的婚礼如期举行。
合婚成亲时，由于没有娘家人，按乡俗搞了一个“暗推”的仪式。
所谓“暗推”，就是新娘到邻居家上妆打扮，新房不掌灯；到时辰将新娘推进黑屋就算成亲。
李丑孩家，杀了一只羊，动用一担粮，摆酒待客。
便是在炮楼上伺候鬼子的二混子也来吃酒。
尽管大娘说明一切都是做戏，康恩淑还是恐惧担心；然而，当晚以及随后多天，李丑孩黑夜都会住到羊栏那里去。
直到部队有人找来，李家将康恩淑完好交给公家。村人这才知道，李丑孩家救助的是一个朝鲜姑娘。
大家对一名外国人、特别是一位姑娘，能够支持中国人打鬼子，连连赞叹。
部队来人，表扬李丑孩母子。李丑孩摸着脖颈憨憨笑了。
临别时，康恩淑不禁含泪跪拜。用当地话深情地喊了一声“娘”。
康恩淑他们去远了，李大娘还在掀起衣襟抹泪。
山头，放羊汉李丑孩扯嗓子来了两句爬山调：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相中的小妹子是人家的人！
康恩淑心中默默升起的《阿里郎》的旋律，和天际盘绕的爬山调，交织在一起。
第二十章
1942年5月，日寇采用先进手段，电讯侦察到我方八路军总部指挥中心，调集十倍以上重兵围攻。
栗原泽所属特别分队，精通汉语、训练有素，更组成一支特遣队，对我要害部门实施袭击。有的穿便服，有的穿着八路军灰军装，极具迷惑性。
我指挥中心突破包围圈，跳到外线，左权将军断后掩护。
其时，马鸣已经调新华社工作。为掩护接应新华社、机要处等同志撤退，十字岭大战，左权壮烈牺牲。
朝鲜义勇队华北支队，在康亭率领下掩护医院和兵工厂人员突围。
义勇队个个勇猛，奋不顾身。
宋文基和宋斐都姓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还认过本家；两人姐弟相称。宋文基曾经得意地说：宋斐生了孩子，你们都是叔叔，只有我和宋成是舅舅。
为掩护怀孕的宋斐，宋文基牺牲。
平素，朴赞姬对宫本孝男没有多少好感；这次战斗中，恰恰是宫本孝男表现突出。
炸弹袭来，炮兵出身的康亭将朴赞姬推开；
宫本孝男为掩护康亭，扑倒了康亭，身负重伤，腿被打断。
朴赞姬连忙为宫本止血、上夹板，金明阻击嗷嗷叫着冲锋的鬼子，掩护康亭撤退。
宫本自知伤重，要留下来吸引敌人；朴赞姬奋力将宫本拖入一个柴草掩映的山洞。
负伤的金明，看看朴赞姬掩藏好了，奋起冲入敌群，拉响了手榴弹。
朝鲜义勇队牺牲惨重。
李金宰和义勇队在激战中走散，和机要处报社的宋成、马鸣等人撞上。
他们在山梁上看到一队八路，正在奋力爬上来。
马鸣他们放松了警惕；不料山风吹来对方的嘈杂话语，李金宰听出是日语！
定睛看去，这群“八路”脚下穿的都是日式军靴！
原来，化装的鬼子发现了八路军机要处和新华社人员的踪迹，要实施突击围捕；
李金宰当即厉声喝破：这是日本鬼子！同时，向敌群投出一枚手榴弹。
马鸣连忙组织大家撤退，宋成带人阻击。
血战肉搏中，李金宰和鬼子一名指挥员双双缠抱，滚落山涧。
戏剧性的一幕是，与受伤的李金宰最后肉搏者不是别人，正是栗原泽。
两人跌落山涧，都受了重伤。
栗原泽深信：日本发动的大东亚圣战，解救亚洲人民免遭美英殖民，意义重大，必将胜利。韩国已经灭亡，李金宰等不当天皇顺民，反转来抗日，实属大逆不道。
李金宰称：“楚有三户，亡秦必楚”。朝鲜人民决不会甘当亡国奴，争取民族独立的正义目标必将实现。
栗原泽奋起最后力量，向李金宰舍命一击；到底不敌，最终切腹自尽。
我军指挥机关和主力到底突出重围。
战场上枪炮声突然止息。
李金宰大腿脱臼，伤口失血，无法挪动；
听到鬼子的救护队搜寻伤员，李金宰机敏地脱下栗原泽的一只军靴穿上，将自己脚下的百姓手工鞋子扔进草丛。
标准的日语骗过了鬼子，被担架抬走。
我方民兵也在搜寻救护伤员。
歪牛等人发现了朴赞姬他们，树枝绑了担架，抬回了宫本孝男。
张巧巧看见涧底血迹，发现了坡上草丛中的鞋子。
鞋子是她做给李金宰的。
我军十字岭反扫荡血战代价惊人。中朝将士殉难者众。
朝鲜义勇队金明、宋文基等许多烈士都葬在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将军陵墓旁边。
暂时，李金宰列入失踪者名单。
下篇
第二十一章
太平洋战事，美军节节胜利。
中国抗战，进入战略反攻阶段。
宋斐就在这几天临产；康亭接到命令立即出发回延安，去领受新的任务。
宋斐被安排在张大娘家里生产，不料难产；朴赞姬学医，却没有学过接生；急得一头汗。
张大娘说：女人生孩子，天生就会；娃娃难产，这叫贵人遭磨难！你要凭信大娘，你去忙别的，这事儿交给我！
康恩淑辗转来到太行根据地。
歪牛领着她，来找朴赞姬；
歪牛大呼小叫的，让巧巧厉声喝止了：狗吼驴叫唤的，不长眼色！
歪牛看见窑洞门上挂了红布，立即乖乖的了。
一刻，窑洞里传出婴儿的哭声；
朴赞姬张着双臂冲出来嚷嚷：生了生了！
嚷叫着，看见了康恩淑。
回头冲进窑里；
张大娘笑盈盈地拍着衣襟出来院里：
我说八路军首长的娃娃是贵人，你看准不准？娃娃落草，亲姑姑就来到！
窑洞里，煤油灯下，康恩淑和朴赞姬，两位同学好友再见，感觉恍如隔世。
直到这时，李金宰托朴赞姬转赠的派克金笔才到了康恩淑手中。
睹物思人，李金宰还在人间吗？
朴赞姬安慰康恩淑：讹传金元荣牺牲，自己曾经痛不欲生；和李金宰还一块祭奠过金元荣。结果，金元荣只是负伤而已。李金宰也一定不会有事。
巧巧听说了康恩淑和李金宰的关系，将捡回的那双鞋子交给康恩淑。
康恩淑把鞋子紧紧抱在胸怀，睫泪晶莹。
这个时候，李金宰在河北平原日军医院治伤，痊愈速度很快。
这个伤员究竟属于哪个部队？一直没有人来探视，院方渐渐有些怀疑。
李金宰察觉到了，决定立即逃离。
清晨，查房医生掀开被盖，下面是军毯和枕头。
而相邻床位上的一位地方文职病员，被绑在床上、嘴里塞了袜子，一身便服被扒走。
李金宰身着便服，一路向西，进入我晋冀二分区根据地。
宋成和马鸣来看望康恩淑，说已经有了李金宰消息。
由于李金宰从失踪到逃回，只有个人口述，没有任何旁证，上级正在审查他的失踪事实。
朴赞姬也得到东北消息：金元荣和崔子健等抗联将士，都转移到了苏联境内。
康恩淑和朴赞姬，知道爱人安全，不禁庆幸。
宫本孝男真诚地为她们祝福。而他牵挂的李玉宰，却没有任何消息。
日本显出败势，宫本孝男心情复杂。军国主义应该寿终正寝，但毕竟是自己的国家失败；自己背叛日军，固然是服膺人类进步大义，但自己的行为绝对得不到多数日人特别是父亲的原谅。
义勇队华北支队，要求二分区放归李金宰；
二分区方面称：没有查清李金宰的问题，随便放归属于不负责任。
事情反映到康亭那里，不知经过何种协调，最后，李金宰被允许回到延安接受审查；审查负责人正是康亭。
由于李金宰的王族后裔身份，即便在朝鲜义勇队内部，也有不少人对他产生了怀疑。
李金宰受到委屈，向康亭跳脚发脾气；中共高级将领康亭，要李金宰端正态度、经受考验。
原以为来太行根据地能见到李金宰，李金宰偏偏失踪；
有了李金宰活着的消息，李金宰偏偏去往延安接受审查；
康恩淑心情抑郁。
看着李金宰的鞋样子，默默地搓绳子、纳鞋底。
马鸣有时过来看看，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倒是张大娘能替她排解：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们都是公家人，哪里能像咱们老百姓？话说回来，好人终归有好报。外国人，来中国帮助咱们打鬼子，说下天来也是大大的功臣！
苏军出兵东北，抗战胜利在望。
朝鲜义勇队编为7个支队，跟随八路军十万大军和两万干部分兵三路，挺进东北。
得到命令，康恩淑、朴赞姬和宫本孝男在一路，从太行出发；
中国抗战胜利，朝鲜籍人士都渴望祖国尽早实现民族独立。奔赴东北，正是归心似箭。
曾经从武汉带义勇队上来的宋成，与康恩淑有过生死经历的马鸣，组织送行。
中朝战友，别情依依。
延安那儿，李金宰接受审查没有结论，和康恩淑又两下错过，不免焦躁。是否允准去东北，迟迟没有接到命令。更加郁闷。
康亭向上级打了包票，组织上最终同意李金宰问题暂时搁置，允准此次一道去往东北。
第二十二章
苏联境内的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一分为二，回到中国东北。
大多数朝鲜籍的将士们，归入崔子健为首的旅团，随苏联红军进入朝鲜北部地区，准备创建自己的人民共和国。
少数人滞留中国东北地区，执行别样任务。
金元荣向崔子健请求，被允许留下等候朴赞姬的到来。由于金元荣精通汉语、日语，又学习了俄语，于是成为中共方面派往驻东北苏军高级参谋本部的翻译官。
日本战败投降，朝鲜的光复独立指日可待；李玉宰决心东渡日本，准备为李垠李具的可能前途，继续奉献自己的努力。
金元荣得到关内义勇队出发来东北的消息，奉劝李玉宰留下，大家一道为韩国独立做出最后努力。李玉宰忠于早年誓言，不肯妥协。但也不再坚持即刻成行，要等候和弟弟李金宰见面。
汉城这儿，日军投降后，李启东作为代表之一，要求美国方面严惩战犯、清算特高课罪行。
寺内义雄自知罪孽深重，切腹自尽。
李启东劝说尹大妃，争取回归景福宫；
尹大妃依然头脑清醒：韩国的事儿，韩国人说了不算；恐怕王室更加说了不算啊。
朝鲜义勇队各个支队抵达东北后会合。
康恩淑这才见到哥哥康亭、见到魂牵梦萦的爱人李金宰。
金元荣代表在东北坚持抗日的抗联朝鲜族指战员，举行盛大活动，欢迎从关内来的朝鲜族将士。
朴赞姬和金元荣生离死别，拳头捶着金元荣的胸膛，喜极而泣。
金元荣和李金宰、康恩淑、朴赞姬等几位少年时代伙伴，生离死别、得庆生还，大家的激动心情难以描摹。
欢迎大厅侧室，李玉宰、李金宰姐弟见面。
李玉宰想不到弟弟幼稚少年长成一条坚毅的汉子；李金宰更是想不到姐姐出现在东北。
场子里，握手言欢者有之，雀跃舞蹈者有之，相拥而泣者有之；
唯有宫本孝男心情复杂，孤单单躲在远处。
日本战败，所谓满洲移民、日本浪人等形形色色昔日骄横的殖民者，如今状若伏鼠。
街头，中韩民众追打汉奸、韩奸；
石田次郎化装成一个中国老头，避开人群，溜入深巷。
医生朴仲景和女儿朴赞姬久别重逢。
朴仲景计划返归家乡朝鲜公州，等候女儿归来一道同行。
但金元荣一来军职在身，二来也不同意朴赞姬此时归国；朴赞姬两难之中，选择了金元荣。
于是，朴仲景决定为女儿举办婚礼；然后自个先行归国，在公州或者汉城等候他们。
未来的翁婿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此刻，李金宰和姐姐也在一家朝鲜人开的酒馆喝酒聊谈。
李玉宰希望弟弟和自己一道去日本，至少也应该回到汉城。爷爷消息断绝，恐怕正在倚闾而望。公州李家唯有李金宰独苗一根支撑门户了。
但李金宰此时却不能走。李金宰认为自己为祖国独立，贡献过了力量、流过了鲜血，是该服从家族了。但自己被人怀疑被俘投敌、身负恶名，莫说不能轻易走掉；便是能走，也坚决不走！定要洗清恶名，清清白白回乡。
何况，康亭严肃谈话。不仅不让自己回汉城，甚至布置了任务，要他劝阻姐姐离开。
姐姐说，你真的要劝阻我吗？
弟弟说，我要阻拦你，会和你说这个吗？
李金宰暂时回不了汉城，嘱托姐姐代自己给祖茔上香、在祖父跟前多多尽孝。
说到动情处，枪林弹雨中走过的男子汉，眼睫湿润了。
第二十三章
康俊辉一朝和儿子女儿见面，大喜过望。
老人喝高了，径自载歌载舞起来。
但在家宴上，出现了不和谐音调。
知道朴仲景医生准备为女儿张罗婚礼，康俊辉也不甘后人。
但儿子康亭不很赞成妹妹和李金宰这门婚事。
莫说李金宰还在受审查，有被俘投敌嫌疑；便是没有这些，他的皇族后裔身份也不合适。
康俊辉不认识自己儿子似的。皇族李姓后裔，会投降日本鬼子？李金宰祖辈抗日，朝鲜人谁个不知？自己女儿喜欢李金宰，倒是恐怕李金宰看不上我们这样人家！
父子两人不欢而散。
康恩淑夹在父兄之间，左右为难。
酒馆这儿。
李金宰讲说了宫本孝男的情况。
李玉宰也颇感慨。宫本孝男到底证明了自己，他决不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而是爱好和平、平等看待别国人民、同情受侵略国家的反战义士；然而，李玉宰到底不会嫁给一个日本人！
李玉宰已经快要三十岁，日后将嫁一个什么人呢？李玉宰颇是茫然。反转来关心弟弟终身，愿以姐姐身份，代表李姓家族为弟弟和康家敲定婚姻。
最后，姐弟俩觉得朝鲜独立为期不远；归国还乡指日可待。暂时分手，也不过暂时分手罢了。
知道了李玉宰人在东北，宫本孝男激动万分。
这天，打听到李玉宰下处，单独前来。
街口，踟蹰徜徉，又想急于面见、又觉得贸然。
李玉宰定下离开东北的决心，准备到金元荣那儿告诉一声，走出住处；
宫本孝男遥遥看见李玉宰的身影，正要迎上去，闪眼看见有人暗暗跟踪李玉宰。
其人形迹可疑，左顾右盼，一手插在衣兜，仿佛握着武器。
街角，那人掏枪向李玉宰瞄准；宫本孝男突然冲出，劈手夺枪。
特高课暗探被制服，无法逃逸，扣响扳机自尽。
林荫道树木掩映中，石田次郎倏尔消失。
宫本孝男将这一突发情况告给李金宰；
李金宰汇报了康亭。
当时，东北行政管理、处置战后，一派混乱。
至于李玉宰，实在不愿留下，个人行为自己负责。也只能劝其多加小心。
听说李玉宰代表家族正式向康家求婚，金元荣朴赞姬陪同了前来下聘。
街市上购置了一些彩礼，丰盛喜庆。
金元荣当先进屋告知，康俊辉盛装出迎。
李玉宰将李芳子所赠的那条项链，转赠康恩淑。
李玉宰将要出发回汉城，康俊辉举办家宴饯行。
李金宰理解宫本孝男心情，带了宫本来康家面见李玉宰。
李玉宰见到宫本孝男，心情也很复杂。
这个人真心地爱着自己，自己却断然不能接受他的爱。
宫本孝男所能做的，就是当众表达自己坚贞的爱心；
便是李金宰、金元荣和朴赞姬、康恩淑，也都希望李玉宰能够打破日韩仇恨魔障，两人终成眷属。
李玉宰两难犹豫之际，康俊辉听说了宫本孝男身份，断然下了逐客令。
康亭劝导，被父亲痛斥：你视李金宰为叛逆、待鬼子如亲人，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康亭还要言语，康俊辉勃然：你就是再大的官员，也是我儿子，你给我闭嘴！
宫本孝男只好知趣告辞。
李玉宰忍住了，没有去送行；
李金宰追了出去。
当时，人们去汉城或者到东京，还得乘火车入关，绕道天津或者上海，然后转乘海轮。李金宰约了宫本孝男，到车站来为李玉宰送行。
日军战败，投降缴械；而身份秘密的特高课，千方百计逃避审判，设法偷偷回国。
站台上，化装成一个中国普通老头的衣衫褴褛的石田次郎，混杂在人丛中准备登车。但他脚下光洁的皮鞋、脏兮兮衣袖口那儿白皙的手掌，引起李金宰的注意。
定睛来看，认出了这个作恶累累的特高课。
李金宰喝破石田身份，要抓他归案；
石田次郎困兽犹斗，疯狂逃窜；
眼看要被李金宰抓获，石田拔枪；
几乎是本能反应，李玉宰要保护弟弟、宫本孝男要保护李玉宰，宫本孝男不幸胸部中枪。
当李金宰制服石田次郎的时分，血满衣襟的宫本孝男倒在了李玉宰的怀中。
李玉宰推迟了行期，参与安葬宫本孝男。
宫本孝男生前日记，声称相信人类之爱；历史的未来，定是大家和平共处。他不知自己能否回到日本，如果战死在中国，愿望就是埋骨中国土地。
李玉宰身穿大婚礼服，以妻子礼节叩拜于宫本墓茔前。
葬礼上，朝鲜义勇队和中国军人，鸣枪致礼。
枪声惊起林中飞鸟；
飞鸟盘旋，渐高渐远，化入晴空；
耳边，仿佛有《阿里郎》凄婉的旋律响彻空际……
第二十四章
抗战胜利，金九、金若山滞留南京。
关于日本战败后朝鲜之处置，美苏等大国，各怀心机，主张先行由大国托管。
蒋介石国民政府，力主韩国问题由韩国人民决定，及早实现独立自治。
对这一意见，美国不予采纳。而是扶植朝鲜临时政府派往美国的代表李承晚。一方面阻挠金九等归国，一方面让李承晚先期回到汉城接管政权。
末了，几经周折，金九等只能以个人身份回归汉城。
到国共两党开打内战，蒋介石也就顾不了其它许多了。
关于朝鲜的未来，康亭组织朝鲜义勇队成员展开自由讨论。
苏军攻占了朝鲜北部，美军攻占了朝鲜南部，“三八线”成为一条双方实际控制地区的分界线。
金元荣认为，正如中共要解放全中国一样，我们应该打过三八线，解放全朝鲜；最终建立人民共和国。
李金宰则认为，朝鲜人和朝鲜人，能否不要再打仗，而采用全民选举的办法，推举出一个民主政府？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事后，康亭严厉批评了李金宰。
抓捕石田次郎，本来立了功，改变了大家对你的看法；现在又鼓吹什么民主政府！你和金九的关系、和李氏王朝的关系，谁不知道，你随便讲话合适吗？
出于种种考虑，康亭暗示李金宰选择退伍。
在中共东北实际控制区，朝鲜义勇队编入解放军序列。
金元荣升为团级干部，朴赞姬办理转业，在医院工作。
朴仲景离乡日久、思乡心切，想在闺女婚后动身去往汉城。
韩国或者建立统一政府，或者如金元荣所讲，“北方解放南方”，朴仲景觉得大家在汉城相会，该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原籍南方的老乡，纷纷取海路回国。
朴仲景催促女儿婚事，金元荣那儿还要申报组织批准。
李金宰退伍，义勇队给开具了何时参加革命的一纸证明。
金元荣说，这张证明将来会有用处；民主共和国建国之后，你也是功臣，应该享受一定待遇。
李金宰哈哈大笑：打日本鬼子，为独立而战，我从来没有想过向谁表功讨封！
金元荣被噎了一家伙，两个发小几乎又吵起来。
知道了李金宰退伍，康恩淑没和哥哥商量，也办了退伍。
李金宰说，我退伍是不得已，眼下没饭吃、没地方住，你也退伍又是何苦？
康恩淑笑笑，没听过“夫唱妇随”吗？你退伍，我也退伍。至于生计，康家哪里会少了你的饭吃？
李金宰却不肯吃闲饭，如今的身份成了康家未婚女婿，也不宜住到康家。
学校里，日籍教员不受欢迎，纷纷回国；李金宰暂时住到学校。
他注意到，在朝鲜人聚居地，孩子们不再学习日语教材，而学校又没有韩语教材。就那么荒废了学业。
李金宰自报奋勇，根据记忆，刻写出韩语课本。
康恩淑捡拾起初中文化，给朝鲜族小学代课；而李金宰可以胜任教授中学。
李金宰善体育而会唱歌，成为学校教师中的多面手。
课余，李金宰修理汽车、机械、包括自行车，样样精通。
人人在康俊辉面前伸大姆哥：老康闺女有眼光，给老爹找了一个乘龙快婿！
大家尽等着喝喜酒了。
第二十五章
东京。
宫本纯一没有接到上司命令，依然在英亲王府当着管家。知道儿子死在中国，埋在中国。但儿子一来背叛了天皇，二来死在特高课手中，宫本纯一觉得没有面子。失子的痛苦与羞耻感交织，无以复加。
善良的李芳子倒要给予许多关心。
李具读高中，和同学们都曾经接到征兵令；随时可能开拔上战场。而且必须人人表态，响应“玉碎”号召，争当人体炸弹。
天皇宣布投降，李垠夫妇才长吁了一口气。
不久，李玉宰辗转到了日本东京。
战争后期，英亲王府这样重点豢养的地方都开始食物短缺；战后，干脆再没有谁来过问。
日常生活，变得拮据困难。
李芳子到了带儿子上郊外挖野菜的地步。
李玉宰到来，为英亲王府全体的生计，即刻外出打工。包括到美军驻地做杂役，擦皮鞋、打扫宿舍什么的。
得了劳酬，尽数交与李芳子作为家用；美国口香糖、巧克力，都给李具留着。
得了闲暇，宫本纯一私下会请求李玉宰讲述宫本孝男的种种情形。
宫本孝男最后为爱牺牲，那是李玉宰心中的痛；
但她还是强忍悲痛，满足一位父亲的要求。
宫本纯一虔诚感激、连连鞠躬。
最后，他说：孝男和我们三个，都很孤独啊！
美军占领日本，横行街市，到处都是强奸、轮奸。
日本政府决定以服务员名义征召慰安妇，为美军服务；号称保护良家妇女之贞操。尽管如此，强暴依然时有发生。
一次，有三名黑人大兵喝醉了，盯上了李玉宰。
李玉宰愤而自卫，打翻了美国大兵。
结果，一卡车美军追到英亲王府来。
李芳子连忙打电话呼叫有关方面救助；最是想不到，宫本纯一痛恨美国佬，对美军痛下杀手。数十名美军被打得东倒西歪。
最后，有美军开枪，打伤了宫本纯一。
当下，酿成轰动舆论的事件。
日本战败，朝鲜光复，英亲王李垠希望能够回韩国。
经过交涉，李承晚政府忌惮皇室在百姓中的影响，坚决不许。
大家回到原先谈过的计划上来，希望李具赴美留学。
对于李具留学，这样一件小事，李承晚政府拒发护照。借口说，李氏宗亲会有人不承认李具是韩国人。
结果，转而由李芳子出面请日本政府发给护照。
李垠倍感屈辱。
儿子李具终于能够赴美，李芳子这儿捉襟见肘。她要留下照顾李垠，儿子怎么办呢？
李玉宰主动要求，愿意陪李具去美国。
李芳子连连感谢：时至今日，李玉宰对英亲王一家依然忠心耿耿。如此忠义，实在无以为报。
李玉宰称，无论李氏宗亲会是什么态度，我认定：你是英亲王的王妃；少爷李具是韩国王室的皇孙。
李具和李玉宰抵达美国。
面对媒体，李具称自己不是韩国人，也不是日本人。
第二十六章
朴仲景多次和康俊辉说起回乡的话题，康俊辉也曾经动过心思回去。叶落归根，人同此心。
开始，因为李金宰和女儿都在义勇队，生意牵扯也是一个原因，话题就那么搁着。
李金宰和女儿都退伍了，回家的事儿开始提上日程。
康俊辉吩咐，这事儿暂不宜告诉儿子康亭。怕他阻挠。
兀自找关系、订船票，说要回汉城给女儿风风光光举办婚礼。
李金宰觉得这事瞒着康亭不好。
自己虽然退伍，但也要来去明白。
康亭知道了，果然认为不妥。回家来和父亲过话。
李金宰实在想回家，让他独自走好了。南边，李承晚单边成立了政府；北边，随后也成立了政府。你们回去，算是什么？投靠南方吗？
即便我同意你们回去，现在的南北态势、我的身份，南方政府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康俊辉赌气说：我死也死在老家，不成吗？
康亭又说：你媳妇就要带着孩子来东北，你不见见你的孙子吗？
听说媳妇孙子要来东北，康俊辉翻眼看看儿子，破例不再动火起高声。
大家回汉城的事儿，也就耽搁下来。
解放大军开辟南满，朝鲜人聚居的东满一带，掀起支前运动。
康亭是解放军高级将领，康家支前不甘后人。
康俊辉发挥能量，组织粮食供应。
康恩淑重操旧业，教课之余办起被服厂；又是没明没夜缝纫。
李金宰思念爷爷，有时恨不能即刻回去探望。但康家暂不回汉城，自己这里教学的事儿也扔不开，耽延下来。
支前热潮中，李金宰修复了不少战时破损的汽车，组织起一个汽车运输队。
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李金宰亲自带领运输队赶运给养、弹药直达火线。
一次，战斗激烈，两军混战在一处。
车队冲到战场上。
打过仗的人，无须命令，李金宰操起机枪加入战斗。
我军大捷。
祝捷会上，康家父女评为支前模范；李金宰荣立一等功。
宋斐辗转来到东北。
康亭还在前线，朴赞姬和金元荣领着宋斐来拜见公爹。
宋斐落落大方，礼节周全；孙子活泼可爱，讨人喜欢。
康俊辉让女儿整治饭食款待，宋斐已经主动下了厨房。
来康家看媳妇的老乡，都夸赞康俊辉好福气。
媳妇是好媳妇，女婿是好女婿。
大家连着催问康俊辉，何时给女儿成婚。
康亭夫妻见面，宋斐不免说起小姑子的婚事。
康亭还是顾忌李金宰的家族背景。
宋斐说：老爷子的精米所有多大规模？你的出身，按说就是大资本家。我和哥哥要不是参加革命，在家里还不是公子小姐？打鬼子要统一战线不嫌人多，以后建国搞建设，就不要团结大多数啦？
康亭不再反对妹妹和李金宰婚事。
康俊辉和朴仲景，两家同时为女儿张罗出阁事宜。
朝鲜人聚居地，按照民族古老传统婚俗，举办盛大婚礼。
男子甩冠缨，女子荡秋千；
伽耶琴，长鼓舞；
婚礼程序完成，金元荣和李金宰闯荡过枪林弹雨，不耐约束。脱去礼服冠带，起而参与歌舞。
解放军和苏联红军都有来宾助兴。
东北籍战士，扭开大秧歌；
苏军战士，跳起哥萨克骑兵舞。
《喀秋莎》和《小拜年》此起彼伏。
《阿里郎》旋律响起，一改凄婉风格、转换成为欢快节奏。
人间天上，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十七章
李具进入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书。
李玉宰辛劳打工，担负李具高额学费；不乐意小王子打工，落入下等人行列。
但李具迅速接受新大陆思想，发展独立人格，要自己养活自己。自个到韩国人饭馆或者日式料理店去当侍应生。
并且反转来关心李玉宰的终身和前途。
要培养王室继承人的原初计划流产，而一个新新人类出现。
李具和一名女同学、乌克兰裔的美籍姑娘朱丽娅相好，开始了一场异国之恋。
经常领着朱丽娅回来过夜；李玉宰也无可如何。
李玉宰就此与李具严肃谈话：你要考虑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你和朱丽娅同居处朋友，我管不着；你要和他谈恋爱、准备结婚，不可以！
李具不要有人干涉他的私人情感生活，恶语相向：你以为你是谁？教母似的，你不过是个保姆！我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保姆了！
李玉宰伤心离去。
李玉宰开办了一个女子跆拳道训练班，认识了一个早年流落美国的韩国旧家子弟，两人相互有了接触和了解。
一天，李玉宰从广播上，得知朝鲜战争打响的惊人消息。消息说，“朝鲜北方金日成部队越过‘三八线侵略南方”云云。
李具拿着一张报纸前来。
对祖国命运的共同关怀，淹没了他们之间的芥蒂裂痕。
朝鲜战争爆发。
年轻的新中国面临抉择，出兵还是不出兵？
出兵主张占了上风。不能容忍放任美军将战火烧到中国境内。
康亭根据毛泽东对金日成的承诺，秘密回国就任人民军第二军团长。
康亭走后多日，宋斐和康家才得知消息。
南北朝鲜两个政府，三千里江山依然破碎再起战端，大韩民族依旧是大国政治的牺牲品。
朴仲景、康俊辉等滞留中国的朝鲜人，想要回到独立统一的祖国，成为遥遥无期的梦想。
侨民们担心焦虑的时候，朝鲜籍乃至朝鲜族的男性青年，被紧急征召入伍。
他们有的相信，打倒李承晚政府，解放南方，祖国统一近在眼前；
有的不希望朝鲜人打朝鲜人，但小人物的想法在大国政治面前，极其无力无奈。
康恩淑已经为李家生育了长子李廷赫；
朴赞姬身怀六甲，后来生育了长女金艳萍。
金元荣被任命为全部苏式装备的人民军独立团团长；
李金宰被任命为志愿军后勤部汽车运输团团长；
两人将克日开拔。
朝鲜南方公州，成队的青年农人包括学生，被紧急征兵，穿着军装开赴战场；
李启东老态龙钟，和妇孺老弱站在路边，目光混浊而茫然。
山西太行。
歪牛带头报名参加了志愿军。
入伍的后生们十字披红、骑着高头大马；
老乡们敲锣打鼓送行。
巧巧抱了孩子立在村口高墙头，遥看丈夫远去。
李金宰、金元荣带领队伍出发之际，朝鲜老乡摆酒送行。
当年，两个毛头小子假扮新郎渡江之处，如今两位团长率领部下南渡鸭绿江。
战车轰鸣中，有《阿里郎》歌声飘来。
仿佛来自天际，来自耳边，来自血脉，来自基因。
鼓声震耳，犹如炮声；
送行的女人，泪水犹如滔滔江水……
尾声
第二十八章
朝鲜战争打了三年。
三千里江山，几成焦土。
双枪金元荣，失去一条臂膀；中朝两国，都授予了勋章。
李金宰被美国飞机的机关炮打断一条腿；朝鲜人民军方面，令其火线加入劳动党；志愿军方面，授予勋章。
对于故乡，朝鲜南方的公州和汉城，他们看都没有看到。
那儿，只成为他们的梦中故乡。
中朝为一方，美韩为一方，双方终于停火；
当初的“三八线”?熏依然成为停战后的南北分界线。
“三八线”东端，向北突出一块；西端，则向南突出一块。地图和沙盘上看得分明，双方实际控制线，呈Ｓ形。
朝鲜分裂，已成定局。
李启东耄耋之年，没有看到王朝复辟，也没有看到朝鲜统一，还没有看到孙女孙男归来。
老人家伫立在祖茔旁的山头，遥望北方，含泪而逝。
李氏宗亲会张罗老人的葬礼；
当时的韩国政府，出资营造坟茔，敬献了花圈。
朴仲景、康俊辉先后去世，埋骨中国东北。
他们的墓地，和宫本孝男墓地相去不远；坟头都向着南方。
祭祀日，李金宰夫妻带着李廷赫，金元荣夫妻带着金艳萍，前来上坟。
两家人汇合了，每次，都要到宫本孝男坟茔这儿献花酹酒。
在美国，李具毕业。李垠和李芳子夫妇赴美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
李垠夫妇尽管不事张扬，行动低调，还是有记者追踪采访。
面对记者各种提问，李垠回答谨慎、往往都是模棱两可。
当记者问到：你在日本生活多年，日常生活你们夫妻之间是讲日语、还是韩语呢？
李垠笑一笑，用韩语回答：我更多是讲韩语，我夫人更多讲日语。
那么，李芳子女士，你到底认为自己是韩国人呢、还是日本人？
李芳子用日语礼貌回答：我的血统和护照，都是日本人；但自从追随了我的丈夫，我就认定自己是一位韩国人的妻子。我希望自己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李垠在美国租下一处住房，作为和儿子团聚之地。
儿子毕业，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李芳子嫁夫从夫，强调儿子必须找一个韩国人做妻子；李垠反倒看得开，允许李具自我选择。李芳子不再坚持。
但是，当先期毕业并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工作的朱丽娅出现的时候，李垠还是大为吃惊，李芳子则几乎跳了起来。
李芳子坚持自己的意见：为李氏王朝计，儿子必须找一位韩国姑娘为妻！
过早成熟的李具说：我不是韩国人，也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什么皇孙，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
李具甚至决绝地表示：为了不再受到什么皇室后裔的困扰，他和朱丽娅将拒绝生育！
李垠夫妇有些失望地离开美国。
回日本之前，他们深深感激李玉宰所做的一切，取出几件皇室宝物补偿她，请她回国去找自己的亲人。
李玉宰留下皇室宝物和一封信，悄然离去。
十年后，李垠病重，强烈要求回到韩国，希望死后埋骨故土。
直到此时，所谓皇孙李具才第一次踏上了韩国的国土。
三十出头的李具不再那么固执；
母亲李芳子领着他，前去拜见尹大妃。
李芳子如释重负：自己总算把皇室法定继承人带了回来，对母妃有个交待。
当时，乐善斋已经收归政府，尹大妃被临时允准在此接受拜见。
所谓李氏皇室，早已名存实亡；
拜见礼仪，有记者拍摄，一切近乎模拟表演。
只有到皇室宗祠祭拜，李具才真正有了认祖归宗的真实感受。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父亲给他讲述列祖列宗功绩的复杂心情。
王朝曾经辉煌的功绩，包括痛苦的没落，如今俱往矣！
第二十九章
李玉宰思乡心切，但丈夫祖籍北韩，不支持李玉宰回国。夫妻分手，李玉宰带着两个女儿从美国回到韩国。
她回国的时候，朱丽娅与李具的婚姻出现危机；李具从韩国返归美国去办离婚。
李玉宰给祖父和父亲上坟祭奠之后，悄悄离开汉城；迁居仁川。
李玉宰再也没有机会到中国，也没有任何渠道能够打听弟弟李金宰的任何消息。
在一般南韩人的想象里，王族后裔李金宰即便没有被日本人杀死，也早被共产党杀掉了。
李玉宰经营服装生意，两个女孩先后留学美国。
闲暇或者忙碌，李玉宰经常要到西海岸；夕阳下，海风中，遥看落日余晖映照的西方。
不知她是在等候李具归来，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弟弟李金宰突然归来……
金元荣和李金宰从部队转业，前后调动山西，支援内地建设。
李金宰在某矿务局，金元荣在太行某兵工厂；兵工厂属于保密单位，两家失却联系。
某年清明，他们两家分头接到政协民族事务委员会通知：要组织朝鲜籍人士到太行十字岭给朝鲜义勇队牺牲的烈士扫墓。
烈士墓前，老友意外重逢。
扫墓之后，两家人一块去探访老房东张大娘家。
张大娘早已下世。
当年烂漫山花似的巧巧显得苍老；他的丈夫比她更其苍老。
突然见到故人，巧巧的眼神才亮了起来。
巧巧指着墙上“光荣烈属”状，告诉客人，歪牛抗美援朝牺牲，埋在了朝鲜。自己上头有老娘、下面有个遗腹子，招门纳婿，找了个老光棍。
老百姓嘛，凑合过日子呗。
文革后期，李金宰的长子李廷赫与金元荣的长女金艳萍完婚。
已经融入中国老百姓生活的李家、金家，所谓入乡随俗，基本依照中式风格为儿女举办了婚礼。
只是，在随后的家宴上，大家才穿起本民族服装，尽兴歌舞一回。
当大家唱起《阿里郎》，亲家翁和亲家母，都落泪了。
他们给孩子解释：我们喝多了，我们是太高兴了！
公元1992年，中韩建交。
其时，李金宰年过七旬，退休在家；义务给某校教授日语。
长子李廷赫已是某国企集团公司董事长，在和韩国做生意的过程中，费尽周折找到了姑妈李玉宰的线索。
公元1995年，抗战胜利50周年。
李金宰、金元荣，以及康恩淑、朴赞姬，四位老人同时荣获国家颁发的纪念抗战胜利勋章。
曾经笼罩李金宰头顶50年的阴霾、纠缠心底50年的困扰，一朝扫荡净尽。
公元1996年，在李廷赫的努力操作之下，李玉宰、李金宰姐弟分手50年后，终于在汉城见面。
白发翁媪，在家人簇拥下，祭拜了李氏皇室宗祠，回到公州为祖父、父亲扫墓。
姐弟两个，默默无语；
佝偻的身形，混浊的眼神，还有苍苍白发，以及条条皱纹，诉说了一切。
连历史都会老去；
只有《阿里郎》在天际奏响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