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北北

林长鎏

过几天师专中文班的新生就要来报到了，在一叠录取的考生表格中，我发现名叫林岚的一张，而表格中家庭成员一栏里则写着她母亲的名字，原来她是我以前老同事叶老师的女儿。为了更好地跟家长联系，我把她编到我班里。这是1979年春的事。

表格上她的照片，白晰而秀丽，天真又有点调皮，真不敢相信她就是十多年前我常见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大概初上小学，学校就在我任教的中学正对面，只隔一条小马路。小学放学早，距中学又近，她早就该回家等吃饭。那年月粮食定量，大人都感到饥肠辘辘，何况蹦蹦跳跳手脚闲不住的小学生，可是她母亲下班后却往往不见她的影子，她还在外面大汗淋漓地奔跑玩耍，她怎么就不饿呢？

“岚岚，岚岚——”她母亲高八度的嗓音喊啊，喊啊，跟唱歌似的，声震校园。师生们一边吃着饭，一边侧耳倾听，都觉得这喊声很有点娱乐性了。这时候，如果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又黑又瘦的丫头，活像小猴精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飞出来，我们都会忙不迭地叫起。“岚岚，你妈妈到处找你。”甚至还加上一句，“还不快点回去？！”

她当然也有放学后马上就老老实实回去的时候，那准是因为母亲的一再叮嘱，或是刚挨了一顿臭骂之后。这时她会提着几乎挨着地的大菜篮，出现在距食堂不远的井台旁，不是踩着湿地的积水玩，就是趴在井栏上往下瞧。厨房里的饭甑一抬出来，这个小猴精就一阵风似的奔去，找到自家的饭罐装进篮里，肩膀一边高一边低，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林岚就是八十年代之后颇有成就的作家北北，应该说她小时候在我任教的中学里，就已经是“名人”了，所有同事都知道叶老师家的那个顽皮贪玩、精力旺盛的小女孩。

为摸清新生的写作水平，写作课我以《我又上学了》命题作文。在两班中，林岚写得十分出色，令我惊喜不己。小猴精七十二变，不但出落成美女，还变成女状元。我选了几篇好作文张贴，她的作文排头，授课时还做了重要点评。后来的作文她都是冠军，写作才能已崭露头角。临近毕业时她的一篇命题作文《在三楼上》，虽然没在报刊上发表，却是她名副其实的处女作。中文班在三楼，课间学生常在阳台休息。从阳台俯瞰，是乡间小路，可见各色行人，远眺，有几口鱼塘，池埂上是一株株荔枝树；有茉莉园，妇女在采摘茉莉……为了让他们对熟视无睹的景物认真观察，发挥想像，抒发情感才出这样的文题。结果这篇文章又是她鳌独占。我最欣赏她这一篇，把它留下，遗憾的是在鼠患和几次搬家时丢失了。

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中学当老师，够忙的，却挤出时间笔耕。她的几篇作品发表后，就引起文坛对后起之秀的关注，她陆续收到参加笔会的邀请信、约稿信，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有一次跟郭风老师闲聊，郭老欣喜地对我说：“她已经进入了创作高峰期。”

有一次她同几个同学一起来看望我，她的穿戴最时尚，竟然乐呵呵地走起猫步来，活脱脱是个时装模特，一手掐腰亮相时还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别的女同学即使有这一招，也不敢在老师跟前露一手。大家说说笑笑时，如果突然记不起来某个字怎么写，她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指责”我说：“没办法，是老师没教好。”但凡出新书，她都要寄赠我的。有一次，新书中附一短信：“寄一本新书给您。书不好，人活得还好，也祝您一切都好！此致那个敬礼”。三言两语，说得得体，有礼貌又有风趣。

她和同学相处很随和、大度。在一次同学会上，有些男同学见到她时说：“大作家来了！”对善意的戏称，她只是微微一笑，决不介意。如果同学受欺负，她会挺身而出。前些年一个男同学欺负了一个老实的女同学，那女同学不敢吭声，她却气呼呼地挺身而出，联手其他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一起把对方找来，狠批一通，一点情面都不留。事后她谈起这次得胜的壮举时，有声有色，还流露出几分得意的喜悦。

从她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善于逆向思维，观察事物的视角很独特。我以为这与她性格中有执拗的一面有关，她以“北北”做笔名，便可证明。记者曾问她笔名的含意，她说是因为喜欢北方。我对她说：“不对吧。你父母都叫你‘岚岚，你小时候在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不是这么叫你的。‘岚与‘南谐音，笔名可以叫‘南南，但是你很拗，你叫我‘南南，我偏要‘北北。这才是你这个笔名的来历。”我“揭穿”了她这个“秘密”，她承认了，只说也有喜欢北方的意思。我想这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愿解密才对记者这么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