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与俄藏敦煌文献
2009-07-30刘进宝王睿颖
刘进宝 王睿颖
摘要:1957年秋冬(9月3日至12月2日),郑振铎应邀去东欧访问和讲学,先后到了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和苏联各地,还参加了庆祝十月革命40周年等一系列政治活动。在列宁格勒东方学研究所的4天中,他查阅和抄录了敦煌文献并参观了博物馆等。郑振铎在出访时期。经常给家人和朋友、同事写信,并写有日记。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郑振铎当时并没有将其公布。目前整理出版的郑振铎日记和书信中保存了他在列宁格勒的见闻和观感,这是对苏藏敦煌文献在公布之前所能见到的最详尽记录,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关键词:郑振铎;俄藏敦煌文献;日记;书信
中图分类:K87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09)03-0071-06收稿日期:2009-01-28
作者简介:刘进宝,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王睿颖,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研究生210097
1900年敦煌藏经洞发现后,就遭到了各国探险队、考察团的欺骗劫掠,绝大部分被劫往世界各地,收藏在十几个国家的几十个博物馆、图书馆中。目前,北京、巴黎、伦敦、圣彼得堡是敦煌文献收藏的四大中心。
在敦煌文献的四大收藏中,俄罗斯(原苏联)的收藏最为神秘,只有欧洲及日本的个别学者曾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看过部分苏藏敦煌文献。如日本的狩野直喜曾于大正元年(1912年)秋赴欧途中在圣彼得堡做一短暂停留,神田喜一郎的《狩野先生与敦煌古书》中收录有狩野于大正元年(1912年)十月二十日从沙俄(今俄罗斯)寄给大学同僚的信,表明狩野直喜在1912年赴欧途中曾看过俄藏敦煌文书;还有日本的矢吹庆辉1916年11月末在彼得格勒(今圣彼得堡)从鄂登堡手中得见一批照片,曾撰文表示自己于1930年在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亚洲博物馆中见过敦煌文书;另据狩野直喜分析,法国伯希和应该于1931年见到了俄藏敦煌文书;此外,据传1927年日本梅原末治亦略有所见。
现在可知,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苏联已开始了有计划的敦煌学研究,但看过苏藏敦煌文献的外国人很少,了解其详情者更没有。1960年8月9-16日,在莫斯科举行第25届国际东方学家大会期间,苏联才宣布了其拥有敦煌文献的消息,并由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陈列了敦煌文书若干件,供与会各国学者参观。个别学者也曾到列宁格勒观看敦煌文献,当时的情景,正如法国学者戴密微在《列宁格勒所藏敦煌汉文写本简介》中所说:“1960年8月14日,来自欧亚大陆两端的两位多年研究敦煌写本的汉学家,一个日本人,一个法国人,共同登上位于涅瓦河畔豪华建筑台阶的巨大楼梯。苏联科学院亚洲民族研究所(前东方学研究所)就设在那里。当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发现了一大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敦煌写本时,显得多么惊讶而不知所措啊!因为他们不仅根本就不知道此处还存在有这类写本,而且半个多世纪以来,所有的汉学家们实际上都对这批写本一无所知。”这里的一个法国人就是戴密微本人,一个日本人则是吉川幸次郎。此后,关于苏藏敦煌文献的消息逐渐为国际学术界所知。
实际上在1960年苏联公布敦煌文献前,我国的一些学者也已见过苏藏敦煌文献,甚至还帮助苏联学者整理过敦煌文献。孟列夫在《俄藏敦煌汉文写本叙录》第一册序言中说:“中国朋友,首先是已故的郑振铎教授,曾给予我们大力帮助;还有梁希彦教授,特别是鲍正鹄教授,曾给予我们多方面帮助。对此,我们铭记不忘,并表示衷心感谢。”当然,这些帮助不是直接的。我国学者不是专门、苏方也没有专门邀请他们参与敦煌文献的整理,而是乘中国有关学者在苏讲学或开会期间,苏联学者询问或请教一些有关问题。
在苏联正式公布其收藏的敦煌文献前,中国学者郑振铎可以说是看过苏藏敦煌文献最多的学者。但遗憾的是,一方面由于当时中苏之间的友好关系而不便于多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郑振铎次年即因飞机失事遇难而没有来得及公布其见闻。现在,由于郑振铎日记和一些信件的公布,使我们有可能对郑振铎与苏藏敦煌文献的关系作一比较全面的认识。
郑振铎并不是有计划地专门去看敦煌文献。早在1949年,郑振铎赴苏出席“世界和平大会”时,曾于5月6-7日在列宁格勒参观了“保卫列宁格勒”博物馆、冬宫、夏宫等,并观听了歌剧演出,但未到东方学研究所。1957年秋冬(9月3日至12月2日),郑振铎应邀赴东欧访问和讲学,先后到了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和苏联各地,除参加学术活动及讲学外,还参加了庆祝十月革命40周年等一系列政治活动。
郑振铎先生在出访时期,经常给家人和朋友、同事写信,同时他还有写日记的好习惯。如郑振铎1957年11月10日的日记写道:“九时半,到中国研究所讲第四讲:《三国演义与水浒传》,费德林同志也来听……(下午)六时许,东方研究所的李福亲来谈……(晚上)写信给周扬、任叔、家晋、徐帆、人民文学社二编、夏鼐、刘哲民及赵其文等。”。为使读者了解详情,现将11月10日郑振铎给夏鼐的信转引如下:
作铭兄:
在捷克曾寄上一信,想已收到。我于上月底到达莫斯科,工作立即开始,并甚紧张。曾和吉谢列夫见面,并到物质文化研究所和莫斯科大学的考古学系(?)参观。他们正从事中亚和西伯利亚考古工作,已发现了匈奴时代和辽代的古遗址二百多处,收获极为重大。出土物大部分存于列宁格勒。我将于十六日讲课完毕后,即到列宁格勒去,参观那些东西。在这里讲课,甚感愉快。因全用中国语讲,不用翻译,节省了许多时间;听的人也十分注意,用心的听,故讲起来甚为有劲。现已讲了四次,再讲四次,即可结束了。此次适逢十月革命的四十周年纪念,莫斯科大为热闹。我曾列席于最高苏维埃会议,听赫鲁晓夫的报告和毛主席的讲话,又曾参加红场观礼,甚见兴奋!所中近有要事否?尹达同志已否痊愈?想已回京了。我参加苏联科学院的中国研究所和世界经济研究所的联合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纪念晚会时,他们报告了郭院长和尹达、陈垣、罗常培诸位的贺电,我临时也代表考古所和文学研究所祝贺他们。致
敬礼
振铎启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日灯下于莫斯科
由此可见,郑振铎当时正在应苏联科学院中国研究所之邀,在莫斯科讲学。讲学结束后,当夜便乘火车匆匆赶往列宁格勒。
在列宁格勒东方研究所的4天中,他除作了两次学术报告外,其余时间都用来查阅、抄录敦煌文献和参观博物馆等。有学者指出:郑振铎1957年在列宁格勒阅读敦煌文献,实是继1910年以来张元济、刘半农、胡适、向达、王重民、姜亮夫等在欧洲访读敦煌文献之后的又一个壮举,因为他是查阅苏藏敦煌文献的第一位中国学者。而在此之前,苏藏的有关情况一直是个猜不透的“谜”。
郑振铎先生给徐森玉的信已经公布,但其日记中所涉及的内容还未为学界关注。现将其日记有关部分摘录如下:
十一月十六日(六)阴。
七时半起。九时半,到达列宁格勒。有科学院的人来迎接,住欧罗巴旅馆208号。休息了一会,十一时许早餐。十二时,到东方研究所参观,招待得很殷勤。和院士Op6eaa(奥尔贝立)谈话。在那里,看了不少敦煌卷子,又见到《刘知远诸宫调》。又到物质文化研究所看他们在阿尔泰山区域发掘的木制的马饰等,精致极了!三时许,辞出。到彼得洛夫堡参观,见到囚禁十二月党人及高尔基等人之囚室。又到礼拜堂去,见到彼得帝等的墓。去看彼德帝的立马铜像,又至人民英雄墓参观。不灭之火,熊熊升起,为革命而牺牲者的精神也如火之不灭,永垂千古!五时,回旅馆,午餐。实在再吃不下晚餐了。因疲,不及九时,即沉沉入睡。发致箴一信,内附给空了、小箴一信。
从日记可知,16日上午到达列宁格勒后,即去东方学研究所看了敦煌文献。第二天(11月17日)是星期天,东方所不上班,无法去看敦煌文献,郑振铎先生就乘此机会去参观博物馆等。具体详情在当日日记中所记:
十一月十七日(日)阴。
五时许起。沐浴。准备讲稿提纲。写信给尔康和舒。九时许,早餐。十时半许,步行到冬宫去。到了那儿,已过十一时了。有物质文化研究所的专家在那里迎接我。我们到了陈列阿尔泰出土物部分参观,大的和长的(披在马身上的),最为精美。木雕的马饰和器具也很精。大都皆公元前五——四世纪之物。还有蓝色文身的图案和木乃伊等。继至中国部分,以敦煌千佛洞的壁画、塑像及甘肃黑水城出土物为最好。第一次见到《义勇武安王位》等二幅版画的原物,很大,有60x31公分的广阔。又到克里门斯等所得到的新疆壁画与塑像等物的部分,那些东西也是极为惊人的。到了四时,才辞出。匆匆回来吃午饭。饭后,立偕索罗金到俄罗斯博物馆去参观,那里陈列着十九世纪以来的俄罗斯油画,精品不少。匆匆走了一周,已是两个半小时了。六时回。在下雪,雪花很大,地上已经白了。觉得颇累,休息很久。八时许,即脱衣入睡。艾德林同志送来阿历克赛夫夫人赠的她丈夫遗著《司空图诗品》,甚为重要。中夜,醒来一次。
11月18日是周一,郑振铎又到东方所续看敦煌文献,这是收获很大的一天,同时,又讲学一次,时间安排非常紧张。据当天的日记:
十一月十八日(一)阴。
六时半起。沐浴。写信给唐伎。九时,早餐。近十时,到东方研究所,看敦煌卷子,多半是佛教经典,但杂有古代文学、历史、文件等,不在少数,甚见兴奋。《庄子》、《文选》二卷,尤可注意。十一时半,对他们及列宁大学的学生们讲《中国文学史的分期问题》。听的人颇感兴趣,二时许,讲毕。由他们提问题,最重要的是,有人问,在讲唱变文之前,中国是否已有了“说话人”?李汝珍是否受到外国传教士的影响?他的《镜花缘》是否受有Valtair的影响?等。三时许,散。即去午餐,由郭质人[生]同志请客,他是秘白的好朋友。四时许,复到东方研究所,续看敦煌卷子,有《老子》、《论语》等。近六时,辞出。有一万多卷,只看了二三百卷,不知更有何重要的东西?回旅馆,理发。写信给森玉、其芳、斐云,即发出。九时许,晚餐。餐后,偕艾德林、索罗金二同志在街上散步。安静极了,不见一点“忙乱”的现象。十一时许回。十一时半,睡。
18日的日记中提到早上给唐弢写信,晚上给徐森玉等写信。由于18日郑先生看敦煌文献很有收获,因此在给友人的信中就谈到了苏藏敦煌文献及自己的观感。现将此两信全文引述如下:
1957年11月18日致唐弢信件:
唐弢同志:
十一月一日的来信,到了前几天才收到。近来航信甚慢,想系因天气不佳之故。我于十五日夜车到列宁格勒。这两天,参观了冬宫的博物馆,并到东方研究所阅其所藏敦煌卷子(多至万卷!),甚为兴奋!这上万卷的汉文古钞本,一定会有惊人的发现。现正在整理中。已经发现了两卷《维摩诘经变文》,皆我们所未见者,又看了刘知远《诸宫调》和黑水城发掘出来的古版画《四关人图》等,皆是久欲见之,今始偿愿者。冬宫博物馆所藏中国古文物甚多。最惊人者有三大重要的宝库,一为敦煌的壁画及塑像,皆是原物,不下于伦敦所藏,而世人皆不知之。二为黑水城出土之西夏文和汉文的经卷,佛教和道教的图像,以及家具、衣履等等。三为新疆所得的壁画、塑像等等,亦不下于英德二国之所得者。我整整看了四时有半,毫不觉得疲累,还要再去看呢。关于你参加文学研究所工作事,(孙)其芳同志和我说起了好几次。我想,经过组织上的批准是不难的,只要你自己没有什么困难或不愿意之处。研究现代文学的工作是十分必要的。在文学研究的事业,这是重要的一环,故必须加强。关于你的住房事,我一回去,一定和他们商定,想会找到比较宽敞些的。我们都知道你书多,故一定会为你的书和你的五个孩子的大家庭想办法。我定于十二月一日启程回北京,二日下午可到京。匆匆,
祝
俪安
振铎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八日于列宁格勒
1957年11月18日致徐森玉信件:
森玉先生:
我于前天到了列宁格勒,立刻开始工作。莫斯科的人告诉我,在列宁格勒有一万卷以上的敦煌卷子和一万多卷的西夏文的佛经。所以,我很急于到这里来。在莫斯科的工作一结束,当夜就乘夜车赶来。上午九时半到。休息了一会儿,十二时就到东方研究所去看敦煌卷子,因为时间不多,只将他们放在手边的几十卷翻阅了一下,就发现有“维摩诘经变文”二卷,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昨天是礼拜天,不能去续看,只好到冬宫博物馆去。在那里,有中国古文物的三大宝库,一是敦煌的壁画和塑像,(原物!)二是甘肃黑水城出土的绘画(佛画、道教画),木刻画(“四美人图”等)和古物,三是新疆发现的壁画和塑像等等。这些,都是不大有人知道的;不知何故,也不大有人介绍过。也许是了不起的一个发现!更有趣的是,在明代铜器群里,发现有一只洛阳金村(?)出土(或辉县出土?)的金银错的鼎,其上并嵌有松绿石。他们以为它是明代仿古之物,故陈列在明代文物里。我一见大惊!连忙赞不绝口。他们说,在库房里,还有不少同样的东西呢。我心里很热,约好明天(十九日)上午去看。可能是一批“绝代的尤物”,而长久地被埋没了。整整看了将近五小时,足不停步,而不觉得累,实在是太兴奋了!今天上午,又到了东方研究所,续看敦煌卷子。共看了二三百卷。还要讲演一次(约三小时),讲毕,又要吃午饭。所以,下午便只能看二小时左右了。急急忙忙地看,又看了二百卷左右,都是他们事前挑选出来的;未被挑选的,不知还有什么“宝物”在内。就这几百卷东西,内已有不少十分惊人的,象庄子一卷(渔父篇),文选一卷(谢灵运:述祖德诗二首,韦孟讽谏一首,张茂先励志诗一首,曹子建上责勇}应诏诗一首),孝经二卷,论语子路第十三一卷,左传二残卷,老子第七十一至八十章一卷,还有王梵志诗,五更转,十二时等等。目不暇给,手不停钞。可惜已经到了他们下班之时,天色已
经黑了。只好“留以有待”。“刘知远诸官调”的原物,也已见到。此行诚不虚也!明天夜车回莫斯科,因为后天一早就要飞高加索了。十二月一日回国。近来身体谅甚安吉,至念!天寒,千万珍慑!
敬问
冬祺
振铎拜启
十一月十八日灯下,于列宁格勒。
以上是郑振铎关于苏藏敦煌文献比较整体而详尽的记录,可以说是对苏藏敦煌文献在公布之前最详尽的记录了。
在孟列夫著作中还提及曾为编目工作给予帮助的有梁希彦、鲍正鹄先生。他们是50年代去苏联讲授汉语的中文教师,见过的只是“不多几行零片”,只是工作人员在读写过程中遇到障碍时,才请教他们。而他们由于不是研究敦煌学及唐代文史的专门学者,因此,未予以足够的重视,对苏藏敦煌文献的来源也不大清楚。如鲍正鹄系原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后任北京图书馆副馆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局局长。
当王重民先生主编的《敦煌遗书总目索引》于1962年出版后,才听说苏联还藏有大量敦煌文献,梁希彦先生曾在苏联看过,由于梁希彦先生原为山东大学外语系教授,不是古代文史和敦煌学圈子中人,王重民先生不大熟悉,就写信向王仲荦先生询问。因为王仲荦先生是著名的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研究专家,除有敦煌学方面的论文外,还有《敦煌石室地志残卷考释》的学术专著。王仲荦先生1963年4月13日致王重民先生信说:
拜读《敦煌遗书总目索引》,对祖国劫遗文物,爱护辛勤,特表敬意。
1957年,山东大学外文系主任梁希彦教授被派往苏联列宁格勒大学讲授中文,到苏后,列宁格勒大学除了请他讲授中文外,还请他整理一部敦煌残卷。整理费去时间不短,可见内容一定很丰富。斯坦因曾取道帝俄多次,可能在俄国留下文物不少,或者当时帝俄学术部门也收购了一部分。可惜梁希彦教授对这门不在行,因此语焉不详。梁希彦教授回国后,不久调离山大。
留在苏联列宁格勒的敦煌残卷,外问知道不多,希望您和梁君去联系一下,可以获得一些线索,将来再设法弄到显微胶卷,并派人帮助他们整理。
从此信中可见,王仲荦先生当时对苏藏敦煌文献的来源及情况也不大清楚。
而梁希彦教授1963年4月25日致王重民先生信说:
苏联列宁格勒东方语文研究所所藏的一些敦煌遗书残页,我见过的只是不多几行零片,负责整理的同志似乎打算待有一星成果后,逐步公之于世。我来代他们整理,也不悉其全部数量多少,有无正本的经卷在内,价值如何,更无从估定(我见过的是几张经卷残页如买卖东西的契纸等)。因久不通信,一时找不到苏联朋友们的通讯处。
1963年时,苏联已公布了其有关收藏,并于同年出版了《苏藏敦煌汉文写本叙录》第一辑,而当时国内学术界对苏藏敦煌文献掌握的情况,从王仲荦、梁希彦先生的信中可见一斑。由此可以说,郑振铎是苏联公布其收藏之前少数知情人之一。
另外,郑振铎先生的文字中也未提到曾被邀请编目,而俄罗斯学者斯卡奇科夫和盂列夫两人的文章中都提及郑振铎参观是在1958年,不知是记忆之误还是有别的隐情,看来对于当时的具体情况只能等待新材料的发现了。在未有新材料之前,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即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负责整理的同志似乎打算待有一星成果后,逐步公之于世”,或者是此类事情“关系到俄国方面的尊严”,郑振铎先生不方便对苏联藏卷的情况进行披露。这可能是因为当时中苏两国有非常友好的兄弟关系,哪怕是沙皇俄国劫夺的敦煌文献,在苏联政府公布前也不好明说,否则会影响两国关系,或者被其他国家用来挑拨中苏关系。另外,当时公布此消息,可能需要更高层的同意。要决定公布的用意是什么?难道让人家归还吗?这一系列因素可能是郑振铎未能公布其见闻的主要原因。也可能正是由于这一因素,郑振铎在1958年专门介绍苏联列宁格勒东方学研究所收藏品的《刘知远诸宫调跋》一文中,也只字未提苏藏敦煌文献。
在列宁格勒东方学研究所中,除敦煌文献外,还有大量的黑水城文献和吐鲁番文书。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俄藏敦煌文献》17册中,就有部分混入的黑水城和吐鲁番文献。
黑水城文献是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于1908年在我国黑水城(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遗址掘取的。郑振铎日记和书信中提到的《刘知远诸宫调》、《四美人图》等,就是黑水城文献。
郑振铎先生既是著名的文学史家、文物考古学家、作家。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国家文物局长、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委员、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等职;又是著名的俗文学专家,著有《中国俗文学史》等,并对敦煌变文研究贡献巨大,是第一位提出“变文”名称的学者。正由于他对中国俗文学情有独钟,因此就特别在意俗文学作品《刘知远诸宫调》。
在学术界早就流传着有宋版《刘知远传》的传说,郑振铎也曾托朋友打听,但一直没有消息。在1930年的春天,他在朋友处得到一部抄本,才知道它是一部“诸宫调”,并非小说或戏曲。同年秋,他在北京见到了其原本的照片,“内容和抄本完全相同”。但只有42页,共四则多,将近八则未见。因为缺佚的并非是常见的首尾,而是中间的部分,由此郑振铎先生怀疑原书本来不缺,可能是照相的人没有照全。“二十多年间,老抱着要看看这部书的原本的愿望,想要一决此疑。”1957年,当郑振铎有机会到列宁格勒东方学研究所见到《刘知远诸宫调》时,其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在16号的日记及给唐弢、徐森玉的信中都有提及。尤其是给徐森玉的信中这样写道:“《刘知远诸宫调》的原物,也已见到。此行诚不虚也!”后来郑先生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直到1957年的冬天,我和艾德林、索洛金二同志到列宁格勒访问时,才在东方研究所见到它。那是多么兴奋的一个时刻啊!我血液急流着,呼吸紧张,脸上表现着无比的喜悦。原书正在装裱。我就在装裱台上,把它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的确只有四十二页。中间的将近八则,估计约有八十多页吧,是原来缺佚了的。这个久蓄的疑问算是解决了。但摩挲着这部七百多年前所刻的古本诸宫调,即中国最古的一部刻本的诸宫调,心里是又喜又惆怅。”
1958年4月,可能是因为他“面子”的关系,由苏联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将《刘知远诸宫调》残本归还我国。而代表中国文化部出面接受的正是郑振铎,并由他转拨北京图书馆珍藏。同年8月,文物出版社将《刘知远诸宫调》影印出版,郑振铎为此写了跋文(1958年7月28日)。但1958年10月17日,郑振铎出访时由于飞机失事而遇难。书虽已印出,但郑先生未能看到。《文物》杂志1958年第7期上刊有赵万里《崇高的友谊——记苏联政府赠送的刘知远诸宫调和聊斋图说》一文,对此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责任编辑:赵仁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