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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相机点亮希望

2009-07-01解海龙

中国德育 2009年5期
关键词:上学眼睛读书

解海龙 生于1951年,著名摄影家,现任北京市崇文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党组成员、副秘书长、组联部主任,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理事,中华慈善总会烛光工程常务理事。他时刻关注中国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状况,并用相机记录了希望工程的发展历程。1991年,解海龙拍摄的希望工程纪实系列照片(其中有广为人知的《大眼睛》),成为希望工程的标志。

一有时间,我就会深入农村,对农村基础教育的现状进行考察、拍摄和报道;一有机会,我就会到机关、部队、学校,把山里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有人说,解海龙用相机把农村渴望读书的那一双双大眼睛拍摄下来,让人为之感动。正是他的照片使人发现深藏已久的爱心,并且让农村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在同一片蓝天下享受温暖的阳光。在“优先发展教育”的政策下,我们在这里一起回忆和讲述这些农村孩子渴望读书的故事,是很有必要的。

1987年,我在北京市崇文区文化馆工作,整天拿着相机搞创作,拍摄了很多美好的照片。那年春天,我又一次来到农村去拍摄,从一个破败的教室里传来了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因为我选的题材就是反映农村孩子读书的现状,所以听到读书声后很激动。当我趴到窗户往里看时,我惊呆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老师背着一个年仅五个月大的孩子在教书。我想这种景象不可能在城里发生,一个老师怎么会背着孩子在讲台上上课呢?看到这种情况,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在我按动快门的时候,那个孩子突然间一回头,使整张照片有了一个中心。这张照片拍完之后,我就去打听那个老师叫什么,干了多少年教育工作。但没想到那个老师很不高兴我去采访她,竟然把我轰了出来,说我们在上课。我也是没有办法,很无奈地走出了教室。但是我还是在乡里面打听到了教师的名字,姓戴,当年28岁,她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大的两岁,小的仅仅五个月。她每天把大女儿用绳子在腰间系好拴在床头,而背着小女儿给学生们上课。

这张照片我拿到北京,在两家大报的头版上发表了,一个是《中国教育报》,一个是《中国妇女报》。很多人问我,你这张照片是在哪儿拍的,非常感人,它描述了当代中国农村基础教育的现状,一幅画面反映了农村教育的核心问题。听到大家的鼓励之后,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把相机对准那些农村非常辛苦的老师以及那些想上学而又没有经济条件不得不辍学的孩子们身上。这个专题确立之后,我翻阅了大量的资料,找了很多这方面的素材,也了解了中国的国情,当时中国有十亿人,其中有两亿人是文盲。

这张照片为我指明了奋斗的方向。有人问我,解海龙你已经拍了大量照片,都是反映社会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景象,而且获得了不少奖项,为什么你要拍这种照片,要改变自己的创作道路?我想,如果我们不去报道农村孩子家境的困难,反映孩子上学的困难,让全社会的人都去关注他们,给他们以资助,那么这些孩子可能永远不能上学,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就荒废了,成为了又一批的文盲。所以就这样,我决定拿着相机,长期从事这个题材——反映农村的教育情况。

根据我们的调查,每年农村大约有三四百万的孩子因为交不起40块钱的书杂费而面临失学。为此,我决定以“希望工程”为专题,进行摄影创作。“大眼睛”是这组专题照片里的标志性照片。

“大眼睛”是1991年4月我在安徽金寨拍摄的一个七岁半的女孩子。为了上学,他们每天要爬山、过河,走很多很多的路。在上学的路上,他们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我要见证一下他们要走多少里路。经过丈量之后,他们一天要走24里山路。他们上学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些照片纪录了他们上学的景象。这是我进课堂上拍摄的第一张照片,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她在下面抄写,一抬头,我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睛特别大,我觉得要反映农村孩子渴望读书的心理,就要体现在眼睛上,于是就抓拍了这张自然、真实、感人的瞬间。照片人物十分鲜明,眼睛非常明亮,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

回来之后,我把这张照片带到了中国青少年基金会,很多人都争着资助这个孩子。后来青基会的领导说,我们不应该只关注这一个孩子,应该把她作为一个标志,搞一个大型的希望工程,资助那些渴望读书但又读不起书的孩子们。这张照片发表之后,有一个作家写了三句话:如果把希望工程比作一顶军帽,“大眼睛”就是它的帽徽;如果把希望工程看作是一本画册,那么“大眼睛”就是它的封面;如果把希望工程看作是一个人,那么“大眼睛”无疑就是他的脸。

到了1996年,五年之后,我又来到了她的家乡,这个孩子记不得五年前被拍摄的场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照片会引发轰轰烈烈的希望工程。只是有一天她到医院去看病,大夫看到这双眼睛感觉很熟悉,就问她是不是那个“大眼睛”。这个孩子愣住了,说什么大眼睛啊?这个大夫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报纸给她看,看完之后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回到家,她妈妈看到这张照片,翻出那件衣服,确认那个“大眼睛”就是他们家孩子。从那之后,邮局每天都会给他们家送去多则十几张,少则两三张汇款单,要是村里有这么一家人天天能够收到汇款单,会被吓坏的。于是全家召开紧急会议,经过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留下两份,一份是300元,是一个警卫叔叔送去的,还有一份是180元,是一个大学生寄去的。她留下这480元,供她五年的学杂费,其他捐款如数地送到当地的希望工程办公室。这也反映了庄稼人朴实的作风。

这个圆圆胖胖的孩子姓张,也是安徽的孩子。当我在教室发现他的时候,非常激动,因为我又发现了一双渴望读书的大眼睛。于是我就蹲在墙角,端住相机,用特别灰暗的光线,拍摄下了这双大眼睛。这幅照片的名字是一句话:我国每年都有这样聪明的100万孩子面临失学,他们都非常渴望读书。实际上,社会上都管这张照片叫“小光头”。大家都知道,日本有部电视剧叫《聪明的一休》,“小光头”长得特别像那个一休。我也经常讲,他们特别贫困,但是他们很聪明,只要洗洗脸,只要能上学,他们就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这幅照片被团中央选为“我要上学”这本画册的标志性照片之一。但这个孩子跟“大眼睛”不太一样的是,“大眼睛”得到了社会的资助,并很快出名,但这个孩子大家可能都不知道。后来,由于家乡发洪水,他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无锡,在那里打工,并坚持上了九年学,最终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一所中学。就这样,他交不起2700元的书杂费,遗憾地回到家里。这时候,我得到了情况,马上跑到他们当地,把情况跟他们的校长说了,于是三年高中的学杂费就给免除了。希望工程的标志里面有个金币,金币上面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大眼睛”,一个是“小光头”。这个孩子学习非常刻苦,非常认真。到了200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工厂从事数控机床工作。

照片上这个孩子,皱着眉头,瞪大眼睛,流着鼻涕,张着大嘴,他在那儿喊,喊什么呢?报纸登出来之后,我给他们写了封信,我说你们登错了,报纸上写的这个孩子正在喊:我要上学。我说这不可能。他在课堂上怎么会喊“我要上学”呢?当时正在上语文课,老师说:“山石田土,日月水火”,他们就横、撇、竖、折地在那儿练笔画。但他老这么动,我就没法拍,因为感光度很低,动作又特别快,所以一直等不到机会。但这个孩子好像很懂我的心思,突然把手揣在兜里,还在大声地喊,我就拍下了。这个孩子就是人们熟知的“大鼻涕”。

“大鼻涕”是河南新县人,1991年拍摄的照片,到了1996年,我又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又拍了他们学校很多同学,帮助他们都上了学。到了2001年,10年过去了,我看到他在农村饭馆里做饭的时候,非常感慨。我说,希望你将来有机会还去读书,要不然这点知识是不够用的。又过了两年,2003年的时候,我在部队上演讲,一个部队的大校看到这张照片后问我,这个孩子叫什么,他如果个子够高的话,我希望领他到部队来当兵。我一听特别高兴,于是我们俩约定好,给他地址让他去找这个孩子。这是9月初我们商量好的。到了12月,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孩子的爸爸打到我家的,说解大哥,告诉你个消息,早晨起来的时候,村里来了两个解放军,转了两圈之后,把咱家孩子带走了,现在也不知带到哪儿去了。我说,你别着急,要是解放军就没错了,我给你打听一下。经过打听之后我知道,就是那个大校,派征兵的到他们村庄,把这个孩子带到医院体检,合格之后,把他带到济南军区的导弹部队去开汽车了。一个月之后,这个孩子给我来了封信说,叔叔,我已经当兵了,一个月了,我没给你写信,没给你打电话,因为我们部队有纪律,现在我们新兵连已经训练完毕,我被分配到汽车连。我回信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争取多在部队待几年。

中国青少年基金会在甘肃举办了一场题为“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宣传希望工程的公益演出。在这次活动中,有一个13岁的男孩,因为没有钱,失学了。这时甘肃省委书记拿出300元钱资助这个男孩上学。哥哥非常高兴地拿着这300块钱,没想到被妹妹发现了。妹妹跟哥哥说,哥,你给我100,也让我上两年学。哥哥说,你还小,你在家等着,我上完学,回家教你。妹妹一听很不高兴,就跟哥哥说,你不给我钱,我也能上学。于是妹妹到了另外一个村子,每天给人家背砖,每背1000块砖赚8毛5分钱。就这样,她每天来回地背砖。为了挣8毛5分钱,她要背上四五天。终于,挣了二十多块钱,她用塑料袋包好,跑到学校,“老师,我有钱了,让我上学吧”。老师哭着搂着这个孩子说,孩子,看你的手都粗糙成这样了,以后再也不要背砖了。从此,妹妹也上学了。她和哥哥一样,每天刻苦读书,双双都是三好学生,他们把奖状贴了满满一墙。有一天,我到甘肃去采访这一对小兄妹,他们已经不背砖了。我来到他们家,发现墙上这些奖状,就把它拍了下来。这件事影响了我很长时间。我经常去给人家讲这对小兄妹的故事。

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个背砖的孩子,也是为了上学。有一次,我和一个歌手,到农村去做希望工程的宣传工作。半路上,我就看到远处有一个孩子正在背砖,于是就马上拍了下来。这个孩子11岁,我问她,“你一次背多少块砖?”“16块。”“挣多少钱?”“3分2厘钱。”“你挣钱干嘛啊?”“我要上学!”同学们看到的这四个字——“我要上学”,就是这个11岁的失学孩子写的。她只上过几个月的学,后来因为没有钱就失学了。当我知道了这个故事之后,我让她把“我要上学”这几个字写下来,她说我不会写。我就告诉她是怎么写的,她就照猫画虎,写下了这几个字。而这几个字也成为我的一本大型画册的封面,而这本画册在1995年夺得了国家图书奖。

这张照片上面有几个孩子,每个孩子都举着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欢迎”。在陕北的窑洞里,我看到孩子们拿着小石板在写字,觉着他们的条件很差,就问他们的老师,为什么只有这样的教育条件?老师说,已经不错了,还有很多孩子不能上学呢。我说,我来给他们拍照片就是为了帮助他们。他说,那好,欢迎你来,并且让孩子们在小石板上抄下了“欢迎”这两个字。这张照片的名字就是:这里的孩子每人都有一块小石板,这是山区对他们的惠泽,虽然条件很苦,但是孩子们却很爱读书。可是当他们写完这两个字之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说,这个“迎”字,是不是写错了啊?他说,哎呀,是不是多了一点,我一直是这么教的,这些孩子恐怕都写错了,我只上了两年学,也没有多少文化,不得不教啊,如果我不教的话,恐怕村子里没人会教了。听完之后,我很难过,我说将来啊,你还应该多去学习、培训,否则的话,你这点知识是担任不了这项任务的。

回到北京后,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们帮助农村的孩子,我们搞希望工程,实际上关键是老师,老师没有文化,学生怎么谈得上希望?!于是我就跟上海的一所学校谈成一项有意义的活动。在暑假期间,这所学校的学生请了一批会书法绘画的人士,征得了一些书画,我们在东方电视台的配合下,搞了一场拍卖会。最后全场都在静静地等着还有什么拍卖品的时候,多媒体打出了一张照片——“大眼睛”。主持人说,今天这张照片的拍摄者也来到现场,就是他拿着这架相机拍摄的“大眼睛”,拿出这架相机来,为的是让社会各界都来奉献爱心。于是这架相机就开始拍卖。从一开始的两万元底价,一直卖到五万元。拍得这架相机的人非常激动,又把这架相机返捐了回来。他说,这架相机我不拿回去了,就算是我对希望工程的一点支持。后来,这架相机就放在上海的一家博物馆里展出,直到2009年的3月8日。这一天是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成立20周年的日子,这台照相机从上海被带到了北京,他们希望将来中国有个希望工程的博物馆,把这架相机放到里面去。这件事情引发了这样一个有意义的活动。

除了“大眼睛”“小光头”“大鼻涕”之外,在落后地区的农村还有很多很多“我要上学”的故事:为了上学——14岁的姐姐把得到的救助款40元让给了11岁的妹妹,妹妹感动得痛哭流涕;为了上学——孩子们把头发剃光了卖钱,买本、买笔;为了上学——她在父母面前长跪不起;为了上学——这个小男孩每天下午4点下了课之后,就到山里去砍柴,每捆能卖5毛钱,而不幸的是他的一个小伙伴永远地留在了山里……

我讲这么多,我所做的这些,就是觉得一个人有责任为这个社会的进步做出自己的努力。我给自己总结了一段话:昨天,我喜欢的是艺术摄影表现;今天我更爱新闻纪实再现!我拍摄的照片,旨在替农家孩子喊一声:我要上学!我想用我的作品告诉您,目前,我国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上学仍十分困难,他们的家长、老师急切地盼望您能伸出友谊之手,献上一片爱心。

责任编辑/杨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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