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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的两种方式:心灵净化与法庭审判

2009-07-24李双芹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6期
关键词:救赎审判

摘 要:电影《生死朗读》以德国纳粹党卫队警卫汉娜的人生经历为主线,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在纳粹时期犯了“平庸的恶”的普通人所可能拥有的两种救赎方式,一是自我的心灵净化;二是他者的审判与改造。其中,不公正的审判并不利于我们看清真正的罪恶,也无益于挽救一个曾经堕落的灵魂。只有理清了恶行的根源,宽恕才有可能,作恶者的灵魂也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关键词:《生死朗读》 救赎 心灵净化 审判

反映纳粹屠犹事件的影片《生死朗读》以德国纳粹党卫队警卫汉娜的人生经历为主线,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在纳粹时期犯了“平庸的恶”的普通人所可能拥有的两种救赎方式,一是自我的心灵净化;二是他者的审判与改造。这两者孰优孰劣?哪种方式将真正救赎一个有罪之人?影片告诉了我们答案。

一、启蒙与净化

影片的女主角汉娜是一个有轨电车售票员,穿着规整的制服,行动粗糙、果敢、干练,是一个涉世已深,对生活不够热情也不再抱有幻想但却心存善意的成年妇女;男主角白格是一个与当时的时代一样忧郁和灰暗的少年,由于他的一次生病而与汉娜意外相遇。

淋浴、做爱、朗读,是影片前半段男女主人公在一起的全部生活内容。

做爱:这部电影是以汉娜和白格的“情欲”描写入手的。这也是观众初看影片时的困惑所在:既是一部描写纳粹屠犹事件的影片,何以在影片进行到40多分钟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有关纳粹事件的迹象?导演用这么长的段落只是想表现一个成年妇女和一个懵懂少年的情爱吗?

当我们看完全片就明白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做爱是和朗读、淋浴紧密相连的,只有把它们放置在一起,才能看出“做爱”的深意。导演在表现汉娜和白格第一次赤裸相见时镜头处理得很巧妙:一个被举起的浴巾缓缓移动,最后披在了淋浴完的白格背上,白格转身,浴巾落下,面前是赤裸的汉娜,汉娜平静地说:“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这就是汉娜,一个靠直觉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她的生活没有过去和未来,她甚至不会想到几天后的复活节会怎么度过,这和整天想入非非的少年白格截然相反。她的生活永远在当下,她对生活的态度认真、专注而具体,这种“短视”以及对生活缺乏反思的态度正是她犯下罪行的重要原因。

淋浴:汉娜的房间很简陋,最醒目的就是房间里的浴缸,淋浴是他们每次做爱的前奏。影片不只一次耐心地为观众呈现汉娜为白格洗澡以及汉娜自己擦拭身体的情形,就在汉娜上法庭接受她20年监禁的宣判前,她仍然在简陋的关押室里对着镜子细心的擦拭身体。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汉娜的洁癖也许正是她清洗“罪过”的一种潜意识行为。这与莎士比亚的名剧《麦克白》一剧中麦克白在杀死国王邓肯之后,不停的清洗自己曾经粘满鲜血的双手的情景如出一辙。

朗读:白格为汉娜的朗读是从西方文学的源头之作《奥德修》开始的,这是一部关于“回家”的史诗,这一选择显然具有深意。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回家”的漂泊之旅中,对一个带罪之身来说,寻找心灵的归宿尤为迫切。聆听《奥德修》应该算得上是一种华美高尚的文学盛宴,特别是当我们并不知道汉娜是个文盲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对汉娜产生她大约是个内涵丰富颇有素养的“落魄贵族”的错觉。

可在庭审现场上当我们得知汉娜是个文盲和刽子手的时候,再回想她和白格的交往,心内不禁大受震动。看来朗读对这个女人来说,不仅仅只是听一些有趣的故事那么简单。在审判过程中,我们得知汉娜在做党卫队警卫的时候就曾经找过一些年轻而瘦弱的犹太女人为她朗读。她如此渴望聆听朗读的动机是什么?其一:极力摆脱自己的文盲身份。汉娜对这一“秘密”的看重从法庭审判可以看出,她甚至可以忍受别人的诬告而承担所有的罪责,却不肯暴露自己是个文盲的秘密。文盲身份对汉娜来说是一个创伤性的记忆。因为是文盲,她无法从文化及其社会秩序中获得正常尊严,甚至不能得到一份正常而顺畅的生活。她不得不一次次放弃升职的机会,甚至迫于无奈去做了党卫队警卫;她还不得不放弃白格、放弃真爱。她的一生都在为维护这份尊严而顽固、病态地坚持着。其二:自我净化和升华的需要。对自己文盲身份的厌恶和恐惧,促使她强烈地向往文化世界中的美好事物。汉娜对朗读的沉醉无论影片和小说都有细致的表现。当年少的白格为了营造“做爱”气氛而朗读一些淫秽段落时,她极为不悦,责令绝不能再朗读这种东西。可以想象,汉娜麻木的心灵在这个世界上最优美、最有力量的语言启蒙下,慢慢复苏。在那次他和白格的旅游途中,我们看到她独自坐在教堂里,听着赞美诗,热泪盈眶,她长期沉寂的心灵因为感恩和忏悔的泪水而变得润泽鲜活。如果可以一直这样,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相信她都能成为一个心灵纯净的人。

做爱、淋浴、朗读,这三者其实都指向汉娜的自我救赎。做爱既是她压抑己久的性欲的释放,同时也隐含有她对白格的“占有”心理,她渴望占有白格这样一个纯洁的、有文化的生命体,从而让自己有缺陷的生命圆满。淋浴是她对自身罪过的下意识的“清洗”。朗读则是她对自我蒙昧、无知的生命状态的一种自我提升,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净化。不过最初的这种净化是建立在掩盖过去的基础上的,汉娜在影片的最后坦陈她和白格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起过过去,也就是说在最初的朗读中她并没有有意识地清算自己的罪行。但这种朗读显然为她真正的救赎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汉娜这种通过朗读而进行的自我提升行为因为她对文盲身份的变态维护而中止。直到她入狱之后,这种朗读才开始继续。在监狱里,她通过艰苦的努力学会了读写。这对她的救赎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她不再被动地依靠别人的选择来阅读,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自主阅读。她开始借阅有关大屠杀事件的书籍(其中包括《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并利用阅读所获得的反省能力对纳粹屠犹的历史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深入思考,在反思中,她理清了自己的过错和罪责,明白了自己应该承担的和无法承担的“惩罚”,这些都将是她得到真正救赎的前提。

二、审判与囚禁

法律的目的是什么?它能否伸张正义?

汉娜的审判引发了我们对另一种救赎方式的思考,那就是不够公正的审判和随之而来的肉体囚禁、强制改造是否能真正救赎一个人的灵魂?

法律是以正义作为基础的,通常意义上的法庭审判必然是个伸张正义的过程。但事实上,这只是人们的一个善意的想象,至少在《生死朗读》中我们就看出了法庭对汉娜审判的诸多不公正之处。

首先,从汉娜被起诉的缘由上来看,这起审判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汉娜的突然被起诉只是源于当时的一个幸存者写了一本回忆录,其中提到了包括汉娜在内的六个党卫军警卫,于是这六个人被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推上了被告席。之前,汉娜和其他许多在纳粹时期参加过党卫队的德国人一样,掩藏着自己的过去,过着平静的生活。

其次,在法庭上各派力量的“博弈”之中,汉娜明显处于弱势。她的弱势既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有他人的原因。她是个文盲,任何一处显示文明的所在,对她都如同炼狱。她站在众矢之的的被告席上,不明白法庭审判的任何游戏规则,她甚至没有事先看诉状,以便在庭审前纠正那些不符合事实的陈述。此外,汉娜对隐瞒自己的文盲身份有种病态的固执。她本可以通过笔迹鉴定来证明那份报告并非由她执笔从而减轻罪责。但她最终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是个文盲而选择了放弃。

她的律师是法庭指派的一个容易激动的年轻人,他和汉娜事先没有什么交流,相互不存在任何的信任和默契。

法官们则是带着面具坐在台上的职业人士,他们适时地表现出谴责、愤怒、急躁的表情,以应和原告的申诉和旁听席上的大众诉求。他们的审判含有某种做秀的成分,他们缺乏对整个事件的全方位的、批判式的、基于自我的反思,而是以一幅职业人士的面孔对汉娜进行提问和审判。所以当汉娜突如其来地向他们发问“换了你,你会怎么做”的时侯,他们会茫然失措。

旁听席上大致有三类人,一类是麻木不仁者,以织毛衣的妇女为代表;一类是义愤填膺者,他们有些在纳粹时期受过伤害,有些则是打着清算过去旗号的“正义凛然”的学生;第三类人是以白格为代表的沉默者,这类人中有白格这样和被告发生了不寻常关系的个例,他同情汉娜,并且知道可以减轻汉娜罪责的证据,可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他选择了沉默。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和汉娜有着相同经历但却并没有被指控的人,他们对汉娜抱着理解和同情的态度,但却并没打算、也没勇气站出来力排众议,为汉娜辩护。

和她同样作为被告的其她几名妇女,她们并没有因为相同的处境而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尤其到最关键的判决阶段,她们异口同声地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汉娜身上。

在这样一群人中,汉娜是孤立无援的,不幸的是她又缺乏足够的力量和智慧进行自我辩护,这就直接导致了她被监禁20年的不公正判决。

这些还仅是我们从影片中可以直观看到的不公正审判的表象,其实导致这场不公正判决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整个司法系统,或说整个社会没有客观、深入地揭示和反思以汉娜为代表的这种普通人在纳粹时期犯下恶行的真正原因。自纳粹屠犹事件发生以来,世人对它的反思和研究先是侧重于“追述大屠杀的过程,探讨其发生的原因”;到了八九十年代以后,“主要研究源于大屠杀并影响到后大屠杀时代的种种社会现象”。这一时期,除了历史学家,还有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以及新闻工作者都投入到这一现象的研究之中,其中以雅斯贝尔斯、汉娜·阿伦特、齐格蒙特·鲍曼等人为代表。

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书中提到了“平庸的恶”的观点,汉娜的行为可以看作是“平庸的恶”的又一个个案。她的恶行绝不能就事论事,我们必须将其放在现代文明社会这个大背景下进行审视。齐格蒙特·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提到现代文明社会具有理性化和阶层性原则,在人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且人与人之间缺乏直接的道德关怀的文明社会里,“人的本性(厌憎杀戮、不倾向于暴力、害怕负罪感、害怕对不道德行为负责)遭遇到文明的产物当中最备受珍视的实际效率,即遭遇到其技术、选择的理性标准、思想和行动服从于经济与效能的倾向时,就暴露出了它的不足与脆弱。”[2]汉娜在纳粹时期的国家机器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螺丝钉,她就像现代化大工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一样,对于工厂的整个生产流程以及产品,她是不会知道的,她所做的就是执行指令,完成自己的工作,并尽可能的恪尽职守,以保有自己的正常生活。在问到为什么不给着火的教堂打开大门的时候,汉娜语无伦次地说:“打开门,他们会逃走,我们怎么办?”法官尖锐地反驳:“你是不是害怕受到惩罚?”汉娜不语,她承认了这一点。这就是国家机器对人的压制和戕害,如果汉娜当时在一闪念中担心的不是受到上司的惩罚而是良心的谴责,或许她就把门打开了。

所以在给汉娜定罪的时候,是不能不考虑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她所处的社会阶层的。“并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是刽子手,更多的人都是不知不觉就参与到了罪恶之中,像汉娜一样”,导演斯蒂芬·戴德利如是说:“他们其实也是受害者,只是没人关注过他们而已。而实际上他们往往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文盲身上,这是受害者冲动的结果,而不应该是伸张正义的法律审判的结果,这也并不利于真正救赎一个有罪之人。

不过,当汉娜拒绝在法庭上写字来核对那份报告的笔迹时,我们看到汉娜的救赎是有希望的,为了一点做人的尊严她能承担下所有罪行,比起那些在惩罚和指责面前躲闪逃避的同谋们,汉娜的救赎要容易的多。

这种救赎并非审判所导致的肉体的囚禁和强制性的思想改造,任何救赎都必须从个体的心灵开始,所以影片并没有出现我们通常所想象的肉体惩罚、思想教育、感情教化等镜头。这些外在因素对人的改造实际上是微不足道的,或者说它必须通过内因才会起作用。所以我们看到,汉娜的监狱生活,实际上还是她原有的朗读生活的继续。通过朗读,她逐渐看清了自己内心的善和恶,也理清了自己犯罪的真正原因。她拜托白格把她的遗产送给当时教堂大火中的幸存者,那并不是为了求得宽恕,她不过是在向受害人表明她悔过的态度,同时也想通过帮助他人来求得一份心安。只是汉娜在进行自我清算的同时,也应该得到幸存者的宽恕以及他人对她心灵的支撑,否则,她的自我救赎就仅仅是一种存在于内心的自足自满的行为,而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可连那个一直给她寄朗读磁带的小男孩都始终不肯放弃追问她的过去,何况他人。汉娜大约是预感到了这种宽恕的艰难、甚至是不可能,所以才选择了平静的死亡。

相比而言,白格的一再逃避和幸存者居高临下的“不肯宽恕”的态度是让人深思的。由此我们也想到了我们自己的不肯宽恕。中国也曾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当时的日本士兵残忍、暴虐、完全丧失了人性,他们毫无疑问是罪孽深重的,所以我们绝对不接受日本人有关这次屠杀的任何说辞,我们无一例外地把这些说辞归结为逃避和无耻。

看完影片《生死朗读》,我们或许也可以尝试着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待这场给中日两国人民都带来了深重灾难的战争,试着去饶恕不可饶恕的(真正的饶恕是饶恕不可饶恕的——德里达语)。

参考文献:

[1]张倩红.后大屠杀时代——纳粹屠犹的社会后果分析[J].史学月刊,2005,(9).

[2][英]齐格蒙特·鲍曼.现代性与大屠杀[M].杨渝东,史建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18).

(李双芹 广东珠海 广东科技干部学院 519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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