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孤零零
2009-07-30刘光远
刘光远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一年闹饥荒,春花只身一人来到大山里讨生。深秋了,山里东一家西一家的走过,春花又冷又饿。有一天,春花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前。第二天清晨,一个青年出门干活时发现了她,青年把春花抱到家里,给她喂点水后,她醒了。
那一天,青年上山干活去了,春花留在家里。第二天,还留在家里,第三天,第四天……
就这样,春花嫁给了那青年,后来成了儿子的母亲。
儿子的父亲是个孤儿,家境贫寒。听说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给他,全村人都为他高兴。不过闲汉们有点不服气,总在背地里嘀咕:这种事怎么会落到那小子身上呢?
母亲是个外乡人,所以不会干山里的活儿。于是村里的老奶奶们便来教她织农家布,母亲很聪明,很快便把织布的全套工序都学会了。
母亲很善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知道是大山救了她,她也要尽一切力量来回报大山。那时来教母亲织布的老奶奶中有一个是老孤寡,母亲就经常照顾她,挑水、扫地什么的,母亲一有时间便帮老奶奶干活。老奶奶也特别喜欢母亲,拿母亲当闺女。第二年老奶奶去世了,临走时把她的唯一家具——织布机送给了母亲。
由于父亲人老实,不会什么活计,所以全家人的生活都是靠母亲织布来维持。织布机成了全家的希望。
在母亲的织布声中,儿子渐渐长大了,而且学习一直很好。一九九七年儿子初中毕业,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儿子报考师范,当个老师。但儿子却不喜欢,说当老师太辛苦,钱又少。
母亲与儿子相持了两个星期。这是母子俩头一次发生矛盾,但最终还是儿子拗不过母亲,被逼上了师范。
儿子在师范读书的三年里用的都是母亲的“布票”。虽然母亲连夜加班,但毕竟是手工,所以一个月最多只能织完四匹布。除去本钱,一匹布有五十元钱的利润。一个月下来,收入最多也就只有二百多元。因此,儿子用钱也特别“小气”,虽然看到其他同学大手大脚花钱时偶尔也会“大方”一下,但过后儿子总会后悔不已,一定会从后面的生活费里挤一些来补前面的“亏空”。
儿子在外读书的几年,看到了许多花花世界。他想当一只从山里飞出的金凤凰,不想再回到山沟里过那非人的生活。
母亲却很反对,她说:“你是山里的孩子,你的根在山里,你的一切都是属于大山的。就像我织布机上的梭子,虽然来回飞跑,但怎么也‘跑不出这‘纱网!织布机没了梭子,就不能织出美丽的布,但是如果梭子离开了织布机,也就离开了它穿梭驰骋的天地,还想有什么作为呢?”
儿子无言以对,于是很自然的当了一名山沟里的“孩子王”。山里憨厚慈祥的父老乡亲、求知若渴的孩子,山里的一草一木,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彻底把儿子罩住了。大山好像是一台巨大的织布机,自己是那来回穿梭的梭子,无论春夏秋冬,穿梭于崇山峻岭间,为自己、为母亲、为山里的孩子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梦。
儿子当上老师后,母亲再也不用为家里的油盐而操心了。儿子多次叫她不要再织布,但她总是不听。她还把村里的年轻女孩都叫到家里来,教她们织布。她说现在虽然不穿粗布衣服了,但不能把织布这手艺丢掉。
于是,儿子在村里小学当老师,母亲在自己家里当老师。
没多久,母亲病倒了,得的是晚期肺癌!在县医院得到那份“判决书”时,谁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因为母亲的织布机从来没有停过!当时,儿子哭了,父亲哭了,女孩们也哭了,只有母亲没有落泪。她说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最不放心的只有小玉还不会纺线。
她还说希望走后把她放在一个能看到村子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也许,流星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它的短暂,蜡炬之所以崇高,正是因为它敢于燃尽那最后的一点灯芯。想起母亲熟练地用脚一踩,用手把梭子一推,另一只手一接,随之便拍出铿锵有力的拍打声的织布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儿子彻夜难眠。每当皓月当空,儿子总会不知不觉地流泪,他知道母亲就像那划破夜空的流星,当她放出最后一道光芒后就会陨落,沉寂于浩瀚的宇宙……
母亲走得很平静,走的那天天气很阴,很冷;第二天下起了鹅毛大雪;第三天雪停了,又下起了大雨;登山那天,天放晴了。这也许就是母亲一生的写照吧?母亲操劳一生,尝尽人间辛酸,不知疲倦地编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现在儿子听她的话当了老师,但她还未享点清福就走了,这对儿子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母亲的坟就在当年送织布机的老奶奶的旁边。两座青塚并排着,一齐遥望对面的村子。每当轻风拂过,回响在耳畔的莫名声音,就好像是她们的窃窃私语。
人走机停,梭子跑不起来了。如今织布机还摆在那间破旧的房子里,上面有一段还未织完的侗家土布。梭子孤零零地躺在上面,还向人们诉说着那些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