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彭州石化之忧

上官文

50多岁的彭州人张志安站在被铁丝网圈起的大片石化厂区之外，听着轰鸣的机器声那些忙忙碌碌的工人正在紧张施工。不远处竖立的项目说明，无可争议地告诉张志安，这里最终将建威一个千万吨级的石化项目，西南乃至全国最大的化工基地。

为了阻止石化项目选址在彭州，包括张志安在内的诸多人士曾经尝试过很多努力向中央上书谏言以及抗议示威，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张志安为此不无伤感。早在3年前得知这个项目之后，他就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自己的意愿。在他心里一直纠结着一个疑问：“成都这样的地理环境、自然气候，能够承载如此巨大的石化工程吗？”

彭州石化项目对沱江可能造成的水污染使当地百姓非常焦虑。（此图为创意图）

环境隐忧

3年多时间，张志安去彭州市、成都市两级环保局，四川省政府等多个部门反映情况不下百次，但每次都未能得到满意的回复。彭州和成都两级环保机构的大小官员对他已耳熟能详，甚至连门卫都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个项目背后的东西。”张志安说，无论对于彭州，成都还是整个四川来说，彭州石化项目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中石油彭州石化工程位于成都彭州市军乐镇与隆丰镇之间的四川石化基地，计划建设80万吨/年聚乙烯工程和1000万吨/年的炼油工程，总占地面积6000亩（4平方公里），总投资约人民币380亿元。项目业主是中石油和四川省合资组建的中国石油四川石化有限责任公司，其中中石油占股份75%，成都石化占25%。预期项目2010年全部投产后可实现年销售收入546亿元，实现利税近100亿元。

如此巨大的经济收益，对于四川省各级来说，自然极具诱惑力。2007年3月8日，中石油和四川省在北京正式签署合作协议。同年8月，设计公司完成了四川石化基地的规划环评，并获国家环保总局审批。

在汶川“5·12”地震前的一个月，随着媒体对有关项目最终确立的报道，民间的焦虑情绪蔓延开来。彭州，这块川西平原上最好的土地被称为“天府金盆宝地”，一直以来以旅游业和绿色蔬菜发展为主。来源于彭州市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06年彭州农业总产值33.4亿元，其中蔬菜瓜果总产量841521吨，2006年全市接待游人208万人次，旅游总收入4，40亿元。人们享受着优越的地理自然环境所带来的福利。

在这样一个地方兴建化工基地，对于彭州人来说似乎是个“灾难”，而30公里外的成都民众在巨大的化工阴影笼罩下也显现出担忧。

彭州石化基地位于沱江上游的平原区，最新的石化环评显示其污染度：以当前国内排水先进水平估算，初估建成后每天也要排放废水约12万吨，因此要求废水排放的受纳水体有较大的稀释和自净能力。然而，接受彭州石化全部污水排放的，是四川省目前污染最严重的河流：沱江。

沱江是长江的重要支流，也是沿岸十几个城市的重要水源地。如今沱江水质已经因为沿岸大大小小化工厂的污染而被列为“劣五类”的极限，生态几近崩溃。

4年多前爆发的沱江特大污染事件，沿流的民众依然记忆犹新。2004年5月，四川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第二化肥厂将大量高浓度氨氮废水排入沱江支流毗河，导致沱江严重污染，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少有的特大污染事故。近百万民众生活饮用水中断，鱼类大量死亡，大批企业被迫停产直接经济损失达2亿多元人民币。当年4月～5月，四川省仁寿县东方红纸业有限公司，亦将造纸废水偷排到沱江支流球溪河，致使沱江再次受到严重污染。事故惊动中共高层，副总理曾培炎亲临事故现场，并发表讲话强调，要吸取教训，严格环境执法，切实解决企业守法成本高、违法成本低的问题，决不允许此类事故再度发生。

彭州“散步”

面对如此庞大的污染可能，民众的焦虑随着彭州石化项目的逐渐清晰而不断升级，以至在2008年5月4日，数百位彭州市民走上街头，“散步”抗议该项目。官方对民众的抗议采取了强硬态度。市民“散步”后6天，成都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对无视国家有关法律法规的言行，特别是利用四川石化项目编造、散布、炒作各种谣言的个别人予以处罚。其中，1人被行政拘留10日;2人被行政拘留5日;另有2人被处治安警告;还有1人因涉嫌“借四川石化项目之名，制造各种谣言，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而被刑事拘留。

其后，成都官方媒体对石化项目有关情况进行大篇幅的报道，称当地老百姓积极配合石化项目，乐于拆迁。对于民众关心的污染问题，基地专家声称“项目选址处于沱江水系，与成都所处的岷江水系分属不同水系，因此不会对成都的水环境造成影响”。专家在媒体上解释称，项目经过300多位专家的论证，有着科学支持，石化项目即便发生极端安全事故，影响也不会超过3公里。

也正在这时，汶川“5·12”大地震发生，破坏程度前所未见。转而进行抗震救灾的政府与民众均暂时搁置了有关彭州石化争论。但在这次地震中，彭州、什邡等地化工厂泄漏情况带来的严重危害与威胁更加剧了民众对彭州石化的担心。

5月23日，国家环保部副部长吴晓青表示，有关部门已派专家到彭州现场考察，重新评估备受关注的石化项目，“如果评估结果认为彭州厂址的地质条件在特大地震后发生了重大变化，我部将根据专业评估结果和其他相关信息对彭州石化项目提出环保部门具体的要求”。

国家环保部西南督察中心主任马宁在现场考察后称，彭州大石化项目，在环保方面预算投入7亿元人民币，做地震、意外事故特别是对水体影响的多层防护措施。但这只是“沙盘推演”。大震之后，要对其进行重新评估。

中石油总经理蒋洁敏随后也对媒体表示，如果最终评估下来存在不可抗力中石油将放弃这个项目。随后，根据媒体报道，来自中石油内部的专家小组对彭州石化项目进行复核。

反对者多以为石化项目会就此终止。然而，8月10日，国家地震安全性评定委员会的一纸《地震安全性评价复核报告书》将反对者的期愿击得粉碎。报告认为_在项目区域和近场区无活动断裂带，在适当提高地动参数的情况下可以开展项目建设。

政府意志

2006年2月28日，四川80万吨聚乙烯项目奠基。5月9日，四川石化基地牡丹大道北延线正式开工。李永平，这位40多岁的彭州人知道这一切必然无可挽回。他不得不携老扶幼举家搬迁，把这块生活了几代人的土地让给这一巨大的石化项目。

这是四川工业史上单个投资规模最大的项目，战略上被定位为“中国实施重要能源战略布局和西部开发的标志性项目”。从成彭（成都—彭州）高速公路下来，6车道，60米宽、8公里长的“石油大道”已经花去上千万的资金。据称仅石化项目的配套建设投入预估就在10亿元人民币左右。

在一份名为《成都市城市总体规划》的文件中，彭州被规划定位为成都北部的新兴中等城市和成都市的石油化工基地。按照规划要求，彭州实施的“工业强经济，农业稳基础，旅游塑形象，商贸活城市”四大发展战略中，工业将成为冲刺全国“百强”的主方向。四川80万吨/年聚乙烯和1000万吨/年炼油项目是彭州快速前行的独特机遇和条件。

从2007年开始，彭州就将经济发展方向从旅游和农业调整为工业，数据显示，2007年彭州全市实现工业增加值32，36亿元，与2005年相比，增长21%。工业经济对当地GDP的贡献和支撑作用越来越大，工业占据了彭州经济的半壁河山。

为了配合石化项目的建设，彭州市委，市政府开展了“1+10”工程，以帮建促建、企业融资和石化项目协调服务工作为重点，极力为企业创造更为宽松的发展环境。

彭州市为达到石化项目落地的环保要求，必须将石化基地与天彭镇（市区）之间22平方公里的（直线距离约5公里）农村土地，实行整理流转实施农民分期拆迁安置。2007年底已完成规划，将引资开发现代大农业。12个村的农民，将集中居住于彭州市区人民渠北岸沿线的新建社区。

化工梦想

化工经济的梦想，早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酝酿。相关资料显示，早在1988年，四川省委、省政府就作出过新疆原油入川，建设四川炼油厂的决策，并着手进行调研和开展项目的前期工作。

1993年5月，四川初步确定彭县和绵阳市作为比选的两个方案，彭县为直选方案，绵阳市作为比选方案。1991年5月，有关部门实地踏勘论证后认为：“彭州厂址比较理想，具有很多建厂优势。”1998年1月，经原国家计委6个司会签后，以《国家计委关于审批四川500万吨/年炼油厂项目建议书的请示》上报国务院。1999年3月，四川省从“石油石化工业十五发展规划思路座谈会”上获悉，国家将在西部地区布点建设大型聚乙烯项目后，四川省、成都市立刻着手聚乙烯项目的前期工作并成立了工作班子。当年出台的《成都市城市总体规划（1995—2020年）》中，彭州被规划为石油化工基地。

2001年6月，对多个厂址比选后，四川省最终推荐了彭州厂址。5年后的2006年2月28日，聚乙烯工程项目在彭州奠基。

在此期间，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石化项目，成都市民亦没有在媒体上见到相关信息。2003年9月起实施的《环境影响评价法》明文规定：“专项规划的编制机关对可能造成不良环境影响并直接涉及公众环境权益的规划，应当在该规划草案报送审批前，举行论证会、听证会，或者采取其他形式，征求有关单位、专家和公众对环境影响报告书草案的意见。”但是这一切似乎都被忽略了。

直到2008年初，在彭州公众信息网上的一份《四川1000万吨/年炼油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简本》公报，才使民众明确得知了这一项目。

2008年2月，国家环保总局《关于中国石油四川石化1000万吨/年炼油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的批复（环审[2008]76号）文件，批准了该项目环评报告。2008年4月21日，国家发改委《关于四川1000万吨/年炼油项目的批复》（发改工业[2008]961号）文件，正式同意该项目建设。2008年6月，彭州市作为地震重灾区率先通过了全省震后第一个区域规划环评。

如今彭州的各大网站、官方宣传领域内，石化项目被高调提及，彭州震后的头等大事是经济发展。而石化将为彭州，成都乃至整个四川做出巨大贡献。

和很多反对石化项目的人士一样，张志安现在明白，一个庞大石化项目的背后，强大GDP的吸引力相对民众对环境的忧虑而言，是如何的强大。现在看来，彭州石化项目的建设是一个必然。（张志安为化名）

编辑 陈磊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