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李作鹏

王骞

直到2009年1月3日。李作鹏以95岁高龄辞世，不少人才意识到，这位至今名字前挂着“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主犯”头衔的军人，被关入秦城监狱后，竟然还活了不少年头。在林彪手下的“黄李吴邱”四将中，他最为长寿。

28年前，他和9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张春桥、陈伯达、王洪文、姚文元、江青、黄永胜、吴法宪、邱会作、江腾蛟，一起站在正义路1号特别法庭的被告席上。摘掉了墨镜的脸上，战争中受伤的右眼始终紧闭，曾经饱满的双颊深陷了下去。

曾经是英雄，又曾是罪犯，远离政坛三十多年，这名林彪反革命集团中的“虎将”，至死仍被政治的迷雾所笼罩。

读过当年《人民日报》上关于这场世纪大审判报道的人们，不难看出，站在官方立场，这些一字排开的被告人，正是导致10年“文革”内乱的罪魁祸首。既然一切因他们而起，当这些人在高堂上一个个被绳之以法时，黑暗的10年就此完结，新时代俨然到来。然而，被笼罩在政治迷雾中的历史，从来都难以真面目示人。苦痛的记忆，在中国30年的高速经济发展中被迅速淡忘。

几年前，吴法宪在去世前在香港出版了回忆录《岁月艰难》，彻底推翻官方结论，从他的角度解读“文革”动因，林彪和江青、毛泽东、周恩来的关系，以及李作鹏等人在众多事件中的角色。不过即使这样，因大陆官方文革核心档案仍未开放，而众多当事人早已辞世无从对质，历史的真相依然难以明晰。

回到李作鹏，他究竟是英雄还是罪犯，依据这几十年来的各方披露，具有双面性。新华社报道其死讯时，在电讯稿内写道：“李作鹏去世，享年95岁。”未尊称其同志或将军，却使用“享年”这样的敬词，态度之微妙由此可见。

被告席上

那场世纪大审判，并非李作鹏人生起伏的转折点。早在9年前，林彪“九一三”事件发生后，他就从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海军第一政委的位上，被囚禁于北京卫戍区。1981年1月25日，特别法庭以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罪，阴谋颠覆政府罪，诬告陷害罪三条罪名，判处他徒刑17年。

这些罪名，他在9年的准囚徒生涯里，从未完全认罪。“是我的，老子不推，但不是我的，我也不干。”李作鹏在庭审时的表态，时隔多年，还让为他辩护的张思之律师印象深刻。

2007年，6位曾参与大审判辩护的律师，联手出版了《特别辩护》一书，李作鹏案的审理经过得以被详细披露。特别法庭对李作鹏的指控主要包括四项：

1971年9月，他打听到毛泽东对地方干部的秘密讲话中，有不利于林彪的言论，告知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黄永胜，而黄永胜又密报叶群，致使林彪下决心暗杀毛泽东。

同年9月12日晚，林彪乘专机逃离北京时，他篡改周恩来的命令将“4个首长都下命令了才能放飞”，改为“4人之中一个首长批准就能放飞”，让林彪顺利逃离。

在林彪授意下，他参与诬陷迫害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中央政治局委员叶剑英、中央军委副主席贺龙、张学良之弟海军第一副参谋长张学思等人;在海军内部，他批准迫害107名干部和群众，其中3人被迫害致死。

法庭还提及另外两项指控：参与以林彪为首的、到南方另立中央的活动;以及参与谋杀毛泽东的“五七一”工程。这两项指控，在律师张思之、苏惠渔的辩护下最后未写入判决书中。

对前四项指控，李作鹏表示，黄永胜作为自己的上司，他告知毛泽东讲话内容，纯属正常工作。他未篡改周恩来的命令是记录有误。他承认诬陷了罗瑞卿、贺龙和叶剑英，但对于海军内部大规模的迫害运动，仅负有领导责任，算不上直接迫害。不过最后的判决，这四项指控仍然成立。

判决后，李作鹏曾微笑着对两位律师说：“你们的辩护好比敲小鼓，可是只敲了个边儿，没敲到中心点上。”2001年，张思之律师再见李作鹏，李作鹏拿出当年写给律师的—首诗相赠，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遵命防风险，明哲可保身。边鼓敲两下有声胜无声。”

林彪主将

在林彪的飞机坠毁前，李作鹏的前半生，可谓功勋卓著。

1914年，他出生于江西山区的一户农家。在乡塾读了几年书，16岁加入红军。18岁成为共产党员。1936年，抗日军政大学成立后，有点文化的他成为抗大参训队长，培训军队中的参谋人员。性格内向、喜欢看书的他，得到时任抗大校长林彪的欣赏。

抗日战争胜利后，李作鹏作为军事干部之一，和罗荣桓前去山东巩固根据地。在出任东北民主联军第六纵队司令员时，曾带领部队打过几场硬仗。1948年的辽沈战役中，李作鹏带领第六纵队围歼廖耀湘兵团，为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做出贡献。

其中一场战斗胜利后，李作鹏从战利品中，挑了一副墨镜带上，以保护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日军毒气弹伤害的眼睛。此后几十年，李作鹏所有的照片里，从来没有摘下过这副墨镜。“李瞎子”的外号由此而来。

林彪从1946年起，就是东北民主联军的总司令兼政委。1949年，这支军队改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林彪仍是司令员，李作鹏则升任四十三军军长。

在四野的军史上，四十三军一直是王牌军。1950年，在林彪的命令下李作鹏带领四十三军，韩先楚带领四十军渡海解放海南岛。4月17日，两军依靠木帆船强行成功登陆，在海南岛琼崖纵队的配合下，到5月1日，全面解放海南岛。此役可算解放军史上最为成功的渡海作战，也被李作鹏视为最为得意的一仗。

解放后，在林彪的推荐下，李作鹏出任过中南军政大学副校长、第四高级步兵学校校长、第一高级步兵学校校长。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1962年，出任海军副司令。

“文革”开始，林彪的一句“我活着不准反对李作鹏，我死了也不准反对李作鹏”，保护李作鹏远离是非。按照大陆多个版本的党史文章记录，此后林彪因为担心罗瑞卿、叶剑英等军内要员夺得军队大权，组织黄永胜、李作鹏、吴法宪、邱会作这几位关系亲密的老部下写信诬陷迫害，借“文革”之机巩固自己的地位。

叶永烈在采访陈伯达时听说，林彪和毛泽东在1971年的庐山会议上，为是否要设国家主席彻底决裂后，黄、李、吴、邱因拥护林彪的意见，被周恩来要求向毛泽东写检讨。叶群之后写诗“将相奋起卫红旗”，赠陈伯达、黄、李、吴、邱。陈伯达说，相即指他，将则是那四位，红旗，当然是指林彪。

庐山会议后，毛泽东和各省市党政军负责人密谈时，影射林彪是“现在正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并表示“庐山这件事，还没有完”。李作鹏从一位地方领导口中听到毛泽东的这段密谈时，已经意识到毛泽东把矛头对准了林彪。

晚年否认罪行

黄李吴邱四位，在大审判后，两三年内都保外就医，监外服刑。黄永胜1983年就已去世，李作鹏和夫人一直在太原生活，大约2000年左右才回到北京。吴法宪被安置在济南，邱会作在西安度过余生。据一些媒体报道，这几位的生活都由国家供养，1980年代初每月生活费100元，1980年代末生活费涨到200元，国家还给予一套公寓居住。

在这几位里面，李作鹏对过往谈得不多即使2001年重见张思之律师，谈到过去时，最多提及自己在红军过草地时，在破解敌军密码方面立过功劳，仅言片语带过。几十年里，仅有师东兵在《政坛秘闻录》里，提及专访过李作鹏_而李作鹏对所有罪行——否认。因师的这本书被众多学者指责为不可信，书内李作鹏的言论较少被信以为真。

李作鹏在狱中用餐。

而吴法宪在香港出版回忆录《岁月艰难》，详谈众多历史事件对李作鹏的经历可作另一种解读。吴法宪认为，罗瑞卿的倒台，贺龙的死，最终的推手是毛泽东，林彪与此无关，李作鹏等人更无资格来做这件事。林彪对江青想在军队搞“文革”极为反感，曾为此大吵一架，林彪要拉着江青去毛泽东面前评理，林江没有可能联手搞反革命活动。

面对张思之，李作鹏曾表示，他的档案要留存三五百年后有后人点评。他亦有回忆录留存但他曾表示，如果回忆录不能在国内出版，就永远不出版。他的辞世，是留下更多的谜团，还是留下了更多的答案，现在谁也不知道。

（本文所引用资料来源《特别辩护——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主犯辩护纪实》、吴法宪《岁月艰难》、霞飞《李作鹏沉浮录》、叶永烈《陈伯达传》、顾保孜《中南海人物春秋》） 编辑 贾葭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