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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李渔的戏剧思想对其小说语言的影响

2009-06-13王楠楠

现代语文 2009年12期
关键词:李渔语言

摘 要:李渔作为明末清初著名的戏剧家,对戏剧艺术有着独到的见解。在创作实践中,他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在小说中体现他的戏剧思想,使得他的小说具有不同于同时代其他小说的一些特点。本文尝试分析李渔的两本拟话本小说《连城璧》和《十二楼》在他的戏剧思想影响下所形成的一些独具风格的语言特点。

关键词:李渔 戏剧思想 拟话本小说 语言

一、引言

李渔(1611~1680)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戏剧家和戏剧理论家。他一生共创作了《风筝误》《奈何天》《比目鱼》等十部戏曲和一部杂著《闲情偶寄》,其中《闲情偶寄》中的“词曲部”和“演习部”,是他戏剧思想的集中体现,也可以说是我国第一部把戏剧作为综合艺术来研究的戏剧理论著作。同时,李渔还是一位出色的小说家。在话本小说领域,他在学习前辈的基础上,敢于出奇制胜,创作出了《连城璧》(即话本小说《无声戏》的增补本)和《十二楼》两部小说,成为继冯梦龙、凌濛初等小说大家之后影响最大的一位小说家。

作为一名戏剧家兼小说家,李渔的戏剧理论和戏剧手法不仅仅体现在他的戏剧作品中,也影响到了他的小说创作,使其小说呈现出了一些独特的艺术风格。小说集《连城璧》未增改之前被李渔命名为《无声戏》,他认为小说就是“无声的戏剧”,从中可以看出李渔小说的戏剧化倾向。但是,由于李渔在戏剧方面的成就要高于小说,因此前人对于李渔的研究多集中在他的戏剧和戏剧理论,却往往忽视了他的小说,即使是研究他的小说,也很少与他的戏剧理论联系起来。近年来,研究者们逐渐看到了李渔的戏剧思想对其小说创作的影响,相关的理论研究也逐渐增多。笔者认为,将这两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有助于更加深入和全面地探讨李渔话本小说独具艺术特色的成因。

李渔的小说共两部,其中《连城璧》是在《无声戏》十二篇的基础上又增补了六篇,共十八篇。《十二楼》共十二篇,每一篇均以小说中出现的楼阁的名字命名,而每个故事也都围绕着这些楼阁发生、展开。本文将结合李渔的戏剧理论,具体分析这两部小说在其戏剧思想影响下所形成的独特语言风格。

二、“贵显浅”的语言追求

戏剧是一门面向大众的综合性艺术,由于观众的群体广泛,且知识水平不一,要使大部分观众听懂、看懂,戏剧的语言就必须做到显浅通俗。中国戏曲长期以来都提倡语言要雅俗共赏,并且偏重“俗”的一面。具有丰富舞台演出和编导经验的李渔对这一点更是有着明确的认识。他说:“……词曲不然,话则本之街谈巷议,事则取其直说明言”[3](P345),又说:“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他提倡做戏文要深入浅出,即使是有深意也要用显浅通俗的语言表达出来,“雅中带俗,又于俗中见雅”。李渔深解戏剧和小说这两种姊妹艺术在审美上的共通性,而且在其小说中对于语言的浅显、通俗也有着明显的艺术追求。

小说的语言包括作者的叙事语言和作品中的人物语言。在李渔的小说中,这两个方面都充分地体现了浅显、通俗的风格。试以《连城璧》和《十二楼》中的例子来分析:

(1)骨肉分离,有何好处,倒以“乐”字加之?要晓得“别离”二字,虽不是乐,但从别离之下,又深入一层,想到那别无可别、离不能离的苦处,就觉得天涯海角,胜似同堂,枕冷衾寒,反为清福。第十八层地狱之人,羡慕第十七层的受用,就像三十二天的活佛,想望着三十三天,总是一层道理……若还世人都用了这个法子,把地狱认做天堂,逆旅翻为顺境,黄连树下也好弹琴,陋巷之中尽堪行乐,不但容颜不老须鬓难皤,连那祸患休嘉,也会潜消暗长。(《十二楼·鹤归楼》)

(2)“……得罪于小江,等他发作的时节还好出头分理,就受些凌辱,也好走去禀官;得罪了边氏,使她发起泼来,‘男不与妇敌,莫说被她咒骂不好应声,就是挥上几拳、打上几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个‘唾面自干,难道好打她一顿,告她一状不成?”(《十二楼·夺锦楼》)

(3)“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篙。衙门里钱这等好趁?要进衙门,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还要烧一份告天纸,把天理告辞;然后吃得这碗饭。你动不动要行方便,这‘方便二字是毛坑的别名,别人泄干净,自家受腌臜。你若有做毛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便;不然,这两个字,请收拾起来。”[5](P32)(《连城璧·卷二》《老星家戏改八字 穷皂隶陡发万金》)

李渔在小说中善发议论,例(1)便是一个典型。《十二楼》中的《鹤归楼》是一篇传授世人如何安身立命的小说。作者教导世人在困境中要想一想更加困难时的处境,以此来化解精神上的痛苦,求得最终的解脱。他把这种方法形象地比喻为“第十八层地狱之人,羡慕第十七层的受用”,“三十二天的活佛,想望着三十三”,语言取自日常生活用语,明白易懂,但这种通俗语言的背后传达出的却是自己对人生的独特感悟。

小说在人物语言的设置上也遵循了这种创作原则,尽量做到既符合人物的性格和个性特点,又通俗直白。例(2)是《十二楼》中《夺锦楼》里的人物语言。钱小江和妻子边氏本来就不和睦,为了两个美貌女儿的婚事更是斗得翻天覆地,不容对方作主。他们两个都偷偷地瞒着对方央人为女儿说媒,可是那些受钱小江之托的媒人都害怕边氏的泼悍,担心受她的凌辱,便说出了上面那一段话,可谓是媒人们内心的真实反映。语言中的“男不与妇敌”是俗语“好男不和女斗”的变化,再加上“唾面自干”的使用,使这段对话更显得通俗、生动,并且具有一种调侃式的幽默效果。

例(3)是《连城璧》中《老星家戏改八字 穷皂隶陡发万金》里衙役劝告蒋成的话。衙役说进衙门做事之前“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还要烧一份告天纸,把天理告辞”,通俗直白的话语从衙役口中说出,更加真实可信,并且符合人物的身份。

三、语言的喜剧风格

李渔小说中的语言不仅具有通俗浅显的特点,还有一种独特的喜剧效果。这与他对科诨理论的运用是密不可分的。

科诨,即是插科打诨的简称,是我国传统戏曲中常用的一种喜剧手法。科指滑稽动作,诨指滑稽语言,“科诨”合起来就是指穿插在戏曲中令人发笑的滑稽的动作和对话[6](P174)。在戏曲创作、演出中,科诨利用滑稽的语言和动作将它们穿插于剧作之中,使作品呈现出诙谐、幽默的风格,这成为了我国古典戏曲构建喜剧性情境、制造喜剧效果的一种重要手段。李渔在他的戏曲创作和演出实践中对科诨的应用有着独特的体验,他在《闲情偶寄·科诨·小序》中是这样论述科诨的重要性的:“插科打诨,填词之末技也,然欲雅俗同欢,智愚共赏,则当全在此处留神。文字佳,情节佳,而科诨不佳,非特俗人怕看,即雅人韵士,亦有瞌睡之时……科诨非科诨,乃看戏之人参汤也。”

他把科诨比作看戏人的参汤,认为能够调动起看戏人的精神。他还认为科诨要重关系、符合人物的角色,通俗化、有个性,但是也要“戒淫亵”“忌俗恶”,同时强调科诨要“贵自然”,做到“我本无心说笑话,谁知笑话逼人来”,在笑中蕴含一定的理念,能在娱乐的同时也起到教育的作用。

李渔不但在戏剧中以科诨来创造喜剧性情景,而且也将科诨运用到了小说创作中,形成了小说与众不同的喜剧风格。

(一)俗语、俚语等的运用

李渔常常使用俗言俚语,在小说中插科打诨,创造出富有独特个性的科诨语言。上面提到李渔的语言追求浅显通俗的风格,这种效果往往也正是通过运用俗言俚语来达到的。前文所说的“男不与妇敌”“唾面自干”“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篙”就是典型地通过俗语制造喜剧效果的例子。再如《拂云楼》(《十二楼》)中裴七郎的丑妻封氏端阳节时在众人面前露尽了丑态,被众人嘲笑道:

“‘这样丑妇,在家里坐坐也就罢了,为什么也来游湖,弄出这般笑话!总是男子不是,不肯替妇人藏拙,以致如此。可惜不知姓名,若还知道姓名,倒有几出戏文好做。妇人是‘丑,少不得男子是‘净,这两个花面自然是拆不开的。况且有两位佳人做了旦角,没有东施嫫母,显不出西子王嫱,借重这位功臣点缀点缀也好。内中有几个道:‘有了正旦、小旦,少不得要用正生、小生,拚得费些心机去查访姓字,兼问他所许之人。我们肯做戏文,不愁她的丈夫不来润笔。这桩有兴的事是落得做的。又有一个道:‘若要查访,连花面的名字也要查访出来,好等流芳者流芳,贻臭者贻臭。”

众人将封氏比作东施嫫母,将韦小姐和丫环能红比作西子王嫱,并且用做戏文的口吻,说道:“妇人是‘丑,少不得男子是‘净”,作者在这里偷换概念,用戏曲中表示角色的“丑”替换美丑的“丑”,将她们和戏文中的角色对号入座,用通俗的语言调侃、逗笑,达到了理想的喜剧效果。

(二)滑稽性的语言和动作描写

小说中科诨的使用不仅体现在语言上,在动作的描写。小说中对人物动作的描写是对戏剧舞台中通过动作姿态塑造人物的方法的借鉴。小说常常通过对人物的语言和动作等细节的滑稽描写塑造喜剧性的人物和喜剧性情境。

《拂云楼》中主人公裴七郎的妻子封氏是个典型的喜剧性人物。她的动作、语言,甚至外貌都显示出这个角色的调笑功能。她相貌奇丑:“面似退光黑漆,肌生冰裂玄纹。腮边颊上有奇痕,仿佛湘妃泪印。指露几条碧玉,牙开两片乌银。秋波一转更销魂,惊得才郎倒褪!”可她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偏偏喜欢在众人面前卖弄。端阳节全城的男男女女都在西湖上看龙舟赛,忽然遇上了大雨,于是女眷们纷纷急奔到附近的一个寺庙中躲雨,可是封氏在经过众人面前时却偏不肯走快:“当不得她卖弄妖娆,但是人多的去处,就要扭捏扭捏,弄些态度出来,要使人赞好。任你大雨盆倾,她决不肯疾趋而过。谁想脚下的烂泥与桥边的石块都是些冤家对头,不替她长艳助娇,偏使人出乖露丑。正在扭捏之际,被石块撞了脚尖,烂泥糊住高底,一跤跌倒,不觉四体朝天。到这仓惶失措的时节,自然扭捏不来,少不得抢地呼天,倩人扶就,没有一般丑态不露在众人面前,几乎把上百个少年一齐笑死。”通过对封氏的神态动作的细节描写,生动形象地刻画出了一个滑稽可笑的丑角形象。

即使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李渔也幽默地和他们打趣,让他们偶尔也插科打诨,使之具有传统戏剧小说中主人公庄重典雅之外的一些特点。同样以《拂云楼》为例。主人公裴七郎的妻子封氏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时,他正好就在众人之中。他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丑妇”的丈夫,就赶紧躲了起来。李渔这样描写道:“起先的裴七郎虽然缩了身子,还只短得几寸,及至到了此时,竟把头脑手足缩做一团,假装个原壤夷俟玩世不恭的光景,好掩饰耳目。”可是当听说有两个美貌少女出现时,他又按耐不住了:“裴七郎听见这句话,就渐渐伸出头来。又怕妻子看见,带累自家出丑,取出一把扇子,遮住面容,只从扇骨中间露出一双饿眼,把那两位佳人细细领略一遍。”

从作者生动形象的动作描写和滑稽诙谐的语言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带有喜剧色彩的主人公形象。

四、结语

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李渔在他的小说创作中融入了戏剧思想,使他的小说在语言方面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特点:通俗浅显,又带有些许文人的雅趣,同时,带有喜剧风格的语言,往往营造出一种轻松愉悦的阅读氛围。这些艺术特点都是当时的其他小说所不能完全具备的,也是他的小说在当时风靡一时、拥有众多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的来说,李渔在他的小说创作中对戏剧理论的合理借鉴,对戏曲艺术手法的恰当运用,使他的小说形成了独特的艺术特点,在同时代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成就。李渔不仅在中国戏剧史上有着辉煌的成就,同时在小说史上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也许正是得益于这种合理的借鉴。有研究者认为李渔的成就仅次于冯梦龙和凌濛初,而他的《连城璧》和《十二楼》是继“三言”“二拍”之后最值得重视和研究的短篇话本小说作品[1](P408),就小说的语言特色而言,这句话是有其合理之处的。

参考文献:

[1]萧欣桥,刘福元.话本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

[2]徐振贵.中国古代戏剧统论[M].济南:山东教育科学出版社,2003.

[3]李渔著,沈勇译注.闲情偶寄[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

[4][8]李渔著,路远南校点.无声戏·十二楼[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6.

[5]李渔.连城璧[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

[6]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戏曲·曲艺》编辑委员会.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3.

[7]李渔著,沈勇译注.闲情偶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王楠楠 南宁 广西大学文学院 53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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