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凌叔华小说《中秋晚》意象的隐喻性
2009-07-30高燕
高 燕
[摘要]凌叔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登上文坛,并开始受到鲁迅、徐志摩等人的关注。她的小说《中秋晚》在创作中有意识地选取了一些意象,具有隐喻性的特征。本文就从“中秋晚”、“团鸭”、“家”具体喻像来试论述《中秋晚》的隐喻性特征。
[关键词]凌叔华;《中秋晚》;隐喻性
凌叔华是一位颇有才气的女作家,1925年她发表成名作《酒后》之后,开始受到文坛的关注,1928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集《花之寺》,收集了1924年至1926年间的十二篇短篇小说。其中《绣枕》被鲁迅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评论道:“凌叔华的小说,却发祥于这一种期刊的,她恰与冯沅君的大胆,敢言不同,适可而止地描写了旧家庭中婉顺的女性。”
隐喻通常指的是借一件事物来讨论另一件事物,以一事物的具象特征来映衬另一事物的抽象特征。这样,隐喻的运用就能更形象更清楚地表现事物外在的或内在的特征。隐喻作为重要的艺术手法,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由来已久,用隐喻的方式来结构、描写、阐释人物和事件,可通过简单而直白的表层意象将寓含于其中的复杂的主题意旨生动地突现出来。
《花之寺》中,最深婉精粹的作品是《绣枕》和《中秋晚》,“《中秋晚》在艺术的精巧上,逊于《绣枕》,而在生活开拓的层面上比《绣枕》深入一层”。表面上看,这篇小说不过是写一个受封建文化毒害的女人的家庭悲剧,而实质上它隐含了作者更深层隽永的寓意。本文以《中秋晚》为例,探讨凌叔华小说中的意象的隐喻性,对解读本文的深层内涵有重要的作用。本文拟从“中秋晚”隐喻、“团鸭”的隐喻、“家”的隐喻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中秋晚”的隐喻
小说分为上下两个部分,选取了四个中秋晚特定的场景,将敬仁夫妇从小康之家到流离失所,从幸福美满的婚姻走向婚姻的坟墓的变化过程展现给我们。
《中秋晚》开头写春天结婚的敬仁夫妇度过他们的第一个中秋之夜,敬仁夫妇祭完祖宗,正吃中秋团圆饭,突然告知敬仁的干姐姐病危的消息。敬仁太太埋怨丈夫没有吃下一块象征夫妻团圆的“团鸭”便匆匆离去,觉得这是不详的朕兆,敬仁却怨恨太太缠他吃饭,耽误了时间,不能在干姐姐咽气前赶到,从此两个人的感情出现裂痕。在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中秋晚中,敬仁经常出入花柳下流场所,沾染上了梅毒,以至“门衰祚薄”,家庭败落,一家人流离失所。
中秋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的团圆节日,我国各地过中秋的风俗、形式各不相同,但都寄托着人们对生活无限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小说从题目上看,给读者的阅读期待是写家庭的团聚,在这里,作者却把它写成夫妻反目,一家离散的悲剧。王夫子在《薑斋诗话》中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作者在一个团圆的节日,写一个殷实的小康之家的衰败、一个幸福家庭的没落,给人以巨大的心理反差,更加加剧了作品的悲剧色彩,令人扼腕叹息。
二、“团鸭”的隐喻
家庭的破败,夫妻的离分,敬仁太太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结于“我的命中注定”和敬仁在他们度过的第一个中秋晚没有吃“团鸭”的报应。在她的意识中“我出嫁后的头一个八月节晚上就同他闹气,他吃了一口团鸭,还吐了出来,我更十分不高兴,后来他又一脚碰碎了一个供过神的花瓶,我更知道不好了”。在文中“朕兆”或与其意义相近的词在本文中多次出现,她怕成为他们婚姻不幸的朕兆却不可避免地发生在他们身上。在这里,“团鸭”是具有强烈的象征和隐喻的意象。在敬仁太太眼中,“团鸭”象征了“团圆”,象征了“完整幸福的婚姻生活”。每个女人都无一例外的对美好的婚姻充满憧憬,希望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的幸福,但敬仁太太却把自己婚姻的美满幸福寄托在“团鸭”这一意象上,最终导致了家庭的悲剧,婚姻的失败。
从思维学的角度讲,隐喻的直觉性、想象性,是使文学具有象征化的审美特色。从语言学意义上说,隐喻、象征仅仅是种文学技巧、手法,起到“修饰”的作用,只是种局部的细节化的手法,没有整体性的意义,在其本质上并不是意义的超越,而是意义的“黏附”。凌叔华在她的小说中借助隐喻,使我们增添了阅读的美感,不自觉地想完成阅读,想象着她笔下的人物的结局。
敬仁太太因丈夫团圆节不吃团鸭而耿耿于怀,为此甚至导致了家破人亡,这是旧文化心理的可悲的牺牲品。在她看来“吃团鸭—团圆,不吃团鸭—恶兆”,这种迷信禁忌的铭文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恐吓力,是她感受世界、自己和他人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因此,未吃“团鸭”、节日里遇见死人的事、摔破花瓶之所以会成为应验的征兆,恰恰说明她没有自己的理智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意义上看来即便是这个中秋晚不发生事情,以后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的生活注定是一出悲剧。中国有句古话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就有了意外的幸存只是不幸的开端,时机到来的一刻,俄狄浦斯在人生巅峰上发现一切正中命运的诅咒,只有选择自抠双眼,流浪异乡。流浪的盲人俄狄浦斯,他的意象象征了人类之于命运的无助和蒙昧。在劫者为什么难逃,谁也不知道。“团鸭”这个意象,是否就是这样的一个隐喻呢?不吃“团鸭”,就会有不好的命运,敬仁太太一直期望着幸福的婚姻,一直力求避免命运的灾难,而到头来四年的努力,可也只是延续了不幸,最终导致家破人亡。
凌叔华用一种既冷静又温情、既批判又宽容的目光,从“内经验视角去揭示了那些连庸俗都够不上的女人的庸俗,描写那些可笑甚至可鄙的女人的悲哀,从而在一种性别角色的高度上表明,女性狭窄的天空究竟狭窄到什么程度。”凌叔华以其为数不多的“‘时灰掩不暗的真晶”式的作品为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填补了一个空白,若留下这个空白,在女性视域里终将会是一个遗憾。
三、“家”的隐喻
就文本写作而言,《中秋晚》是在“五四”的文化语境中完成的。作者是经受西方文化洗礼的知识分子,当时的传统文化和封建思想在新文化运动中被揭露和批判,她的作品虽不如其他作家激进,却也不可避免的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封建的伦理关系和封建迷信,主要描写对象是受封建文化侵蚀和禁锢的“家”中的女性。但凌叔华之所以在“五四”文学中独树一帜,主要归功于她对世俗人生、日常生活极度女性化的叙述。关注“家”中的女性,透视女性的生存价值与心态,成为“五四”女性小说共同关注的话题。她以女性的感知和思维方式,从文化心理的层面切入,视域虽不那么开阔,却细腻深入。在凌叔华的小说中,“家”这一象征性的意象主要侧重于对女性的伦理、情感等精神状态的隐喻,在一定程度上,“家”成为女性的行为和思维的枷锁。
《中秋晚》中,敬仁太太是一个在封建家庭里长大的,她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也带有浓重的封建色彩。中秋之夜,当敬仁来不及吃“团鸭”去看病危的干姐姐的时候,她联想到他们以后婚姻生活的不团圆。当敬仁不小心打碎了供过祖宗的花瓶,她更认为是噩兆了。她对这一连串的事情的反应,就是回娘家。这种由家庭带来的封建思想在主导着她的行动,在她的内心深处有很大的威慑力,远远超过她对家庭、对丈夫的威慑。对于除了家庭再没有其他社会关系的敬仁太太而言,生活只有团圆和不团圆这两种可能性。就是这种极端的二元对立的思维,让她在丈夫不吃团鸭之后,立即就感到以后生活没有团圆,没有希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都成为应验的征兆。
《中秋晚》是凌叔华为数不多的批评揭露封建迷信思想对女子尤其是妇女思想侵蚀的作品,夏志清先生说这篇小说“在揭发旧传统的某些愚蠢观念上,《中秋晚》是可以跟鲁迅的祝福相媲美的”,虽然有些言过其实,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凌叔华对封建家庭对人们思想中的毒害和对女性生存状况的关注。
隐喻,作为艺术表现手段,常常使现代文学作品的主题成为猜不透的话题,由于隐喻意义的隐藏性和不确定性,它的使用能够使作品结构更丰富,意蕴更深刻。通过貌似平常实则深刻的隐喻,凌叔华的这篇《中秋晚》的主题意义远比一个受封建思想侵害的女人的婚姻悲剧要深刻得多,它对敬仁夫妇的人生命运里赋予了强烈的情感和深远的社会内涵,同时也扩张了读者的想象空间,强化了读者的参与性。
参考文献:
[1]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285.
[2]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郑州:河南人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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