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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民俗中的生殖崇拜

2009-06-11段双印

延安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生殖器蛤蟆崇拜

段双印

生殖崇拜是远古文化中的一种风习。大量的民族学、考古学材料表明:世界各地曾经普遍存在过的植物崇拜、动物崇拜、女性崇拜、男性崇拜等等,都包含着对其生育繁衍能力的崇拜。可以说,生殖崇拜是原始先民生育信仰的内核。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从事物质生活资料和人类自身生产(即种的繁衍)的历史。在原始社会,由于生产水平非常低下,人类生活异常艰辛,种族常常面临灭绝的威胁。在部落社会时代,人们崇拜自然物的生殖能力。在母系氏族社会,人们崇拜女性,到了父系氏族公社,人们又崇拜男性祖先。这种对生殖力量的崇拜一直延续到阶级社会。人类繁衍种族的欲望与这些崇拜形式紧密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形成一系列风俗和宗教信仰,并顽固地,一代接一代地流传下来。

民俗事象常常被称作活的社会化石,因为它向我们展示着若干历史生活的痕迹。从二三十年代开始,我国学术界就从文字学、考古学、民族学、民俗学等角度,对生殖崇拜的风俗进行研究,发表了不少著述。其中,郭沫若的《释祖妣》、闻一多的《说鱼》等,对学术界发生了很大影响。但是直至目前,许多学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诸边少数民族地区,却忽视了对广大汉族地区民俗的调查研究。那么,现存的汉族民俗中还能不能找到生殖崇拜这一历史生活的痕迹呢?笔者试图就接触到的陕北民俗事象探讨这一问题,以就教于方家。

陕北,泛指延安、榆林两个地区。南接渭北高原,北临内蒙、宁夏。历史上很长时期内是各民族杂居的地方,也是一个汉族和西北少数民族融合交流的漩涡。商周以前为猃狁地;商周之际,猃狁、鬼方氏又活动在陕北等地,为商周之劲敌;春秋时为白狄、楼烦地。自战国以后,大批中原人屯垦戎边,陕北才得以大规模开发,汉族也逐渐占了统治地位。但是在其后的一千多年时间内,仍有匈奴、鲜卑、羌、氏等十多个少数民族先后以占领者的姿态踏上了这块土地。他们多为西北游牧民族。当中已进入完全的封建社会时,它们还往往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奴隶社会,对原始社会的生活还记忆犹新,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仍带有原始先民生殖崇拜的深刻烙印。在他们与汉民族的融合过程中,风俗习惯互相影响,形成陕北民俗的多源性特征。

明代中叶以后,陕北由于战争祸乱,自然生态的被破坏等原因,交通与文化处于相对封闭状态,较少受到近代生活浪潮的冲击,所以那些古老的民俗得以保留下来,并渗透在人生礼仪的各个方面。陕北人生礼仪的各种习俗,与鸟类、蛙类、核桃、红枣等生物有着密切的联系。

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与鸟类有关的习惯。

婚礼用鸡

延安南部各地风俗。定婚时男方要送给女方两只鸡。商量婚期,即“六礼”中的“请期”时,南方也要带两只鸡作为礼物。娶亲时轿子中(即是现在用汽车迎亲)。更要带一雌一雄两只鸡,而且这对鸡还要在新房中陪新郎新娘过一夜。

婚礼用鸡,是古代婚礼用雁的遗风。《礼记·昏义》“纳采、问名、请期、亲迎”皆用雁。现代延边朝鲜族风俗,结婚这天,首先有人把木头雕成的大雁用红色包巾包上,走在新郎前头。古代婚礼一律用活雁。后来,由于雁不易捕捉,南方一些地方则以家鹅代替。《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卷五)载:安徽六安“迎娶之先,夫家必备公鹅一只,名日催妆鹅,送至女家。母家配以母鸡一只,送回夫家”。南方一些地方把雁称爱鹅,可见鹅在婚礼中即代表雁。陕北没有鹅,则以鸡代替。但是新人还要行拜雁礼,即对供桌上剪的双雁或写成的雁字行礼。显然陕北婚礼用鸡与古代时婚礼用雁是一码事。

那么,婚礼用雁表达了古人一种什么观念呢?较早的一种解释说,雁这种候鸟“木落南翔,冰泮北徂”,是一种顺乎阴阳的往来。用雁为礼,象征顺乎阴阳之意。古人认为“孤阴不生,蚀阳不长”,天为阳,地为阴,故日“天地新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区荫达,羽翼奋,角觡生,蛰虫昭苏(《礼记·乐记》)”。男为阳,女为阴,因此称男性生殖器为阳具,女性生殖器为阴户。男女结合,便是阴阳配合,便能产生新的生命。这里虽然也透露出生殖崇拜的意思,但显然已渗入后人的观念。我们不妨再追溯一下它最初的含义,当与原始初民对禽类繁殖功能的崇拜有关。

在原始社会里,物质生产与人类自身的生产表现为求食和繁殖两大方面。一方面,在社会生产力极端落后的条件下,禽类同鱼类一样,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重要食物来源。雉类经过人们的长期驯养,终于成为家鸡。人们由依赖禽类而崇拜它,是为求食。另一方面,人们艳羡禽类强大的生殖能力。希望自己的种族象禽类一样蝇蝇不绝。由于这两方面的原因,人们奉禽类为图腾。《诗经·商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便是这种观念的模糊记忆。亚洲东北、北美西北及太平洋一些岛屿上也都广泛流传着鸟生传说。所以,在与生育密切联系的配偶婚姻产生之初所形成的婚姻礼俗,便深深地带有对鸟类生殖能力崇拜的印记。这正是古代婚礼用雁和陕北婚礼用鸡的原始含义。

这一点还可以找到许多民族学的例证。

北美哥伦比亚河口的金鲁克印第安人的一则神话说,很久以前,南风老人旅行到北方。他借了女巨人的网,在海里捕了一条小鲸鱼。他不听女巨人的劝阻,把鱼横切开来,将脂肪取掉,这条鱼变成了一只雷鸟。雷鸟飞到哥伦比亚河口的马鞍山,下了一巢卵。女巨人找到鸟卵,把他抛下山去,这些雷鸟的卵都变成了印第安人。

我们再把这则神话与简狄(殷商族女系祖先)“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殷商族男系祖先,见《史记·殷本记》)的神话相比较,它们的共同内涵是,鸟能生人,鸟生人离不开妇女的作用。这显然是母系氏族社会的残余观念。到了父系氏族社会,鸟即成为男性生殖器的崇拜物了。

鸟,一读作diao,男性生殖器,通属。按,屌之本字为雕,雕从佳,金文多作鸟形,即鸟。郭沫若指出:(玄鸟)无论是凤或燕子,我相信这传说是生殖器的象征。鸟直到现在都是生殖器的别名。卵是睾丸的别名。至今陕北、四川、山东等地的人们仍把男孩生殖器称为“鸡儿”或“雀tiao儿”。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陕北旧俗,如果新郎在外边,一时赶不上拜堂成亲,男家权宜之计,便用雄鸡代替新郎与新娘拜堂。延安北部一带群众,在清明节要用白面做许多小鸟,穿成一串给小孩戴在身上,谓之“燕燕”。燕燕者,“降而生商”之玄鸟也。

核桃、红枣与儿女

延安南部一带婚礼中有“拉枣枝”仪式:新娘迎到婆家大门外时,由新郎的姑父、姐夫或同辈亲朋中一位口齿伶俐者,手持栽着核桃、红枣、小面兔的枣枝。高声诵唱《拉枣枝歌》,其内容为祝福新人夫妻和睦,早生贵子。入洞房以后,新郎要在炕上走一圈,谓之踩“四角”。新郎一边踩,拉枣枝者一边说“上了炕,踩四角,儿女跟下一大伙。”原来,炕席下面有婆婆事先撒放的核桃红枣。新娘回门后,婆婆要把核桃红枣倒在新娘的衣柜里,边搅边说:“一搅两搅,儿多女少。”她

们的说法是“核桃枣儿就是儿女”。

核桃枣儿又怎么和儿女划等号了呢?让我们再考察一下延安北部安塞、子长一带的婚俗:新婚之夜,新郎新娘入睡后,由婆婆或公公从窗户里扔进核桃、红枣和染上红点的白馍,边扔边说:双双核桃双双枣,双双儿女来的早。男掐个核桃女掐个枣,双双儿女满炕跑。坐下一板凳,站起一格楞(即一堆)。

好了,奥秘就在“男掐个核桃女掐个枣”。平时,陕北群众把男孩睾丸比作核桃,亦有“你还在核桃树下乘凉”(意谓骂人还未出生)一类的骂人话。而红枣的剖面则是阴户的形象。既然核桃红枣代表男女生殖器,那么“男掐个核桃女掐个枣,双双儿女满炕跑”则是很自然的事了。

崇拜习俗种种

许多学者都指出,蛤蟆、蟾蜍在我国人民的观念中都是女性的隐语。陕北等地的蛙崇拜习俗,亦可以为此提供佐证。

安塞一代风俗,女方允亲后,要给未来的女婿带个花裹兜,里面装几颗红枣。意思是保险了,到男的家里就能生个胖小子。延安南部一带旧俗,女子结婚时,也要给丈夫做件秀花裹兜。女子婚后第一个小生命哇哇坠地前数日,母亲要拿着裹兜等物去探视女儿,谓之“解怀”。解怀者,解开生命之门是也。还有,幼儿枕的是蛙形枕头,端午佩戴的是蛤蟆荷包……

关中临潼一带婚俗。新娘子花轿前充作护轿符又当作嫁妆幌子的,是一对高挑起的绣花裹兜。其中一幅花边嵌底,是送给女婿娃的礼物。另一幅绣着大蛤蟆。老年人说,那是媳妇娃的开路神。女儿结婚生子后,娘舅要给每个外甥关灯,一直要送到十二岁才算完灯。第一年送蛤蟆、鸡、蛇等面塑小动物。第二年,渭河南岸送十个人头蛇身蜷盘一起的面塑,若女娲之人首蛇身像,谓之“团儿”;河北岸群众送十个面塑锥把(即蝌蚪),俗称娃娃鱼。总之,一个人从生到死重要仪礼,年节喜庆,都与蛤蟆有关,都要穿件裹肚,这种裹肚便是蛙体自然展开的形态。

各地群众热烈崇拜蛤蟆的内涵是什么?群众说:“蛤蟆变娃娃,一变一呼沓(很多之意)。”那么,蛤蟆怎么能变娃娃呢?

蛙的本字为鼃,甲骨文写作蛙形。《广雅》:“鼃,始也”。《方言》:“鼃,律,始也”。《说文》:“始,女之初也”。《新方言释言》:“今谓小儿为小律子,或作娃”。《辞源》:“娃,美女,少女”。鼃即孕的本字,甲骨文写作大蛙旁又一小蛙或蝌蚪状。可见,蛙即娃,娃即女人。女人身怀六甲,若大蛙生小蛙,蛙即代表女性生殖器。至今中医界仍把女性人门称“蛤蟆口”,即显其意。陕北民歌中仍有这样的歌词:

青草长着长穗穗,守着妹妹没瞌睡。

蛤蟆口里烧干柴,越烧越热离不开。

洛川扬梅英的剪纸中,有一女娃手抓两只鸡,其阴部则剪成一个蛤蟆。这样,人们如此热烈地崇拜蛙的缘故不是很清楚了吗?

通过以上介绍剖析,我们可以透过层层的历史帷幕,窥视到陕北这些古老民俗的渊源,乃是远古先民生殖崇拜观念的曲折反映。这种对男女生殖器的崇拜,乃是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郭沫若早就指出,祖妣的初义即分别为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古人以牡器为神,或称之祖,或谓之社。祖而言驰,盖荷此牡神而趋也。此习于近时犹有存者。扬州某君为余言,往岁于仲春二月上已巳之日。扬州之习,以纸为巨大之牡牝器各一,男女群荷之而趋,以焚化于纯阳之前,号日迎春,(《释祖妣》)。广西南部曾出土过石制的女性生殖器。四川广元东门的女阴石,湘西辰溪县的风流岩皆是女阴崇拜物。新石器时代许多遗址中都曾多次出土陶质、石质的男性生殖器。甚至,印度的加兰女神,祭祀时以一裸女为其代表,使其分开两足,接受崇拜者瞻仰膜拜,而祭司则向其阴户处接吻,祭品须先由其性器尝试后,始能分散。此为崇拜女性最显著之例。这些都表现了原始先民对生命之源的渴望和对人类繁衍的向往。

后来,随着历史的进步和人类认识的不断提高,生殖崇拜不再是赤裸裸的表现,而是演化成各种习俗和民族民间文化艺术形式了。

陕北那些古老的民俗,为这里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艺术提供了赖以生存的肥沃土壤;民间艺术又反过来生动的表现了这些古老民俗。二者互相依赖,水乳交融。正因为如此,陕北民俗中的生殖崇拜观念深刻的影响了这里的民间艺术,民间艺术又为陕北民俗中的生殖崇拜观念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民间美术中的鸡、鸟

安塞县高如兰把回头望的金鸡尾巴变成一朵大莲花。这里鸡喻男,莲喻女,其实是男女调情的意思。胡风莲剪的鸡,背上都翻卷一个云勾,很像翅膀。但她说不是翅膀,是胜。胜在陕北方言中即指阳性生殖器。白风凤莲剪的《鹤戏蛤蟆》为一只矫健的大鹤足踏莲花,啄只蛤蟆。洛川县杨梅英剪的《鸡戏蛤蟆》为两只鸡中间夹只蛤蟆。这些也表达了男女调情的意思。

陕北各地盛行的《鸡寿童》,剪成一个男孩模样,鸟或双手举起,或搂卧两肩,或从背向的双尾部凸现出来。一般在春节时或在婚洞房张贴。表示吉祥和喜庆。其为《鸡寿童》,顾名思义,显然是把鸡作为寿,作为生命来看待的。把牡丹花装饰在赤子阴部,取其何义?《说文》“牡,畜父也”。可见同样是把牡丹作为繁衍生机的象征而进行装饰的,都是我国古代生殖崇拜的反映。

综现陕北民间剪纸图案,鸟类占很大比重。其中的《抓髻娃娃》则剪成一女孩,头上抓髻饰两只鸟,衣角两边楱两只鸟,一手抓只鸟,一手抓只兔。其造型与故宫收藏的一件商代玉佩十分相似。所有这些鸟类纹样,同样表达了生殖崇拜的内涵,已如前述。

民间美术中的鱼、莲

陕北很少有鱼,但鱼却是民间艺人最喜欢表现的题材。比如:枕顶、鞋垫上绣着鱼,裹兜口、围裙带是鱼形的,还有鱼形香包、挂饰、玩具……特别是剪纸和绣品中的《鱼钻莲》图案更是耐人寻味:一条小鱼,摇头摆尾钻进莲花瓣中,怎么会在花蕊部分托出一个婴儿来呢?

洛川县六十多岁的剪纸能手王兰畔老太太解释说:“鱼钻莲,就是……,就是……,好比说,鱼是男的,莲是女的,先是逗哩,逗哩,后来就钻到一搭里了。”可见它表现了性爱,是生命机能的尽情表演。

安塞县的曹殿祥把鱼尾剪成石榴状。她说是榴生百子,乃取鱼多子之义。洛川绣品中鱼形饰物也多作人头鱼身。安塞县白风莲、高金爱则把鱼剪成鱼身人头。两腮变为人之手背,谓之“鱼人”。在我国民歌和古代诗歌中,把鱼作为配偶和婚姻的象征而热情讴歌吟咏之词,更是不胜枚举。

对此,闻一多先生在《说鱼》一文中作了精彩的解释。她说;“为什么用鱼来象征配偶呢?这除了它的繁殖功能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大家知道,在原始人类的观念里。婚姻是人生第一件大事,而传种是婚姻的唯一目的。这在我国古代的礼俗中,表现得非常清楚,不必赘述。种族的繁殖如此被重视,而鱼是繁殖能力极强的一种生物,所以在古代,把一个人比作鱼,在某一种意义上差不多就等于恭维他是最好的人,而在青年男女之间,若称其对方为鱼,那就等于说,你

是我最理想的配偶”。这里鱼喻男,莲喻女。鱼与莲戏,等于说男与女戏。

如果再从发生学的角度进一步引申闻一多先生的论断,那就是,在原始社会生产力极端落后的条件下,人类求食十分困难。而那时鱼却随时可以捕捉,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重要食物来源。像崇拜鸟类一样,人们崇拜鱼,首先在于它是人们生存必需的食物,人们对它由依赖而崇拜;其次在于部族需要增殖,由对于增殖的企望而崇拜。前者关系到自身的生存,后者关系到部族的发展。二者对原始氏族都是至关重要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食色,性也。”无论是食还是色,在以鱼为食物来源的原始氏族中,都紧紧地系结于鱼的强大的生殖能力。人们崇拜鱼,以鱼为丰收、繁衍和生命的象征,归根结底是崇拜生殖的表现。后来,伴随着个体家庭而出现的配偶婚姻并不是性爱的结果,它的目的仅在于生殖,所以在人们的观念中便十分自然的把它与鱼联系起来,并以鱼作为它们最好的象征。说到配偶、婚姻而联想到鱼,正是想到它们的生殖的本来意义。反过来,说到鱼而联想到配偶、婚姻则正是它的传统的宗教意义的推演。当有关的宗教观念淡泊以后,这种联想便纯然意味着期待配偶有鱼一样的生殖力。期待着有鱼那样众多子孙的美满婚姻。这样的婚姻仅为了私有财产的继承而生殖。男子是维系父系血统的财产继承者。这时,鱼也就专喻男子了。

那么,莲怎么又能喻女呢?郭沫若在考释“帝”字时指出:“帝为蒂之初字,则帝之用为天帝义者,亦生殖崇信之一例也。帝之兴必在渔猎畜牧已进展于农业种植以后,该其所崇祀之生殖已由人身或动物性之物转化为植物。古人因不知有所谓雄雌蕊,然观花落蒂存,蒂熟为果,果多硕大无比,人畜多赖之为生。果复含子,子之一粒复可化为亿万无穷之子孙。所谓绵绵瓜瓞,天之下神奇更无有过于此者。(《释祖妣》)。在原始人的观念里。他们把某些植物视作有特殊生殖能力的女性生殖器或与女性生殖器时隐时显地划上了等号。这类植物的特征便是“多子”。这幼稚的认识也来源于远古的生殖崇拜。“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诗经·大雅》)。我国许多民族中葫芦化身伏羲女娲的神话,即是这种观念的模糊记忆。前面提到的陕北民间剪纸中的石榴和将要考察的葫芦图案亦留其遗义。

民间美术中的扣碗、葫芦

扣碗即上下反向相扣的两只碗图案。黄陵县丁巧剪的《扣碗》,上碗为阳性人头蛾,边饰为象征男阳的富贵不断头(凸形)图样,下碗为阴性人头蛾,边饰为象征女阴的“椒刺刺”(△形)图样。扣碗寓男女相交合之义。牡牝相交谓之全,有祝福子孙延续不断的含义。有几有女谓之全福之人,亦显其义。葫芦在民间美术中也有繁衍生殖的含义,宜君县高巧玲画的《娃娃戏葫芦》。葫芦中细腰上部是个站着的男孩,下部是个躺着的女孩。这个葫芦,即是古时婚礼中合卺所用之瓠。

《礼记·昏义》载周代婚仪:“夫妻共牢而食,合卺而醑,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共牢,即同居。醑即饮酒。亲字的原始含义蔡枢衡先生在《中国刑法史》一书中考证,是男女性交动作的意思。东汉经学家郑玄、阮湛《三礼图》说:“合卺,破瓠为之,以线连两端,共制一同瓠爵。”周代夫妻的合卺而饮后演变为汉俗新婚夫妇饮交杯酒,于是夫妻成婚便称为合卺。它正如云南哀牢山彝族新婚夫妇由巫师将葫芦破成两瓢作交飘饮。合卺之所以是两瓢相合象征夫妻“合体同尊”,乃是由于它象征伏羲女娲以葫芦为合体这一原形。汉族古称母亲为“尊堂”,即称母亲为葫芦。尊字原作樽,原义是葫芦。在原始时代用葫芦“樽”象征母亲生育儿女。至今白族在绕三灵祭本主等节日活动中,都手持柳枝,上用丝绸系一葫芦,象征子孙繁衍和吉祥。剑川白族神话也说,人是从大瓜里走出来的。

另外,陕北民间舞蹈、秧歌、民歌中也有大量生殖崇拜残余遗留,限于本文篇幅,不再赘述。仅就所举民间美术的这些材料,亦可见一斑了。

以上从陕北民间习俗和民间艺术的角度罗列了一些材料,综合分析这些材料,我们到到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民间信仰中生殖崇拜的象征多为动物、植物。这些动物、植物都具有繁殖力强、多籽的共同特征。这些象征物及其艺术表现经常出现于性的礼仪和婚礼上。陕北古朴的民间剪纸形象地说明了这些象征的含义,直接表现了“葫芦生人”“蛤蟆变娃”的形象。“鱼戏莲”、“鱼钻莲”、“鸟戏蛤蟆”等就是两性生殖器及交媾的象征。核桃、枣儿分别是儿女(性器)的隐语。这些现象不光陕北存在,全国各地可能还有许多相类似的民俗现象。这说明广大汉族地区也存在大最生殖崇拜的残余,只要用心去拣选搜集,一定会获得更为丰富的材料。

第二、原始先民的生殖崇拜信仰年湮月久,后人或者不能理解远古先民创制这些习俗活动的原始动机,或者受封建宗法思想的影响,对这些习俗修正补充或妄加解释,从而使生殖崇拜习俗蒙上厚厚的历史灰尘。比如,祈求生殖繁衍的《鱼钻莲》被解释成“连年有余”,“连生贵子”,《金鸡探莲花》被说成是“锦上添花”等等。这就需要我们用马克思、恩格斯的民族学观点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去拨开历史迷雾,发现它的真谛。

第三、生殖崇拜信仰对我国的哲学、艺术、民族心理定势发生了深刻的影响,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最深层的结构。

在中国古代的阴阳哲学思想里,“一阴一阳谓之道”(《易·系辞》)。阴、阳分别代表男性器和女性器。原始先民崇拜性器不仅敬祀祖先,亦以男女性器代表阴阳神。这本来是初民关于世界本体的两性及两性交媾化育万物的原始宗教思想。儒家则为了维护封建宗法统治的需要而把它发展歪曲。在《周易·序卦》中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将全部宇宙结构归纳于一个阴阳二元交和的生殖模型中:天地一万物一男女一夫妇一父子一君臣一上下一礼仪。即所谓“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利益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其实正是从根本上解释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阴阳崇拜观念的起源。阴阳哲学,实际上正是一种导自于原始生殖崇拜的哲学。

与此相联系,儒家则进一步演化出了伦理道德规范。《中庸》说:“君子之道,造端于夫妇。”规定了婚姻是人伦之始。孔子把“仁”作为最高道德标准,以“孝”、“悌”作为家庭内人际关系的标准,以“三纲五常”作为社会上人际关系的标准,从而编织成传统伦理的网络,婚姻便成为传统伦理网络中的核心。

我国传统的婚姻观念中,首先强调的是它的繁衍功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祖宗”,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把男女两性的结合仅仅理解为生殖,用生殖否定性爱,这是一个很深的民族传统观念。普通民众也崇尚“多子多福”。当一对异性结合时,人们最首要的不是祝福他们相亲相爱,而是要求“一把粟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坐下一板凳,站起一格楞”。民俗中那些生殖崇拜的象征物,无不以此为目的,周予同先生早就指出:“儒家的根本思想,乃是发生于生殖崇拜观念的。只有理解儒家和传统礼教文化这种崇拜生殖的精神,方能理解中国人所以重多子,以多子多孙为福,并且人口如此众多的原因(《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这也许是我们研究生殖崇拜信仰,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的目的之一吧!也正是本文的目的所在。

栏目责编贾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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