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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女 甜女

2009-06-11杜曙波

延安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双拐女孩儿院子

杜曙波

一场车祸,夺走了田翠翠鲜活的生命。丈夫杨红喜也随之瘫在了床上。车祸现场,那个从母亲肚子里摔出来的女婴,被好心的人救起,匆匆地抱走了。这个只顾嚎叫,还没有睁开眼看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小生命,像一片落叶似的被风卷起,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这个女婴被一个过路的老大爷抱走之后,像一个人遗失在街头的皮包似的,七转八转,终于转到了一个缺短孩子的人家。领养她的夫妻疼爱这小生命,她们让她吃着众人的奶,半个多月后,婴孩的脸蛋就圆笃笃的了。小女婴来到这个家,是在她降生人世之后的一个月多点。这个家里的夫妻俩,直到女孩三岁时,才知道这孩子就是那年因车祸碰死街头的女人生下的。于是,夫妻俩都哭了,他俩盯着孩子的脸,连声说,苦命呀,我娃好苦命呀!

此时,孩子的生父杨红喜,大病初愈,落了个终身残疾,只能架着双拐,一颠一颠慢慢地走路。残疾父亲思女心切,整天架着双拐,在村子里到处打听自己的女儿。杨家庄是个大村子,全村六七千口人,这个巷和那个巷的人大都不认识。可是,唯有杨红喜全村人都知道。众人同情他,每到一处,都有人热情招呼。有的还施舍汤饭,往往吃饱了肚子,还要带给他几个大白馍。见他一副可怜样子,乡亲们免不了劝导一番,兄弟,你看你眼下的这个样子,还找她干啥呀?杨红喜扭着脖子,双唇紧闭,一声不吭。劝导的人又说,只要孩子能讨个活命,落在个善良人家手里,让她在人家家里长大成人,还不是一样啊?把她找回来,你能养活得了她吗?杨红喜低着头默默听着,有几次他猛然大吼几声,能!能!就是讨吃要饭,我也要把她养活来。她,她是我杨红喜的骨血呀,我怎能不要她呀!

杨红喜苦心找女的事儿,使不少人都感动得直流眼泪。于是,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远远近近的村子里都知道了。这消息传到那个收养孩子的夫妇俩的耳朵后,他俩一连几天,都没合上眼。两口子前思后想,将心比心,作出决定,将女儿送回她的生父身边。

这天早饭毕,杨红喜正皱着眉头坐在屋子里思念自己的女儿,猛然,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抱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子,女的提着个圆鼓鼓的红包袱。男的把女孩放在地上,指着杨红喜说,快叫爸爸!女的放下红包袱,哽咽着说,孩子的家常穿戴,都在这里面,兄弟,后边就苦了你啦!话毕,扭身夺门而出,男的也连忙跟了出去。女孩儿“哇”地哭了一声,追到院门口,又扭回头呆呆地盯着杨红喜。

人世间真有这等奇事。杨红喜脑子里立刻乱了章法。眼前的事,说是梦境,却又是人眉人眼看得真切。他忙架着双拐站起来,跌撞着向孩子走去。也真是金刀难割断人间的亲情。小女孩见杨红喜向他走来,她并不怯生,仍是乖乖地站着。待杨红喜走到她身边,她还用力地从嘴里进出个“爸”字,但却仰起脸呜呜地哭起来。

原来,女孩儿从那边回来之前,已在村里的幼儿园里上了小班,算是略识人烟。那一对善良的夫妻,已给她讲清了她的身世。

女孩儿回到自己的家,像一株小树移栽到一个新地方;小树得“还阳”几天才能扎下须根。女孩儿沉默了一段日子后,如得水的鱼儿似的,又活蹦乱跳起来。杨红喜觉得自己算又有了个家,心里高兴,黑黄色的面颊上渐渐呈现出红润来。

一日清晨,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儿,杨红喜架着双拐,艰难地走出屋门,在一条板凳上坐稳,向孩子招了招手,笑着说:“女子,过来!过来!快到爸爸这边来呀!”

孩子很听话,乖乖地走上前,又乖乖地站在杨红喜的身边。杨红喜低下头,盯着孩子的脸问:“女子,咱家里好吗?”

孩子没回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红皮鞋,眼圈儿泛得挺红。

杨红喜抚着孩子的头,说:“唉!有啥法子呢!你妈在世时,咱家里吃穿不愁,屋里院里,都打扫得挺干净,可是眼下,你看,咱这院子里,多脏呀!”

孩子立刻扬起脸说:“爸爸,我给咱扫院子!我会扫!会扫!在幼儿园里,我常抢着扫院子!”她说着,跑回屋里,从门后面抓了把笤帚,就在院子里扫了起来。扫了几下,她伸直腰,大声说:“爸爸,今后,我就天天给咱们扫院子,把咱家的院子,扫得净净的、净净的!”孩子笑着,举起双手比划着,脸蛋儿红得像个大苹果。

初冬的寒风忽地刮了过来,院门外的残枝枯叶,也扑进了门里。杨红喜心疼女儿,连忙大声喊:“快回屋里!快回屋里!女子!女子!快回来,别把手冻坏了!女子!快呀!快呀!”

孩子立刻扔了笤帚,来到杨红喜身边,生气地噘起嘴,说:“爸爸,你怎么老叫我女子呀!我不叫女子,我的名字叫朵朵!朵朵!记住了吗!”接着,便拍着手,扭动着身子,唱道:“美丽的花朵向太阳,太阳映得花朵红、花朵红……”

杨红喜那宽阔的眉心处皱起了一把纹,像一束麻绳似的紧紧地绞在一起,半天也散不开来。他的心头,像有锥子在扎。面对这个欢乐的孩子,他说不出心里有多难受。自己的孩子,欢乐在哪里?自个儿作为孩子的生身父亲,究竟给了她多少欢乐?想到这里,他的眼圈立刻泛得血红……

孩子六岁时,上了本村小学。小学就在离杨红喜家三百多米远的地方。那天早上,杨红喜起得很早,他净了手脸,喝了口水,便领着孩子去学校报名。主持报名的是个才从师范毕业的姑娘。杨红喜走到桌子边,大声说:“老师,给我孩子报个名!”

姑娘便连忙来登记。

杨红喜大声说:“写!杨苦女,六岁。这不是户口本儿呀!”

姑娘没有看户口本,却盯着孩子的脸,惋惜地说:“大叔,看这女娃的脸儿有多亲,怎么能叫个‘苦女呢?大叔,给孩子换个名儿吧!”

杨红喜闷声闷气地说了句:“不换!”便架着双拐,带着孩子,当、当、当地走了。

夜里,杨红喜安顿让孩子睡去后,在堂屋里闷头坐着。这时学校里负责新生报名的那个年轻的女老师,笑盈盈地走进来了。她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是笑的中年妇女。女人到男人的家里来总爱结伴儿。年轻的女老师先走进门来,又回头指了下紧跟在背后的中年妇女,笑着说,这个牛小霞老师,就是你女儿的班主任。我们来,没别的事儿,还是想和你说说让女儿改名的事。杨红喜是个直杠子脾气,一听这话,立即摇摇头说,不,不改!她就叫这个名儿!“苦女!苦女!”中年女教师笑了笑说,不改就不改吧!你是她父亲,有权力决定这个事儿。只是,我觉得,你的女儿,长得又亲又俊,这样的女儿,能起个好名字,就更好了。你呀,就给她起了个苦女,听了叫人好不自在。所以,吃了饭后,我俩商量了一下,便一块来找你,再次给你个建议,请你给孩子改个适合女儿特点的好名字。你不改就不改吧,没个啥呀!说到底名字也不过只是人的一个代号呀!说着,便轻轻掩着嘴,咯咯地笑着站起来准备要走。

杨红喜连忙举起双手,打了个拱,说:“多谢!多谢!我姓杨的永远忘不了两位老师的一片好意。不过我觉得,让她叫这个名字,才符合她的实际哩!唉,我的女儿,实在是太苦啦!太苦啦!小小年纪,谁受过她这样的苦呢!”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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