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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心的猪

2009-07-30

黄河 2009年3期
关键词:肥肥肥肥的大娘

曾 强

二大娘五点左右就心亮了,睡不着了。睡不着都是叫那个早就老野了五六年的死鬼老东西给鼓捣的,都七十三四土埋到脖根儿的人了,还能有点啥想法?老东西刚走那一二年,倒是也经常回来,像年轻时一样在二大娘的梦里温温地拉呱,不怀好意地笑,甚至还有些过分亲昵的举动。不过,这几年,老东西大概在那边混熟了,混好了,早忘了这里还留下她这个孤老婆子,都好长时间没托个梦了,你个死鬼!一想到这,二大娘就不由地狠狠骂上一句。人家在野地那边自由自在地听蒿鸟叫,享清福,你能真正指望上他!啥事还不都得靠自个儿……哼——哼——哼……听,一点闲空儿也不给留,知道我醒来了,那肥肥一大早就开始叫唤了,起吧。

二大娘就拉着灯,从盖窝里爬起来,先往正揪揪红“主腰”。这“主腰”是自个儿七十大寿那年眼神还好的时候一针一线用两层红洋布缝的,里边薄薄地夹了层棉花。贴身穿的“主腰”嘛,当然要红的,图个吉利,也不是非想活个“百出头”,叫人咒“老不死”。只是想,孩子们都不在跟前,自个儿孤鬼一样,没灾少病就好。穿“主腰”呢,主要是习惯、自在、合身又暖和,感觉舒服。都几十年了,不穿这穿啥,穿别的还觉着别扭得不行,咱都七老八十的老古董了,哪能跟电视里那些束身露肉的姑娘媳妇比。几个儿媳妇也都给她买过这内衣那内衣,还是什么“品牌的”,薄薄的就像是纸,感觉就不夹风。岁数大的人都怕冷,尤其是年轻时受着了的人,落下些毛病的人,逢个天变雨下,那衣裳哪行,还不都在洋箱底压着或者给了人。倒是在北京的大儿媳前年给买的这羊绒秋裤厚厚的,虽说不太跟腿,也还算能穿,反正平时也觉不出膝盖有多痛。穿上羊绒秋裤,二大娘就把紫红色毛坎肩儿往身上套。这坎肩还是小三一家去年到美国回来孝敬她的呢。小三家两口子都在上海搞什么高科技,还都是博士呢。他们三兄弟就数小三一家文凭高了,也不大清楚他们到底研究些啥,经常上电视登报纸,听说还上了县志,一提他们村里人人都竖大拇指。

再穿黑色对襟大绒袄。这袄是二媳妇从海南专门邮回来的。天南海北的,自二儿子十五六年前结婚到现在,二大娘总共才见着二媳妇五回。南方人,瘦瘦小小的,却精干秀气,尤其是嘴巴那个甜,妈、妈地一个劲儿叫,叫得你甜丝丝的能甜到心窝窝里去。这不,人不回来,衣裳啦吃食啦钱啦,隔三岔五就给往家寄,惹得村里人们都羡慕死啦。人们一碰见二大娘,总是您来我去恭维着探拉着,想试试探探多拉呱几句。这时候,二大娘心里就像正开着一片片山丹丹花儿,甜甜的,美美的,虽然嘴里一个劲说寡淡,脸上却一副特别受用的样子。

哼——哼!肥肥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声音开始有些冲。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还不是没起利索,就催命似的催!

二大娘口气硬了点,赶紧把二媳妇给买的黑料子绣银花边儿的裤子套上,用红裤带一绾,再把被叠起来,垛成一摞,摘下窗帘,围住被垛,拉灭电灯,就端着尿盆出了窑房门。

一见二大娘出来,肥肥就哼哼得更勤了,把圈门拱得哗噔哗噔响。

行啦行啦,我这不是过来啦?二大娘像数落孩子似的,责骂中透出爱怜,脚步就不由地加快了。肥肥马上温顺了,轻轻哼哼着,仰着头,努力张大陷在脑袋里的眯缝眼,像是问候二大娘,又像是跟二大娘要拉呱些什么。二大娘盈盈地笑着,拐到茅室倒了尿,放好尿盆,就利索地打开猪圈门。肥肥吃力地往后让让,二大娘就闪进去。

猪圈门前历来都十分干净,自打五年前把肥肥捉回来,因为肥肥在家里随地乱拉,让二大娘打了几次后,肥肥像是长了记性并懂得二大娘要求似的,自觉按照主人的要求和指点在窝里寻找合适睡卧的地方,拉屎尿尿的地方,因此肥肥的圈舍就跟别的猪圈不一样,干净整洁,让二大娘特别满意。谁说猪记吃不记打,它也通人性呢。二大娘逢人就眉欢眼笑地直夸她的宝贝猪这好那好,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二大娘进了圈,习惯地蹲下来抱抱肥肥的头,肥肥也马上凑过长嘴头在二大娘身上轻轻地拱。二大娘就给肥肥从头到尾用石头块挠。肥肥就横躺下来,哼哼着,眯着眼,舒展着身子,任由二大娘像她年轻时候纳鞋底那样用力地,一点点一片片地挠来挠去。第一遍这面,第二遍那面,肥肥宽大肥硕的身上呈现出一片片殷红,挠的部位舒服得抖动一会儿。肥肥轻声哼哼着,短尾巴摇来摇去。二大娘就想起那死鬼老头活的时候也最好让人给他挠了,每天晚上一脱衣裳,二大爷就涎着个脸,把宽大的脊背掉转过来叫,挠挠,来,你给我挠挠。二大娘就笑着骂,就知道烦人。于是就上点上点,下点下点,这边这边,那边那边地挠。挠得不耐烦了,二大娘就说,老叫人挠,洗洗去!二大爷却一扭身子,倏地钻被窝了。想起这些,二大娘就笑着摇摇头,真是个老孩子呢。二大娘这一走思,肥肥立马不高兴了,肌肉绷紧了,叫声短促了,好像责怪她不专心。二大娘就赶紧收回神,边边角角地再挠。终于把大案板一样的猪身全都挠过一遍,二大娘长呼一口气,甩甩两手,然后拍拍肥肥的脑袋,说行了,明天再挠吧,这会儿我得给你准备早饭去了。肥肥四蹄一蹬,猛地睁开眼,哼,哼,像是应承二大娘,又像是对二大娘表示感谢。

二大娘却心中突然涌出一阵酸楚。肥肥是太胖了还是太老了?看它那样子,怕是比我这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活得费劲,莫非猪到了这个年龄就跟人七老八十一样了?二大娘边往家返心里边犯嘀咕。

肥肥可是二大娘一把玉米一盆食,一点点亲手喂大的。五年前花十块钱刚捉回来的肥肥就像过去那死老汉的鞋底大,才五六斤,没人要,卖猪人气得恨不得白给人,真可怜呢。那时候的猪不吃香,肉价十块钱三斤,村人们都劝二大娘甭养这种赔钱货,纯粹是找罪受寻伤心呢。二大娘不听,管它呢,我这人坐不住,每年种的那三几亩地的粮食也吃不了,权当行善积德“救生养生”了,于是就把小肥肥圈在家里头养活。人在炕上睡,肥肥在地下睡。你还别说,原来二大娘老是黑夜睡不着或着睡不好,自打有了这肥肥,二大娘感觉家里又有了生气,夜里睡觉也安稳踏实多了,就连白天出地也多了一份挂念。不仅这样,老人眉头也开始舒展了,脚步也轻快了,连种地、锄草、收割的勤快也不一样了。那次大儿子一家回来,直说老母亲越活越精神。唯一让老人心恼肚难活的是儿媳倒没说啥,儿子却嫌把猪养在家里,不卫生。为这事二大娘翻来覆去思谋了好几天,最后考虑到儿子、儿媳、孙辈们都是大地方大城市大面儿处的“人物”,不能因为在山村村的他妈不讲究,就给他们丢脸掉价,最后才拿定主意叫人拆了南房,像模像样地盖了猪圈,让肥肥搬出去住。

还别说,肥肥也真给二大娘长光。从板凳大长到小门扇,一年多时间肥肥硬是硬硬朗朗顺顺利利长到三百多斤。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大了自然就快上案被宰杀了。鼻子灵的猪贩子就开始找二大娘,要商量着买肥肥。那次价格也谈妥了,毛重一斤三块钱,围观的村人都说,真给了好价钱了,真给了好价钱了。二大娘就架不住劝,点头同意卖了。人们就把胆战心惊躲在窝里的肥肥抽打着赶出来,按倒在地捆住四蹄准备往三轮车上装。肥肥就撕心裂肺地长嚎哀叫,“吱哇——,吱哇——,吱哇——”二大娘听着不忍,躲着就要走。就在她噙满眼泪欲走,回头看肥肥的时候,二大娘突然看见肥肥满是哀怜与凄惨的眼光,仿佛伸出了一双无助的手,要紧紧拽住她,哀求她救命。随着肥肥的哀叫,二大娘也就像让人生生扯走了魂儿似的,感到难以的割舍,她踉踉跄跄,险些把头撞到院墙上。就在人们七手八脚把肥肥往外抬的时候,二大娘突然掉转身,疯了一样大嚎大叫地冲上去,“快放下我的肥肥,我不卖了!”

这往后,就基本没有人找二大娘买猪了。人们一听说二大娘为了头猪跟人拼老命,都躲得远远的。收猪是为挣钱呢,跟个死老人斤斤计较,图个啥?不值得。二大娘听说了,不气也不恼,反倒乐得个清静。肥肥呢,从此好像一直牢记并永远感念二大娘的救命之恩,哼哼叫唤二大娘的声音都是柔柔的,缓缓的,挨擦二大娘的动作也悠悠的,款款的,这让二大娘感觉亲亲的,甜甜的。卖肥肥的想法就更没有一丁点儿了。

二大娘笑着心里说猪,眼前却幻化出三十多年前几个愣棒儿子吃饭时的情景。那社会,真能把人饿疯了,二大娘想起那个年代就禁不住心酸。六零年时,二儿子正出生,因为没吃的,营养上不去,奶水就不够,耗子大的老二饿得皮包骨头。二大娘流着泪跟二大爷说,你就想想办法,或者找他叔,给孩子弄点吃的吧,要不,怕这孩子活不了几天……满脸菜色的二大爷狠狠剜了褓襁中的儿子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扭身出去了。后半夜三点钟,二大爷把半口袋玉米往地上一墩,低声说,给!

哪儿来的,没事吧?

二大娘惊惧地问。她怕如果是二大爷偷的会惹出灾祸。村里的二狗蛋就因为偷了集体三个玉米棒叫抓住,让整得在村西榆树沟上吊了。一下弄来这么多吃的,二大娘能不担心?她愁眉苦脸地看看男人再看看孩子,激动了片刻又抽抽搭搭起来。二大爷却长出了一口气,鬼狭地笑了,说,嘿嘿,我日了他妈!你放心吧,这是我怕遭年馑前两年在一个山洞寄埋下的救命粮。

二大娘根本没想到跟自个儿一个被窝睡了五六年,看上去憨憨笨笨的二大爷竟有这高招。二大娘从被窝里赤着身子一下就跳下地,冲上去就抱住二大爷,在二大爷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大口。好长时间没有的冲动一下涌出来,很快就淹没了两人。

也全凭二大爷隔三岔五取回点救命粮,掺糠咽菜,二家伙硬是给活过来了。

二大娘还清楚地记得那年过年,全家人辛辛苦苦,节衣缩食喂了一头猪,眼看快过年了,家里还是啥也没备下。于是二大爷就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大队跟本家当村长的兄弟和其他在场的干部说,家里的猪病了,不趁早杀就怕死了。兄弟嘴里骂“咋球养的”,却摆手让他赶紧处理掉,于是就叫人把猪杀了。那是二大娘全家人过年最丰盛的一次,给三个小家伙每人满满挖了一大勺肥猪肉,都吃光了。三双眼你盯我的碗,我瞅你的碗,又都伸着脖子探看锅,一个个意犹未尽的样子。二大娘就把自个儿碗里的给每个孩子匀了点,警告说,就这了,剩下的还有明天、后天、一正月呢!黄糕蘸肉,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满嘴流油,几个“饿死鬼转的”的孩子,吃得那满足啊……

这时,二大娘从幻化中醒过来,手遮眉头硏硏太阳,太阳已经晃眼晃眼地爬高了,该出地去看看了。

二大娘的地不多,三亩二。按说老人钱够花觉够睡,衣食无忧,又有那么有出息的儿子平时接济,根本没必要再种什么庄稼了,可二大娘不听别人劝,非要种。而且,这几年二大娘地里种的一直是玉米。有人就劝二大娘套种,调剂着种点别的,比如谷子呀高梁呀黍子豆子什么的,要不就怕重茬,庄稼不长。二大娘心里清楚可嘴硬,这个我懂,每年换换玉米种子就没事,现在种地跟那会儿不一样。于是就像当年孩子们好吃黄糕,她在自留地不停地种黍子一样,照样种她的老玉米。二大娘不是不想种别的。前些年她还一直种亩儿八分黍子,打下来剥了皮磨成面,等儿子们回来,好给他们带走,想吃了就尝尝正宗的老家黄糕。

玉米地离家两步地,就在坡下的小川,不远。过去那七八十亩离家远的山梁地,在二大爷快不行那年就都退了,不种了,这阵子这些地都退耕还林种了树,绿汪汪的,显得荒山也年轻了。这时候的玉米棒圪坠坠的,都已经显黄皮儿了,看样子年景就不错,庄户人又有个好收成了。二大娘呢,这些天出地也就喜眉笑眼地,一根根数玉米棒,看哪个长得最快最大;再拔拔野草,顺便给肥肥拔点喜欢吃的灰菜。

“二大娘还硏这玉米地呢?今年庄稼可长得不赖呢。”

听见有人问候,二大娘掉转身拨拉开跟前的玉米叶顺着声音看,见是本村的老明子戴着草帽提着锄头,正站在小路边,就回应说年景挺好的。想回问一句老明子忙啥去,老明子却转了话题问询起大虎弟兄是不是该回来了?一提儿子们,二大娘脸上就泛光了,可是这又勾起她的心思,是啊,都这么长时间了,大概有一年多了吧,也不见他们有人回来,莫非他们忘了这山旮旯还有个七老八十的妈吗?但在人前,二大娘还是要替儿子们极力开脱:

“唉,他们在外边工作也忙,还都有自个儿的一家子要招呼呢。”

“您就不想到他们那大城市走走?北京,上海,海南,哎呀呀,那可都是些好地方呢!”

“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前些年我去了趟北京,唉,住楼房就好像住了监狱,那个不自在不宽心呀,真不如咱土窑洞好。”

“也就是您,如果是我,说啥也不回这灰地方呆了,成天就个荒山坡呀,庄禾呀,牲口呀,猪羊呀的。说起了猪羊,二大娘,您的那肥肥咋还不卖?都养活了五六年了,估计有千四五了吧?听说毛重都一斤上到十块钱了。”

二大娘一听老明子说卖肥肥,脸就有点圪沉了。老明子察觉二大娘神色不对,马上就说您忙、您忙,我还有事。就背操手夹着锄头往出村方向走了,走了没几步,老明子又突然回过头来说:“我差点忘了,润兰让我说给您,有您的东西寄来了,在村委会,您抽空取去吧。”

二大娘返回村里,一进村就迎见了铁蛋媳妇,铁蛋媳妇眼里水汪汪地流着羡慕,笑着说,看二大娘精神的,那料子衣裳亮花花的都扎人眼呢。二大娘脸上的笑意更抠不下去了,说,也没别的穿的,孩子们寄来啥,我就瞎穿啥,咱这大岁数了,还讲究个啥。二大娘这样说着,却低头看见绣花裤脚挂着几颗草籽,就弯下腰一粒粒拽下去。铁蛋媳妇问老人又出地了?二大娘说,可不是,每天得到地里看看呢。铁蛋媳妇摇了摇头,满脸心思地调转了话题叹息,唉,这老人修行的,养得猪都那么大。二大娘心里明白,我这一好百好,村人眼红着呢,可她假装耳背没听清,直起身跟铁蛋媳妇点点头就朝村委会走去。

前面不远就是村委会了。一提村委会,村人们都知道是指拿着“砣砣”的村长家。这几年国家政策对农民特别好,租不交税不交,倒是村干部显得没多少事可做了,那村委大院老是锁疙瘩,这不,村长家就公私兼顾了。二大娘快到村委会门口时,却隐隐约约听见好像肥肥的一两声尖叫,她的心就跳得慌慌的,停下来仔细听,又是若有若无的一两声。这是咋啦,又有什么事?二大娘心跳得嗵嗵的。去年听见肥肥尖叫,二大娘就从地里往回赶,结果惊走两个开着三轮车,跨省流动作案的小毛贼。这次……二大娘不再迟疑,便掉转头急慌慌地往家返,路过谁的柴垛,顺便抓了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好像有人问二大娘急着干啥呢?也好像有人问怎么不拿儿子的包裹就要走,还好像有人盯着二大娘莫名其妙地看,“这老人,这是咋啦?”二大娘啥也顾不得,麻利地小跑着,心里只有她的院子,她的肥肥。

锁子!锁子!赶到街门口看那把已经用了十多年的铁锁,安然无恙,门也像平常一样,没开。二大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拄着木棍跌坐到门旁石墩上。这灰东西,也会耍笑我老人啦!她突然就记起大集体时把一岁大的三虎用绳子拴住锁在家里,待自个出地劳动回来,小家伙不仅连屎带尿涂了满身满脸,还哭得闭过气去,真把她吓得够呛。真是个长命鬼呢,那时候也大意,没把孩子勒死就够好运气了。想起三儿小时候,二大娘突然觉得还应该想起点什么。要想起点啥呢?看这记性,人老了,到底不行了,啥也记不住。二大娘拍拍脑门,顿了顿,还是不知道要记起什么来。唉,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它啦。就扔了木棍,揉揉腰,再搓搓小腿肚,感觉呼吸轻松了些,才站起来开街门进院。

哼,哼哼,哼哼哼,知道主人回来,肥肥欢快地叫,二大娘顿时就高兴了,嘴里却埋怨,你个灰东西瞎叫些啥,害得我连邮包也没拿就跑回来了。到了猪圈跟前,只见肥肥硕大笨拙的身躯不停地摇摆着,扭动着,像是唱歌跳舞的样子。

看把你兴的,有啥喜事呢高兴成了个这?二大娘觉着奇怪,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莫非是因为儿子寄来的包裹?不大像。差不多,每个月都有儿子给寄来这寄来那,可从没见肥肥这样过。莫非是天上给往下掉个金元宝了?这只是开个玩笑,绝对不可能。那,还能有啥?莫非……二大娘搜肠刮肚,就是弄不清楚肥肥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二大娘您急着跑回干啥呢,到了我家门口,也不来拿邮包?”这话就有点责怪的意思了。

二大娘扭头往街门看,只见胖乎乎的村长女人润兰提着东西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赶紧道歉说,唉,你看我这人老糊涂了,做事就免不了颠三倒四的,自个儿也不清楚自个儿到底发啥神经,就半道儿跑回来了,害得你辛苦一趟。润兰立马也显得不好意思,解释说,当时直以为二大娘家里有了啥事呢,就顺便跟着过来看看,没别的就好,没别的就好。这不,是大虎二虎他们兄弟来的两封信,还有三虎寄来的包裹,您看看。二大娘颇觉奇怪地迎着润兰进了家,她接过信和包,把包裹用剪刀打开,只见是几件红彤彤厚墩墩的羊绒衣裳,二大娘笑盈盈地怪怨,你看我这些灰小子,尽瞎买东西,我这大岁数了,哪能穿这。太艳了,太艳了!不过说归说,二大娘还是两手不停地翻来覆去摩挲着。润兰眼里闪着光,怂恿说您就试试,试试吧,这么好的东西呢。二大娘就穿上在润兰跟前转了一圈,刚想问句好不好,却听见肥肥大声哼哼,就说,你看你看,连我那肥肥都笑话我啦,不能穿,不能穿。任凭润兰说挺好的,衬托得您老红光满面,真的挺好的,二大娘还是把衣裳脱下了,让润兰先帮着念念那两封信。润兰打开信简单看了一遍,突然问,今天是您老的生日?二大娘似乎吃了一惊,边问今儿几号了,边去看墙上挂的月份牌,然后拍拍头,你看我这记性,连自个儿的生日都忘了,我说今天我心里还有点啥搁记的。唉,连那憨愣的肥肥都懂得……唉,老了,真是老了!二大娘突然抽泣起来。

“您别麻烦呀,一般人像您这岁数,哪能有这精神头呀。只是,我来时不知道今天是您生日,也没拿点儿啥礼物……”润兰赶紧架着二大娘胳膊劝。

二大娘抽泣了两声就不哭了,她擦擦眼泪,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装袋,说,润兰,你看我这出洋相。唉,我老了,要这些也没用,这衣裳就都给你吧。润兰刚想推辞,却被二大娘推拉着出来拖到猪圈跟前,说,你看看我的肥肥,我的肥肥还会唱歌跳舞呢!

润兰看着笨拙的肥肥吃力但尽心的表演一下惊呆了,眼睛睁得要多大有多大,她再看二大娘,眼前随即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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