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联与互动: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文化品性探新
2009-07-30孟维杰
摘要:心理学研究方法是心理学研究中的重要问题。长期以来,心理学家一直关注和强调心理学研究方法的工具属性,仅仅将其视为达成心理学研究的工具或者手段,这严重地窄化和局限了对心理学研究方法的理解和认识,也会影响和局限到对心理学的认识。事实上,在心理学研究方法与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之间,还存在着更深层次的关联和互动。心理学研究方法除了具有作为技术支撑的工具属性以外,其文化品质还应该从与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的关联和互动中,获得对研究方法全面而又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关键词:关联;互动;研究方法;文化品性
中图分类号:B8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09)03-0117-07收稿日期:2008-01-22
作者简介:孟维杰,博士,黑龙江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后150080
心理学研究方法是心理学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在19世纪中后期,冯特之所以能成为科学心理学的创始人,获致科学心理学之父美誉,研究方法创造性转换一实验和内省相结合的实证方法的运用是其原创性贡献。此后,实证方法随着科技理性在心理学中的扩展而最终成为衡量和评判心理学科学化水平的一种标尺和准则,从而,将实证方法推向了心理学研究立法者的地位,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力。事实上,心理学实证方法的应用,是心理学发展历史上极具创新之举。它使心理学成功地位列于自然科学门类,并打破关于人类心灵的无妄争论,获得心理学知识的精确性和明晰性。但是,时至今日,实证方法的精致并没有带来心理学精致,相反,使心理学渐渐远离了民众现实生活,成为高高在上抽象的“神学”,这是心理学过于追求自然科学化的结果。实证研究方法的滥觞在带给心理学自然科学品性之余,也带来了关于心理学研究方法更深层次的思考,它似乎不仅仅是简单地为推动心理学研究而作为一种技术支撑和研究前提存在的。在研究方法与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之间,理应存在着更深层次的关联和互动。可以说,心理学研究方法除了具有作为技术支撑的工具属性以外,其真正品质还应该从与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的关联互动中,获得对研究方法全面而又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一、心理学研究方法工具属性论评
心理学能成功地登上科学殿堂,实证研究方法的运用是关键。实证研究方法的哲学前提是实证论。实证论是17-18世纪随着科学发展,在文艺复兴以后对理性主义批判的基础上衍生、发展和壮大的。它继承和发展了培根以来经验论传统,提出了科学与形而上学的划界标准,主张科学研究应从哲学思辨中分化出来,置于对事物客观分析之上。在摒除对认识问题上个人一切先入之见,获得“实证知识”以外,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就是科学研究应采取实证研究方法。实证研究方法是纯粹的观察、实验、比较分类等方式,在逻辑上主要运用归纳推理。应该说,在科学认识问题上的实证主张以及以实证方法来衡量科学标准的理念确实在整个西方科学界产生了重大而广泛的影响。在技术理性统治的时代中,科学被界定为对超越时空界限,永远追求自然法则的一种精神。只有建立在生理学乃至化学、物理学基础上的心理学才具有科学意义上的合法性和正当性。1879年冯特在莱比锡大学的心理学实验室以实验方法来研究人的感知觉获得了成功,其实,他开启了将“实证方法”引入心理学大门的时代。从此,实证方法在心理学追求自然科学的过程中,渐渐成为了维系和支撑心理学科学化水平的基本精神和理念,并将其发展到极致,上升到了理性“主义”的高度。在科学理性精神支配下,心理学专注于个体外在行为方式的量化考察和实验研究,而对人类内心灵魂深层意向则弃之不顾。经验尺度下的心理学一直站在价值中立的立场,在精致的机械图景式自然科学传统中,人的存在、心理行为被视为是机械性、线性存在,以严格和精心设计的实验室环境为背景,以标准化、规范化和量化的实验程序为手段,期望能建构起在时间和空间中关于人的普适性的知识体系。为了实现其研究的普遍性和客观性,不惜以对心理行为研究代替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关系研究,对理性思想崇拜代替对个人与群体研究,对抽象人格特质研究代替了现实生活中真实个体身份研究,对抽象的“心理”实体研究代替对心理日常现实研究。应该说,实证研究方法极大地推动了自然科学研究进程。尽管自然科学研究也内隐着主观性,即在研究中存在“理论先导”问题,使所研究的问题和研究过程被赋予一定的价值,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自然科学的科学性,只不过揭示了原来没有被人们意识到复杂性。为了实现心理学的科学化和实证化,心理学家认为实证方法的精致必然带来心理学研究的精致,研究方法的科学化必然带来心理学的科学化。于是,以统计法、测量法、实验法等量化方法为代表的实证方法在心理学研究中获得了广泛应用。在这里,尽管心理学科学化水平是以心理学对实证方法的无限制或者无原则推崇、理解和运用为代价的,已经超出了心理学追求自然科学本身题中应有之义而陷于偏狭境地,回答了心理学可以而且应该成为一门科学。但是,对实证研究方法的无限应用和膜拜心态,已经把实证方法抬升到心理学立法者的地位,使其成为衡量和考评心理学科学化水准的一把标尺,将其工具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由此所带来的局限性表现在:拘泥于琐碎的心理事实和心理问题的验证和检验,难以获致大跨度、宽范围、高起点的理论研究视野;局限于对实证方法逻辑表层的理解和盲目自信,遮蔽了心理学家以多元心态和开放视野对其他研究方法的认同和对其内在价值的追问。尽管科学心理学以简单性、抽象性和精致性的实证方法特征彰显一种科学精神,但是,人类心灵的意向性和价值在逻辑语词世界中无从得以体现。以实证方法为支撑框架的心理学所蕴含的真正属于心理学的人的“精神”式微了。更为重要的是,科学心理学所建构的结构化、平面化和抽象化的逻辑语词世界已经远离了现实生活世界。在这样的语言世界中,居住着我们的身体,却安顿不下我们的灵魂。所以说,以今天对实证方法在单一、学术层面上的理解、应用及心态,还存在着诸多问题,这就需要对实证研究方法有一个怎样理解及为什么理解的问题。
接着来探讨质化研究方法。质化方法有着古老历史。它是用文字来描述人的心理和行为,而不用数字加以度量,在自然情境中以复杂的独特的细致叙述理解社会和人过程。在心理学独立以前的久远历史中,质化方法一直是心理学家探索人类心理的方法。实证主义的兴起,摧毁了它的统治基础和统治地位,并随着逻辑分析与理性主义成为科学研究活动的主旨,日渐式微。
19世纪中叶以后,解释学和现象学得以萌芽、壮大,并在人文学科中取得了相当的地位。它以狄尔泰、伽达默尔、胡塞尔、海德格尔、斯普朗格等人为代表,先后发展了“理解的历史性”、“理解的语言性”、“视界融合”、“文本”、“生活世界”等理论命题,成为改造和丰富质化研究方法的直接
方法论源泉和基础。19世纪中后期的解释学和现象学针对心理科学一味地沉湎于对人的外在观察、实验、统计、分析之中,对人的生命存在状况无动于衷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强调对人应该予以整体考察和深度理解。质化研究方式主张以挖掘人类心理现象的实质,维护人作为精神性、价值性的整体存在,对复杂、多层面、多元和动态的人类本质加以理解和解释。而且,认为心理学作为人学学科,是不可能通过实证方法在有限的数据和统计分析中来发现人性本质。真正的人性应该放在历史、社会、民族、文化、时代背景中来把握、来理解、来解释。应该说,作为对理性主义和实证方法的反动与超越,质化研究方法的突出贡献就是主张将心理学视为人文科学研究领域,而不应该作为自然科学领域,应以“理解”、“体验”、“深度”等词汇来把握人的本质存在,表明了心理学方法论的转向,使人们对研究方法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与理解。
质化研究方法尽管看到了人类心理的特殊性,但是,却忽视了它的客观事实基础和高度复杂性,一味排斥实证方法,陷入了非此即彼、厚此薄彼的简单化和绝对化的误区,不经意问滑向了以质化方法为中心的窠臼。另外,仅凭质化研究方法将建构心理科学的希望奠基于生活世界、精神世界上,远离科学世界、物质世界等基础,可能会使心理学面临着“复古”或陷入“虚幻”境地的危险。而且,它由于对人自身主体的无限崇拜和对人本质的追问,从而对人的分析也成为另一种脱离现实情景、抽象的本质主义追求,有学者将其称为“还原式取消”。所以,心理学家希望通过质化方法实现对心理学“科学化”追求,它也面临着对其理解与应用只是聚焦于方法作为“工具”的难题。这与实证方法所遇的难题的性质是一样的。当前,无论是西方心理学还是在我国,质化研究方法尽管在很大程度上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但是,期望着能获得与实证方法平起平坐的位置,或者在研究过程中取得突破性进展,要走的路还很长。
应该说,科学心理学借助研究方法所张扬的科学精神表达的是对理性真诚信仰,对可操作程序与技术的执着的追求,对公正、普遍和创新等准则的遵循,这是人类在追求进步和解放过程中宝贵的精神内涵,体现了人类对自身以及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追问精神。于是,心理学在西方一元单边文化中通过构建理论之间桥梁,形成一个宏大理论视野,进而推动心理学朝向自然科学化方向前进。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使得科学心理学面临着对研究方法“单一”的工具属性所带来的难题。无论是实证研究方法,还是质化研究方法,它们面临的问题在于心理学家只是把心理学研究方法局限于工具层面意义,研究视野只聚焦于研究方法的工具属性,而忽略了其更深层次意义,缺少对研究方法认识的视角转换和全面理解,无形中窄化和局限了对研究方法的认识和把握。在心理学家看来,研究方法就是研究方法,它只能按照自己本来的“工具”属性实现心理学研究的技术支撑。因此,也就把研究方法定位于单一的技术层面。今天,科学心理学之于实证方法,人文心理学之于质化方法,都没能超越这个前提预设。今天的科学心理学缺少的正是对文化理念的故意离弃和对科学精神的偏执,缺少对自己的研究过程和立足基础的反思精神。并不宽泛和开放的研究视野遮蔽了心理学家追问和反思的能力,使他们站在自己的研究立场上来理解和应用各自所推崇的研究方法,缺少对研究方法背后的文化支持系统的把握与理解。因而,他们也就缺乏对方法与文化之间关联和互动的敏感性,陷入到对研究方法简单化和偏执化认识当中。在他们的理解中,研究方法只是为实现自己的研究目的而采取的某种手段或方式,仅此而已。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将心理学研究方法仅仅视为一种简单的工具,缺少对研究方法与文化传统之间关联的考证,那么,其研究视野是有失狭隘和偏颇的。
二、心理学研究方法文化品性论评
其实,心理学研究方法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义和历史范畴,它们与文化传统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关联与互动。当我们抛开审视心理学研究方法的工具属性,而是从文化学视角,通过在心理学研究方法与文化传统之间的关联中来深入探究会发现,实证研究方法也好,质化研究方法也罢,它们并非是心理学家想当然的结果,凭空而来,而是从特定的文化传统和时代背景中衍生、传承、演变出来,并力求从中不断获得新的创造和生成。它承载了心理学家和那个时代的文化传统与精神追求。从这个层面来看,心理学研究方法已经不仅仅是研究方法了。它更多是一种文化创造和意义生成。心理学研究方法的这种文化创造与意义生成是在与文化的关联和互动中,以流露和凸显的文化个性达成的。
(一)心理学研究方法的历史语境性
心理学研究方法是一个古老话题,可以说,自从有了人类那天起,就有了人类意识,也就有了人类对意识的理解和追问,理解和追问的方式、方法随之得以诞生。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研究方法。古代,当人类尚在懵懂之中时,他们就能以直观推论和思辨猜测试图深入人心内部,不断地追问人到底是什么。那个时代,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都无法摆脱质化思辨的思维方式,不过是西方人和东方人在质化方式上还存在着些许差异而已:前者是一种纯粹思辨式的概念化和体系化的理论说明,但对人类心理还无法验证、干预和控制;后者是一种体验式的精神践行方式,可以实现对人类心理的理解、体悟和自觉。两种方式的差别,反映出它们背后不同文化样式和历史进程。质化研究方法以其思辨和推论特征成为那个漫长的时代人类探索内心世界的主要方式。近代以来,当科学精神大行其道之时,实证方法随之成为人们思维方式的主导力量,心理学也不甘落后,将实证方法引入到心理学当中。人性数字化、人心抽象化、人的物化等是实证方法在为心理学带来荣誉的同时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附加后果。但是,却能从实证方法中看到现代主义的统治力量和现代社会的深刻危机。当深刻的社会危机成为一种事实将人压制到无可逃遁的时候,呼唤对人的理解、对人性的张扬、对社会危机的思索、对科学主义的批判和重构等浪潮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心理学的领域,于是,质化研究方法当然地应时代召唤而重新回归。
今天,当以“多元”和“去本质”为特征的后现代思潮涤荡各个学科的领域的时候,在对现代主义的反思与批判的风浪中,对心理学研究方法多元化呼声也渐渐传来。所以,从心理学研究方法上,凸显的是那个时代精神、社会的特征和历史语境的呼声。可以这样说,是时代发展的要求而产生了相应的研究方法。无论是思辨的方式,还是实证研究方法,还是质化研究方法,都不是凭空产生,也不是心理学家主观臆断的结果,而是呼应时代精神召唤,顺应时代潮流,为方便地推动对人类自身探索而产生的。冯特创立实证心理学,实验方法与内省的结合是冯特的伟大发明,坦率地说,应该是那个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那个时代是什么都要实证化的时代,冯特只能做出如此选
择。所以,研究方法并非是永恒的,而是在历史发展中产生并在历史的承续中获得自身规定性,并随历史语境的演变而演化。今天的思辨方法尽管观其“形”与古代的思辨还有着相似性,但究其“神”,已经与传统意义的思辨有着天壤之别;今天的实证方法也已经与近代以来的实证方法不可同日而语,它们只不过是形似而已。追问到底,是它们背后的时代差别所致,概言之,是研究方法的历史特性使然。理解某一研究方法,离不开它的历史语境。今天所使用的方法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是历史用法和意义规定的,它的历史为今天人们理解和应用研究方法的意义与用法提供一种基础,一种前提,一种传统。研究方法会不断地在新的历史文化环境下,继续传承、演化,不断被人们赋予新的解释和新的内涵,也将这种历史范畴带到心理学研究中来,使心理学研究不断流露出历史和文化意义。即便是实证方法也摆脱和超越不了历史和文化传统束缚,从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演变和传承中便可以听到历史的回声。
(二)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民族传承性
一种心理学研究方法只有在民族文化传统中才能得到恰当而中肯的理解。离开了民族语言文化环境也即抛弃了它所生成、发展的土壤,也许人们只能在技术、逻辑层面来把握它,但真正理解它、认识它的内核和精髓,恐怕有相当的难度。所以,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擅长使用的心理学研究方法,有自己表达心理论说的独特的技术手段和技术性语言,都会按照自己民族特征来选择特定的研究方法。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我国的心理学传统长于以心灵自觉或内省的返身内求的思辨方式来实现对人类心灵探索,进而养成独具特色一种精神践行方式。西方国家的心理学传统则在主客二分的文化传统背景下,将人类心灵分离出来作为考察对象,以绝对分离的方式建构起系统化和体系化的理论体系和心理知识,这是东西方文化差异所致。当文艺复兴时代以后自然科学在自由解放和追求本真旗帜下取得霸权而且迅速累积成一种传统后,实证方法也适应这种氛围,获得了在心理学中的支配地位。但是,仔细考证实证研究方法在西方文化圈的演变历程和发展特点后,便发现即使是西方文化圈中,各个国家也形成了不同的心理学传统,发展出了彰显各民族特色的研究方法,比如美国和德国的心理学研究方法:德国长于缜密的理论思维,人文精神氛围浓厚,即便是引入实证方法,也没有放弃理性思维方式;美国则以实证方法为心理学研究的技术支撑、为中心,充分体现了美国人自由创造、个性化、实用化的民族传统。至此,人们便能明白,德国心理学家铁钦纳构造主义心理学为何没能在美国本土生根、发芽、结果,最终落得失败而归。说的通俗些,还是心理学背后的民族性差异性使然,再推到研究方法上,构造主义专于内省的研究方式以及把心理学视为纯粹理论科学的思维理念,与美国人专于实用化和应用化的思维方式,是格格不入的,构造主义心理学的失败也是必然的。同样是关于内省研究方式,中西方文化传统下就表现出不一样的内涵:中国的内省方式专注于心灵的自觉或自我超越,通过人的内心修养,提升人的精神境界;西方式的内省是通过个体对自己内心活动进行观察、体验和陈述来研究人的心理。西方式内省法与中国建立在主客体一体化基础上不同,是建立在主体与客体分离基础上,是把人的心灵、精神、心理或行为抽象出来,作为思辨对象进而构建体系化的理论说明。追根溯源,这是内省研究方法背后的文化传统表现出迥异性使然:我国以人为本、天人合一、中庸伦理等为特征的文化传统养成了中国人注重精神生活践行方式;西方的以个体主义、理性和人与自然对立为特征的文化传统养成了西方人注重抽象化和体系化的思维方式。
因此,心理学研究方法在各自独特的文化传统背景下被赋予了鲜明文化个性,体现出浓郁的民族特征和民族个性。既然心理学研究方法是民族的,就不能说哪个方法更科学,更先进,只能说它们在各自文化传统内,在自己民族界域内,为实现本民族人类自身心理生活构筑和解释,形成和发展了彰显不同民族个性的研究方法。它们只有类型不同,而没有水平差异,不过是打上了民族文化烙印,具有鲜明的民族传承性而已。
(三)心理学研究方法的主体差异性
心理学研究方法个性体现在研究主体与被研究者身上。每一名研究主体因其研究目的不同,可能会赋予不同研究方法以鲜明的个人色彩;而不同的被研究者在同一研究方法面前,有着迥异的个性化表现。尽管心理学研究有着客观性一面,但是,心理学是人研究人,姑且不论被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和难测性,即便是被研究者针对研究者的假设表现出自以为合乎需要的特征,也令研究者无法预知。这就需要研究者根据研究过程和被研究者的表现而随时调整研究方法,进而调整自己的观念、理论甚至是早已形成的结论。研究中,社会文化价值、历史方向感、民族感及时代责任感无可置疑地沾染了他的心灵,成为他的研究动力。这时他的身份不再是中立的观察者,而是一个参与者;不是简单的客观研究者,而是一个身处其中的体验者。研究方法成为实现研究目的、张扬研究主体个性、凸显文化意蕴的一种桥梁或是一种媒介。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说,心理学这种人研究人的特殊的科学活动背后,内隐着研究者与被研究者之间非客观、对话性交往。研究方法就在这种“交往行为”中,因为蒙上了研究者的意愿、情感、价值观等因素,也彰显出文化个性。“至今,我们还没有看到心理学研究方法不受心理学家本身影响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心理学家选择研究方法时已经附带上了他的意志与观念,这不仅决定心理学家倾向于选择哪种研究方法来研究,而且,也决定研究方法在什么程度上实现了他的目的”。很显然,心理学研究方法受研究主体个性的影响是很大的。面对同一研究课题,有的研究者专于思辨方式来实现对其理论深度探讨,有的研究者可能会长于实证方法来实现对其理性探究。就是同一研究方法,不同的研究者的运用与理解,也有不同特点。同是质化研究方法,有的研究者善于引经据典,从历史到现实,高度概括,得出结论;有的研究者则擅长从假设开始,从推理到演绎,着眼于理论的假设而得出结论。所以,研究方法体现着研究主体的个性,研究主体赋予研究方法以特色。
(四)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日常生活性
科学心理学是一个由逻辑术语和实证方法构架和支撑的科学世界,心理学家凭借实证研究方法专注于人类心理规律探寻,这里,实证研究方法体现着是一种科学化水平。心理学除了科学化水平以外,还有一种水平心理学一常识性心理学。常识性心理学是一个由约定俗成的规范或规则等既非逻辑的知识体系亦非纯粹的价值知识所建构的生活世界,人们正是生活于这样的世界中,使常人有可能涉入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生活,达成心灵活动素朴、直观理解和沟通。这样,心理学研究方法便也有两种水平:一种是以量化为特征的实证性水平,如统计分析法等,它们支撑着心理学科学化水平,回答来自理性层面的问题;一种是
无法言传的日常生活性水平,如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则、规范、信仰、建议、策略、命令等。它们指引或指导着日常民众的心理生活,实现着人们心理生活的绵延传承。它们既不是要求人们回答为什么,也不追问纯粹价值知识体系,更不去思考纯粹的事实性知识,它们只是人类用以解释和构筑人类自身心理生活设定、理解的准则、尺度和规范,只教给人们一些不证自明的“知识”。这种自明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里面包含着源自生活朴素的心理信条和信念,根植于传统文化资源而不是单凭每个人所能想和所能做的。“在某一特定的文化中建构起来的心理生活是不能用另一种文化来解释的,不同文化产生不同常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判断、解释和理解生活的依据是不一样的”。所以,日常性水平的心理学方法凸显着差别浓郁的文化色彩和独特个性。尽管心理学家一直将实证方法视为实现和维系心理学科学化的惟一工具,也一直力图避免日常性心理学方法的影响和制约,但是,日常性心理学方法依然如血液一样融入到心理学家从思想到行为的一举一动之中,左右着他们对研究方法的理解、认识和应用,使心理学家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处处都雕琢着日常性痕迹。“社会化成为一个人就涉及到掌握一种隐含心理学,这是个体所无法超越的”。这里就涉及到如何认识、理解、继承和改造日常性心理学方法,赋予其新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尽管日常性心理学方法有不合理性,但是,对于现实生活中人们而言,却有着极大的合情性。尽管科学化水平的研究方法有着合理性,但却未必符合现实生活中人们合乎性情的诉求。两种水平的研究方法,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长处,都在不同水平上发挥着各自的作用。
三、从文化无涉到文化涉入:心理学研究方法再认识
分析得知,心理学研究方法不仅仅简单地归结为研究方法,它也不只是为实现心理学研究目的所采用的一种手段或工具,将方法置于中心和支配地位的“唯方法至上”做法更是值得商榷的。研究方法有研究方法的价值,研究方法有研究方法的用处。对其理解,如果仅从“研究方法”工具层面来认识,那么,无疑会使心理学家对研究方法的理解陷于狭隘。他们以“工具意识”来支持和维系着心理学的科学化水平,导致心理学家意识中研究方法只是研究方法,是为达到或实现自己的研究目的而采取的某种方式和手段,而不会去关注和考虑研究方法以外的其他意义,也不会考虑研究方法对于心理学而言意味着什么。这直接会关涉到他们对研究方法范畴的把握,也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关于心理学的研究理念、研究预设、研究前提、研究过程及研究结论的理解。一句话,会影响到他们关于心理学研究视野的宽泛与否,与现实生活的关联与否。于是,心理学家在这种对研究方法单一层面理解支配下,预先设定热衷的研究方法,然后再去选定能够适合该研究方法的课题。因此,心理学领域中出现了“方法决定问题”这种本末倒置的奇怪研究现象。实际的情况应该是,面对一个研究课题,研究者要根据课题的性质、难度、复杂性、前沿性、前瞻性来考虑适合于该课题的研究方法,同时也考虑到所选择的研究方法是否适合自己。当然,他可能不会知道,作为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研究者,日常性心理学方法也肯定影响和制约他的研究过程。所以,研究者选择、思考和运用研究方法的过程,也使研究方法的历史性、民族性、研究者个性和日常性流露出来。如果这样来理解研究方法,会有助于从“方法决定问题”的困境中解脱出来,走上“问题决定方法”新的道路。同时,也有利于从对研究方法狭隘境地中跳出来,视野更宽泛地来认识研究方法,对其理解也会从学术意义的干瘪走向文化意义的丰满,进而会从更加宏大的视野来认识心理学。所以,研究方法固然是研究方法,但是,研究方法又不仅仅是研究方法。从其根源上而言,可以从研究方法中聆听到那个时代的声音,可以领略到这个民族的性格,可以感受到研究者的个性,可以看到隐含的常识性规范的影子。一句话,可以从研究方法中和研究方法背后解读和演绎出丰富的文化品性,这是支撑心理学研究方法很可贵的东西,是解读研究方法基础的东西,也是研究方法演变和传承的厚实土壤。
应该说,在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心理学家那里,心理学研究方法呈现出不同的民族特色,凸显出别样文化风貌。它们反映和承载着那个时代、民族、历史及心理学家的责任与期望,表达的是心理学家对心理学文化境界、价值取向、历史语境的一种向往和一种追求。价值须从研究方法背后的文化品性中来寻找和挖掘。当科学心理学家执意于以实证方法来谋求科学化心理学建设,人文心理学家试图以质化研究方法来探求人的本质时候,其实,他们忽略的恰恰是各自研究方法的个性。在他们研究视野中,方法就是方法,仅把研究方法视为达成目的一种简单工具,一种手段。须知,被抽离了灵魂和精神的工具或技术是难以承载起厚重的历史使命和深沉的责任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继续秉持着狭隘的方法观,也不在于对心理学方法的关注只是停留在表层,而在于从根本上转变单一和狭隘的方法观,从理智、逻辑和技术层面向价值、文化和历史层面转变,使研究方法在努力保持其基本作用与意义同时,也须向历史、民族、心理学者的文化世界回归。它们背后是文化传统,它们之中有文化传统,它们的演变也必须立足于新的文化传统之上,这才是心理学研究方法发展之根本,演化之基础。唯其如此,才能对研究方法有更深刻、更准确和更全面的理解和把握,才能推动对心理学理解走向全面和深刻。
综上所述,心理学研究方法不再是简单的达成心理学研究目的一种工具或者手段,对其理解应从原来单一的工具属性层面转向更为宽泛的文化品性层面。就其实质而言,心理学研究方法是民族的、历史的、个性的。它也承载着心理学家所生活的时代语境和民族精神的意义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强调和关注对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文化无涉转向文化涉入的把握,其实更多的并不是试图以其文化品性来代替或否定研究方法的基本意义,而是突破原来工具属性和科学主义的蒙蔽,在获得科学基础同时,通过关注其背后的文化品性,真正深入地还原和探新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本来、真实面貌,期望着能为理解和重构心理学带来更为宏大和全新的视野。
责任编辑:蒋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