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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的作品与隐喻地解读

2009-06-22黄稼辉

文学界·人文 2009年3期
关键词:残雪卡夫卡

黄稼辉

摘要:卡夫卡作品的“非文学”的特点,使众多的评论家将其看成为卡夫卡对世界的一种“隐喻”,残雪关于卡夫卡小说作品的作品《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正是对卡夫卡作品的隐喻解读,在残雪的笔下,卡夫卡作品具有悖论、流浪、表演的特色。

关键词:残雪;卡夫卡;隐喻作品;隐喻解读

中图分类号:1206.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9)03-034-03

残雪的《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以下简称《灵》)是“一部关于卡夫卡的小说作品的作品”。残雪写这部作品时说,“我既评价别人,也评价自己。我想,对于我这种写特殊小说的作家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必要的精神上的调整。我现在已想不出,除了文学之外,还有什么能使我的注意力如此地集中。读者将会发现,即使是写生活方面的文字,字里行间透出的还是那一件事:人性中的矛盾——这文学中的永恒主题。”如此看来,残雪笔下的卡夫卡仍然没有离开她所常说的主题——人性。残雪一直认为,人性中的最本质的东西便是矛盾。矛盾实质是悖论,顾晓明曾在《犹太——充满“悖论”的文化》一书中对犹太文化的矛盾方面作了仔细的分析,卡夫卡作为犹太人的后裔在他的作品中自是把犹太文化的矛盾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我们将发掘灵魂城堡里的卡夫卡形象,找出残雪之所以心仪卡夫卡是源于卡夫卡编织了一个远处的风景,一个只有《圣经》时代才有的精神世界或者说是灵魂世界。残雪在《读书》杂志上发表《我读圣经·旧约》就持这样的观点。故而,残雪的解读卡夫卡,其实质是找回艺术的故乡,追求一种灵魂(艺术)的生活,寻找精神寄托的家园。

一、悖论的风格

卡夫卡说过:“除了精神的世界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我们称之为感性世界的东西是精神世界的恶,而我们称之为恶的东西,不过是我们永恒发展过程中一瞬间的必然。”它充满着深邃的哲理,它反映了一种矛盾(即一种人性的矛盾)。精神世界与感性世界是一对矛盾统一体,人类便在这样的永恒的瞬间中生存。故而,残雪在《灵》中便从人性的角度入手,通过对矛盾二重性的分析开始揭开一个个卡夫卡留下的谜,正如残雪在解读卡夫卡的《美国》对卡尔的评价:“从感情上。她们两人都不相信卡尔是坏人;从理智上,她们必须相信卡尔做了坏事。处在这样无法调和的内心冲突中,女厨师长说了一番典型的自相矛盾的话。一方面,她绝对同意总管的判断,因为她通过多年的交往证实了总管是最为可靠的人,他的推理谁也不能辩驳;另一方面,她又仍然认为卡尔是个正派的孩子。她的内心下不了这个结论,只能在地狱中煎熬。”

可以认为,残雪之所以对卡夫卡情有独钟,是因为残雪在卡夫卡的艺术故乡,发现人性永远充满悖论。人类便在这样的悖论中生存,一方面人类需要上帝的保护,另一方面人类却在上帝的保护中永远无法长大,所以只好断奶,断奶在另一种意义上应当理解为抛弃。(关于抛弃,残雪有一段精辟的论述:“抛弃,实际上意味着精神上的断奶。一个人孤零零地独立于这充满险恶的、拒绝他的世界或‘原则面前,如果他是一个不甘堕落的、有激情的人,那么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拼命挣扎,世界或‘原则也不会网开一面,让他进入,因此人的努力也成了无止境的。”令人惊奇的是,卡夫卡居然也说过同一意思的话:“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国王或国王的信使。所以,世上的信使多于牛毛,他们穿梭来往于世界各地并相互高声转告——由于没有国王——已变得毫无意义的消息。他们很愿意结束这种悲惨的生活,但由于就职时发过誓言,他们不敢这么做。

他们不敢做的是放弃对上帝的信仰,他们一方面对上帝抱怀疑,另一方面他们担心离开上帝之后不能生存。于是,卡夫卡便说:“有什么比信仰一个家神更令人高兴的呢。”因而,卡夫卡一直认为,人性的矛盾是由上帝安排好的,“有些问题我们是无法回避的,除非我们生来就不带有这些问题”。卡夫卡所指的这个问题就是原罪,原罪成为了所有西方艺术亘古常新的主题,原罪也是西方文学家常常表现的主题。卡夫卡作品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原罪也定下了卡夫卡创作的基调,他的作品永远充满了矛盾,充满了悖论,一方面,卡夫卡认为上帝只生活在人类的彼岸,上帝不可能给人类以救赎,另一方面,卡夫卡却认为只有上帝才可以救赎人类。

残雪对卡夫卡的如此解读,也正是从这一点入手的。无论是《美国》里的卡尔,还是《审判》里的K,或《城堡》里的K,他们在生活中都充满了矛盾,充满着一种自我的对话,自我的悖论。例如,《审判》里的K,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罪,但他却在寻找自己的“罪”,残雪对之的解读是——“他内心自审的开始”。他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上流社会的绅士,但“法”,那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却对他进行了审判,同时认为他有“罪”。K在对抗他的审判和限制时,有一种认为自己无罪的优越感,但当他与无比强大的法庭抗衡时,他却一败涂地,最后郁郁而终,这就是悖论。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卡夫卡把“法”体现得惟妙惟肖,残雪把卡夫卡的故事解释得活灵活现。尤其是K去请律师,“K追求的是活下去,在生活当中理解那不可理解的法;律师追求的是让法在K的生动案例中得以鲜明的体现。”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一方面,K要求早点解除法对他的限制,但另一方面,律师却在尽量拖延。另外,残雪把《美国》里的卡尔理解成为一个走向艺术故乡的孩子,残雪只是把卡尔当作自己艺术思维的载体,准确地说,在残雪眼里,卡尔只不过是卡夫卡在她文章中的笔误罢了。所以残雪既要以卡夫卡的文本为解读对象,又要灌输她自己的创作理念,这必然在《灵》一书里形成一种悖论的风格。

二、流浪的文化

残雪与卡夫卡应当被称为异类作家,他们的作品体现的文化都与传统不一致,他们都不代表当时的主流文学,对于传统文化,他们只不过是流浪汉,于是,残雪在解读卡夫卡时,便有意忽略了卡夫卡的文化传统,这在《灵》里有生动的表现“毫无疑问,残雪是用自己那敏感的艺术心灵去解读卡夫卡的。在她笔下,卡夫卡呈现出了与别的评论家所陈述的、以及我们已相当熟悉和定型化了的卡夫卡完全不同的面貌。这个卡夫卡,是一个最纯粹的艺术家,而不是一个道德家、一个宗教学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批判家。”

卡夫卡为什么成为了传统文化的流浪汉?这一切都是残雪的有意为之,卡夫卡作为残雪的精神导师必将使残雪在各个方面都进行模仿。卡夫卡创造了一个神经质的敏感世界,残雪以弗洛伊德心理学为基础创造了一个以潜意识为舞台的灵魂世界,残雪是导演,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物是演员,同时残雪充当的只是编剧的角色。

残雪对卡夫卡的文化背景进行了归纳,首先,卡夫卡是一个艺术家,卡夫卡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艺术而生;其次,卡夫卡是一个对法有透彻了解的专家,他在23岁就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最后,卡夫卡是一个对前途充满迷惑的矛盾体,他的《城堡》便表现了这一点。在

残雪的《灵》中,我们看不到卡夫卡与西方传统文化的关系,在残雪的解说中,卡夫卡的文化传统得到了隐藏,这也如同残雪对待自己的文化传统一样,残雪生长在具有五千年文化传统的中国,她的文本里居然很难读到中国文化传统的相关信息,哪怕是一句唐诗宋词。读者所读到的残雪作品,里面顶多只有几句民谚俗语等下里巴人所经常运用的语言。从这个角度来说,残雪还是在用自己的一套艺术标准在衡量卡夫卡的作品,她读的是别人的作品,评的是自己的文章。

事实上,卡夫卡是一个典型的犹太徒,同时也是西方“罪感文化”的继承者,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文学事业,他对西方文学与文化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差,对一个众所周知的对西方文学与文化传统有着很深根基的作家而言,卡夫卡只在他的作品中所体现的艺术理想(而这理想也是残雪在她的作品中赋予卡夫卡的)这方面吸引了残雪,而卡夫卡作品中的其他西方文化却被残雪忽略不计了,这就是残雪解读卡夫卡与其他评论家不同的所在。“残雪是用自己那敏感的艺术心灵去解读卡夫卡的”,而艺术心灵是不带有文化记忆的一种感觉,如果我们要阅读他们两位的作品,我们就只能调动自己的一切创造力,去尽量与他们同步。因此,卡夫卡所透露出来的文化在残雪眼中就自然带有一点寓言色彩,有点玄,残雪一直思考的问题就是卡夫卡为什么要这样做,多少年来,无数研究者在这方面费尽移山心力,得到的却是一头雾水,而残雪竟然长驱直入到了卡夫卡作品的“核心”。

当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时,我们再回头来看残雪的《灵》,我们就不再有什么疑惑,而会象残雪那样“终究乐此不疲”,毕竟,文学作品是用来欣赏的,我们当然可以将残雪对卡夫卡的理解当作另外一种风景,残雪眼中的卡夫卡的文化又何尝不是残雪自己眼里的文化呢,残雪一味的要抛弃自己的传统,创造另外一种语言,却不知传统已在自己的心头烙下了深深的印痕。所以,他们两位艺术家的文化都是寓言式的,不能从字里行间随意找出,而要用心去体会,去创造,因为残雪所描写的是,也仅仅是灵魂世界。她眼里的卡夫卡也不过是一个追求艺术的时常被艺术折磨的有悟性的角色,他既是卡尔,又是K或许是《地洞》里的小动物。卡夫卡的作品之所以能打动人的心灵,在遥远的地方与残雪相遇;残雪也执其一端截取卡夫卡作品中的艺术心灵等因素来加以解读,这都与残雪和卡夫卡用“心灵”“悟性”写作,且他们的写作都直指人性,而不包括社会中的一些虚幻的现象有关。正如叶廷芳先生所说:“原来作者把自己捣碎在里面了!这就不难理解,他的作品何以有着如此入木三分的真实,一种任何写作高手凭经验和技巧都‘创作不出来的真实!这就是卡夫卡的独特性,这就是出身于表现主义而又胜于表现主义的卡夫卡。”

正因为残雪可以这样去思考,自然的,她笔下的卡夫卡就比别人的生动得多,饱满得多,卡夫卡只是一个代名词,只是残雪解读文本、创造自己的作品的需要。

三、表演的艺术

残雪特别喜欢表演这个词,她的长篇小说就取名为《突围表演》。我们读她的专著《灵》时,我们发现,在残雪的眼里,卡夫卡居然也成为了一个表演者,只不过,卡夫卡是一个艺术的表演者。社会人的本质就是表演,即按既定的剧本,台词和预先设计的角色(在生活中和艺术创作中则是按既定的社会规范,艺术制度,语言规则)表演自己,你必须服从规则,也可以突破和创造规则。于是,我们自然可以把残雪的小说与评论当作她的艺术表演,残雪作品中一系列人生的突围表演,其实就是由残雪的创作谈使这种表演成为“作品”的(因为它终究还是一种文学),如果残雪没有评论家和读者的帮助,残雪的表演很可能对于外人来说永远只是一场梦。因此,残雪自己便用一种表演诠释另一种表演,这表演的高峰就体现在对卡夫卡的评论中,并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残雪对他人与对自己的注释的评论性表演作品并非首创,而是来源于卡夫卡。卡夫卡在《桑丘·潘沙真传》里这样写到:

桑丘·潘沙——顺便提一句,他从不夸耀自己的成绩——几年来利用黄昏和夜晚时分,讲述了大量有关骑士和强盗的故事,成功地使他的魔鬼——他后来给它取名为“堂·吉诃德”——心猿意马,以致这个魔鬼后来无端地做出了许多非常荒诞的行为,但是这些行为由于缺乏预定的目标——要说目标,本应当就是桑丘·潘沙——所以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桑丘·潘沙,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沉着地跟着这个堂·吉诃德——也许是出于某种责任感吧——四处漫游,而且自始至终从中得到了巨大而有趣的乐趣。

这种文风与残雪评论卡夫卡作品的《灵》里的文风是何其相似。如果我们无法拿出证据来证明残雪在这种文字方面对卡夫卡进行了模仿,我们就只能说,残雪是用心在触摸文学,并与卡夫卡在对文学的把握上“心有戚戚焉”。再多说一句,有论者把残雪为什么没有在她的《灵》里提到《变形记》进行了分析,事实上,卡夫卡在1914年1月19日的日记里就写到“对《变形记》有很大反感。不可读的结尾。不完美几乎直至根本。”在艺术的故乡里,他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残雪在文章中的笔误罢了。

事实也是这样,为了对美的探索与对真的探索,卡夫卡几乎寂寞孤独了一生,他生前只发表了四本薄薄的小册子,直到他死后多年,世界始终报之以沉默,然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惊人的,可以这样说,他几乎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来进行创作。他为了“灵”(艺术)的至圣至美,付出了“肉”(生命)的彻底牺牲。因此,叶廷芳先生认为,像卡夫卡这样的时代先驱不仅是一位艺术的探险者,而且是一位艺术的殉道者。卡夫卡在他生命的最后岁月刻画的两位动人的艺术家形象,即《饥饿艺术家》和《约瑟芬,歌唱家或耗子的民族》中的主人公,就是艺术殉难者的自画像,也可以说是作者的自我写照。

残雪的解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在《辉煌的再现》里说约瑟芬要用更高级的表演,甚至用一些俗气的举动来动摇我们的看法,她明知不会有效果也要做下去,约瑟芬的痛苦是她要达到存在的努力,也是生命本身存在的证实。又由于自己(人民也是自己的组成部分)无法证实自己的存在(在参照物是“无”的情况之下)这种痛苦就要不断的延续下去,她自己也就要不断地努力“存在”下去。

卡夫卡的努力没有尽头,残雪的努力何尝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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