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麻花的老太太
2009-06-27赵守玉
赵守玉
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最大的印象就是穷，家家户户都穷，我家更穷，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麻花，也最盼望着开春，因为随着冰雪解冻，那个外村的老太太便会像春风一样挎着装满麻花的小筐出现在村头。
那年春天，老太太又准时来了，依然挎着她那只装满麻花的小筐，我们那些小孩子也依然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穿村而过。可不知为什么，我却独自一人鬼使神差般地继续跟着，直到她又穿过另一个村子，走到了村口。前面已经没有村落，再走上七八里，才能到下一个村子。老太太停下来，扭头看了看我：“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也站住脚，并没有回答老太太的话。
“想吃麻花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太太看了看一根麻花也没少的筐：“你家大人不给你买是吧？可以用鸡蛋换呀，这样吧，你回家要一个鸡蛋，我就换给你一根麻花。”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没有摇头，也没有离开，因为我清楚，家里的鸡蛋，是用来换些油盐酱醋或针头线脑的，根本不可能给我换麻花。
“咋了，想吃麻花呀？”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抬头，一个似乎在哪儿见过的男人，骑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停在我们旁边，脸上挂着微笑。
见我没有回答，男人又问：“怎么，不认识我了？记不记得去年那回看二人转，我还给你买糖葫芦了？”
头脑中模糊的印象逐渐变得有些清晰，我挠了挠脑袋：“你是……王闯叔？”
王闯满意地笑了：“总算没忘了你叔，你爸在家吗？”
我摇了摇头。
“你爸也真是的，孩子想吃麻花，就给买一根嘛，何必让孩子眼巴眼望的。”王闯一拍车后架，“走，上叔家去，小弟弟想和你玩儿，叔就是来接你的。叔先给你买根麻花。”说着，看了看老太太，“多少钱一根？给我来俩。”
“五块钱一根。”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
“多……多少……五块？……你疯了吧？”
老太太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王闯：“觉得我疯了是吧？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有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你觉得你有钱，你就可以对着人家儿子埋汰人家老子？我告诉你，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不给孩子买麻花不一定不是好爹，而能大把大把花钱的也不一定就是真有！你不是有钱吗？五块钱一根，两根十块，掏钱吧！”
王闯张口结舌站在那儿，尴尬地看着老太太，手里的五毛钱僵在了那儿。
老太太看样子是动了真怒，她气喘吁吁，两只手在兜里掏了几掏捏了几捏，失望地摇了摇头：“怎么把烟忘家了。”说着一扭头，看了看我：“小家伙，想吃麻花不？只要你回去给我拿来点儿旱烟，拿点儿卷烟纸，再拿个火儿，我就给你一根麻花。”
我眼睛一亮：“真的，说话算数？”
“当然，不过你那烟可别就拿一小把糊弄我，你拿来，咱们手递手换。”
“可你要糊弄我怎么办？”我歪着脖儿，“等我把东西拿来了你却走了，我找谁去？”
“那好，那我就和你一块儿去。”老太太说完挎起筐，和我一块儿向村里走去。
“你不去叔叔家了？小弟弟等你呢！”王闯在后面大声问道。
“我明天再去，让我爸送我去。”
此时的我，心里只有麻花，哪还顾得上别的。差不多一溜儿小跑，回到自己的村子，我跑到家，找到烟笸箩，抓起几把旱烟塞起兜里，又扯过几张卷烟纸，拿起打火机，急匆匆跑了出去。跑到老太太的跟前：“给你，麻花呢！”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拿回去吧，我不抽了。”
仿佛晴天霹雳，我一下子呆住了，老半天才返过神儿来，所有的委屈、失落、不满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你骗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惊动了母亲，她急忙跑了过来：“咋了？”
而此时，父亲正好从田里回来，他也走了过来：“哭啥呀？”
“她骗我！”我哭着把经过说了一遍。见我说完，老太太看了看父亲母亲：“你们俩是这孩子的爹妈吧？是我说只要孩子给我拿来烟纸火，我就给他一根麻花，是我故意骗他。因为我觉得那个男人不像是好人，我怕他把这孩子拐跑了，所以我要骗他回家。”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旱烟。
父亲一把扯过我：“你个混账东西，为了口吃的，差点儿让别人拐跑了！”
老太太拦住父亲：“别打孩子，那人到底是不是你亲戚？”
父亲摇摇头：“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王闯，王闯根本就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我浑身一抖，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骗，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去，那个村子的村口，早已空空如也，那个“王闯”叔叔早已不知了去向。我喃喃自语着：“我见他好像认识我，就模模糊糊以为是王闯叔呢！”
“还犟嘴，看我不打死你！”父亲又举起了巴掌。
老太太再次拦住父亲：“打啥呀！这怨不得孩子，一根麻花差点儿让孩子上当，不就是因为咱穷嘛！要是咱有钱，孩子至于跟着别人走嘛！”
父亲母亲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母亲拉住老太太的手：“大娘，是你救了孩子，可得咋谢你呀！”
“谢啥，谁家还没个孩子呀！爹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我该走了。”
母亲见实在留不住老太太，便拿起旱烟，亲自为老太太卷了一只，给她点着：“大娘，您老叫啥呀？住在哪个村？明天我领着孩子去看你。”
“看啥，我可怕折了寿。”老太太说着，挎起筐转身要走。
“奶……奶……”我冲口而出，“烟你抽了……那麻花？！”
老太太看了看手里的烟，又看了看臂弯的筐：“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村落间，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又一次滚落下来。
她能放开到手的钱不挣去帮助一个可能上当的陌生孩子，可她为什么不能送给这个孩子一根麻花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懂得了什么是生活……
（责编：惠子 chlh2008＠１２６.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