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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邮递员的礼物

2009-06-27吴治江

古今故事报·蓝版 2009年13期
关键词:黄勇胶鞋邮递员

吴治江

黄勇大学毕业两年了,城市待过三四个,工作换了五六份,至今仍是“漂”一族。曾有两次因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门,有时甚至吃饭都成问题,这让他感到自己就是一条流浪在城市的丧家之犬。

尽管如此,黄勇还是打算辞去目前营销员的工作,这工作累人不说,还常常受到同事的排挤、老板的斥责,收入也只有一千多。昨天刚刚受到老板的批评,他受不了这批评,与老板顶了几句,老板说你不想干就走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黄勇心一横脚一跺,果真辞了职。两年来,他的工作都是这样的,找工作时不是高不成就是低不就,工作一段时间后不是老板炒了他,就是他炒了老板。黄勇本属猪,却生就一副猴性子,一棵树上待不长又跳到另一棵树上。

这天,辞了职的黄勇正在网上看招聘启事,手机响了,一看,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他一摁键,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黄勇没好气地说:“当然顺利,我顺顺利利地又炒了一个老板,现在正在找下一个倒霉的老板呢。”父亲惊道:“怎么,你小子又辞职了?你吃饱了撑的?”

“我就是吃饱了撑的!爸,你别操心我了,省点电话费吧。”他说着挂了机。想着那头一定还愣在电话旁的老爸,黄勇鼻子一酸,他忙给自己一耳光,把要流出的泪打了回去。他知道此时父亲一定正在小心地掏钱付电话费,因为这电话,是父亲从他取邮件的武义镇邮政所旁边的杂货铺打的。黄勇的家乡是当今中国数得出来的最贫困的乡之一,地处西南,平均海拔两千多米的崇山峻岭之中,乡上至今没通公路没通电,更别说他家所住的村子了,他父亲黄山林是位步班邮递员,从乡政府到取邮件的武义镇一个来回要走一百六十多公里崎岖陡峭的山路,有些地方只能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行,在他之前曾有两任邮递员摔死。黄勇就是靠父亲在这样的路上挣的每月几十元,这两年才涨到四百元的工资养大的。如今,他已二十五岁了,他决不能再像父亲那样生活,他要在城市里找份体面又挣钱的工作,他要出人头地。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心理吧,黄勇至今还在“漂”,他像一个在河岸边捡卵石的孩子,总觉得前面的石子会更圆。

不久,黄勇在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一份广告业务员的工作,他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很高兴,可干了两个月后,他又觉得这份工作干起来有些吃力,发展前途也不大。

一天,父亲又来电话了,父子俩聊了好一阵,要挂电话时父亲突然说:“再过十天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我想进城来看看你,带点东西给你。”黄勇说:“城里要啥有啥,你还带什么东西?空手来就是了,别费劲了。”父亲有些生气地说:“城里啥都有?我要带的东西城里就没有!”说完他一下挂了电话。

黄勇鼻子一酸,喉头一哽,眼里一下浸满了泪水,想自己这两年来东奔西跑,这里踹一脚那里撞一头,折腾来折腾去却依然一事无成。要不是父亲这一说,连自己二十五岁生日都要忘记了。本想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却不料至今还在让老爸为自己操心,他真觉得谁都对不起。老爸来这城里要先走五个小时山路到乡政府,再走八十公里路到武义镇,再坐车进县城,然后再赶火车。城里啥没有?大老远的还要带东西来,那穷山沟里有什么好带的呢?

十天后晚上八点钟,父亲来电话了,口气听上去很着急:“黄勇,你快来火车站接我,这站上全是人,周围全是望不到顶的房子,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黄勇忙说:“爸,你别急,你就在出站口那儿待着,别乱走,我马上来接你。”

挂了电话,黄勇又好笑又着急,父亲原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第一次来到这大都市,肯定找不着北了。

黄勇打车到了火车站,直奔出站口,很快便看到了父亲。黄山林一见儿子,就像见到了大救星似的,他如释重负地说:“你终于来了!”他说着把地上一个塞得满满的大提包递给黄勇,自己把另一个用绳子捆住的布袋背上肩。

黄勇看着那个布袋奇怪地问:“爸,我不是跟你说这城里啥都有吗,你还大老远地背些什么来?”黄山林神秘地笑了笑说:“这里面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妈舍不得让我带来,还跟我吵了一架呢。”

“哟,什么东西?连妈都舍不得给我。”黄勇说着要去摸这布袋,黄山林一下打开儿子的手说:“好东西,你先别急,到时我自会拿给你的。”“好好好,我不急,我们那家里能拿出什么好东西?”黄勇说着缩回手。

回到宿舍,黄勇迫不及待地说:“爸,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城里没有的东西。”黄山林说:“什么东西?生日蛋糕。”黄勇一下笑了:“生日蛋糕?城里到处都有,什么样的都有。”

“你小子吹吧,好像城里的月亮都比乡下的圆,这个蛋糕城里就没有,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黄山林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竹编圆篮子,揭开盖子,再打开包着的蓝布,取出一个直径有二十多公分,高也有二十多公分的黄黄的“蛋糕”来。黄勇一看,这是一个由很多层叠起来的烙饼。黄山林说:“这是你妈专门用鸡蛋和荞面给你烙的,她说你二十五岁了,就迭了二十五层,这荞面是我们那儿的高山荞子磨的,这鸡蛋是自家喂的土鸡下的,这饼是你妈一层一层精心烙了半夜的,这三样你这大城市里买得到吗?”

看着这二十五层的,像自己的生长年轮的“蛋糕”,黄勇呆了。好一阵后,他用刀切下一块给父亲,又切下一块自己吃了起来,吃着这香甜可口的“蛋糕”,想着远在家里的母亲,又想着自己这两年的碌碌无为,想着想着,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黄山林伸出粗糙的双手,无言地擦着儿子脸上的泪水,擦着擦着,他也泪光闪烁。黄勇捧着父亲的手,笑笑说:“爸,别这样,我挺好的。”

黄山林说:“我知道这大城市里的日子不好混,你一个山里娃,孤身一人来这城里就更不容易。我知道你有志气,本事也不比别人差多少……”

黄勇和父亲吃着“蛋糕”,拉着家常,父子俩从未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聊着聊着,时间已近深夜。黄勇突然想起父亲背来的那个布袋,他说:“爸,你那布袋里是什么东西?费那么大劲背来。”

黄山林笑了笑说:“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这就拿给你。”他说着从门后拉过布袋,黄勇看上去这袋还挺沉的,他要帮忙,被父亲挡住了。黄山林说:“你好好坐着,我一件一件拿给你看。”

黄山林解开拴住布袋的尼龙绳,左手捂住袋口,右手伸进口袋。黄勇瞪大了双眼,心想这里面是什么宝贝?还这么神秘。

黄勇眼鼓鼓地看着父亲的右手,只见他掏出了一样东西,一看,黄勇差点跌下椅子来,原来老爸掏出来的竟是一双捆在一起的黄胶鞋。他接过这鞋一看,这是一双洗净了鞋带对鞋帮扣着捆在一起的破胶鞋,两只鞋底都一前一后分别有一个磨破的洞,两个洞像两只沉思的眼睛凝视着他。他一下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父亲天天穿的那种黄胶鞋吗?从他记事起父亲就穿着这样的胶鞋上山下山取送邮件。

“爸,这不是你穿过的破黄胶鞋吗?你怎么掏出它来了?”

黄山林笑了笑说:“不掏出它来还能掏出什么来,你以为还能掏出金元宝来?”他说着又伸手进布袋,又掏出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黄胶鞋来递给儿子,接着又掏出一双,又是一双,又是一双……

黄勇一双一双地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破黄胶鞋。接过一双,放在地上,又接过一双。等他接完了,那布口袋也被父亲掏空了。

“爸,你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怎么找了这么多破胶鞋大老远地背到这里来?”黄勇看着满地的破胶鞋,莫名其妙地大声问。黄山林只笑了笑,他没回答儿子的问题,只说:“你数数,多少双?”黄勇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不数。”

黄山林说:“那我告诉你,是八十二双,这还只是三分之一,像这样的破黄胶鞋一共有二百四十双的,其他的还在家里,被你妈像宝贝似的收藏着呢。这二百四十双鞋是我当邮递员二十年穿破的,你妈说我们家的日子就是靠这些鞋走出来的,她说这些鞋是我们家的功臣,我每穿破一双,她就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地收藏起来。我就是穿着这些鞋,二十年来我翻山越岭爬坡下坎,走了16万多公里的山路,送过的邮件可以装四五辆卡车。”

“儿子啊!”黄山林拍拍黄勇的肩接着说:“我给你说这些不是说我有多大的功劳,我是说只要认准了,使劲地去干,这世上就没有干不成的事。你这两年来东一榔头西一锤,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就是一会儿嫌活重一会儿嫌钱少,光阴混过去了,事情没正经干多少,你——”

“爸——你别说了,我——我明白了。”黄勇泪如雨下,他坐到地上,一双一双地捡起那些破黄胶鞋,像宝贝似的把它们装进那条布口袋。

这晚,在父亲的呼噜声中,黄勇看着夜色中那一袋“礼物”久久不能入睡。

(责编:云妮 yuner@vip.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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