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浅析
2009-06-03羊艳
羊 艳
摘 要:当今之世,具备文化素养的读者越来越多,读者在文学创作活动中的作用也日益重要,为读者理论的产生、发展营造了有利条件。本文以中国古代传统“知音”学说为基础,以西方接受文论为借鉴,结合当代中国文艺状况,对“知音”展开分析。本文对“知音”进行了溯源,明确“知音”的对象和标准,并探讨“知音”之道,以期更多读者能够成为“知音”。
关键词:“知音” “高山流水” 溯源 对象 标准
“知音”之说古已有之。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美谈,令无数文人骚客心驰神往,期待能遇到一位“知音”。对于创作家来说,“知音”是他们作品的“理想读者”,若苦心孤诣之作却不遇“知音”,则美玉良言可能会被视为“沙砾”。这是所有作者所担心忧虑的,也是“知音”之所以重要的原因。因此,时至今日,“知音”说仍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尤其在有文化、具备高素质理解力的读者越来越多;作品丰富,体裁多样;文论基础深厚等一系列条件下,为更多优秀“知音”的出现,创造了良好的环境。“知音”不再如古之文人所怅叹的“可遇而不可求”,而是具有了很大的现实可能性。
一、“知音”溯源
“知音”的典故出于《列子·汤问》中“高山流水”的故事:“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因此,“知音”就是指能够了解自己的心念、情感,与自己心有灵犀、志气相投的知己。“知音”遂成千古文人盛赞的佳话。
文论家刘勰借“知音”典故,专门著文讨论,成为“知音”说的重要理论。在《文心雕龙·知音》中,刘勰开篇就感叹道:“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表达对知音难觅的感慨。那么,知音为何难逢呢?刘勰认为,原因在于世人贵古贱今的陋习;文人自恋,崇己抑人;学识不够,信伪迷真;性情所执,党同伐异,不能圆融等等。因此,要成就“知音”,必须“圆融”:“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如果要达到“圆照之象”,则首先要有深厚的知识储备,即需要“博观”;其次在心态上要冷静客观,不能被私情偏爱所左右,以客观分析其辞义。刘勰接下来又提出具体的“六义”以指导阅读,即:“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做到了这些要求,还需要读者带着真挚的情感去理解文意,设身处地地去领会文中人物的情感及其流露出的作者之情,即“啜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如此,“知音”境界自然也就可以到达了。
刘勰此篇从探讨“知音”难逢的成因入手,继而提出达到“知音”的途径,说理严密,合情合理,是我国“知音”学说的一篇重要理论,也为我国发展读者接受理论提供了宝贵的资源。
二、“知音”的对象
刘勰探讨了他对“知音”的见解,那么,时至今日,时移世异,我们又应当如何看待“知音”呢?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点:“知音”之说,要“知”的是谁的“音”呢?在“知音”的对象到底是什么?是要“知”作者本意还是作品意蕴,抑或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通过作品观照自我内心世界,从而自我升华、自我提高,是要“知”自己之意?只有确定了“知”的对象,我们才能把问题讨论下去。
这是一个困惑了西方诸多文论家的问题。众多文论家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笔者以为,作者的本意不必深究,因为我们也不可能探究得到。首先,作者生活的时代往往距离我们较远,难以探明作者当时的心意;其次,作者在创作之时也并不一定明确自己的意念,更遑论读者去探究;最后,即使我们探明了作者本意,于我们自身也并无裨益。因为我们读书并非是为了复制作者的思想。因此作者的本意不必深究。但这并非说我们可以完全抛开作者本意。我们需要知人论世,即通过了解作者经历、当时时代背景、作者当时的创作经历、所表明的创作意图等,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作品的深层意蕴。因此,虽不必以作者本意为阅读标准,但也不能轻忽以待。
那么,我们阅读是为了知道作品的本意吗?这里牵涉到一个问题:什么是作品的本意?对于作品的意义层次分析往往因人而异,西方文论家伊塞尔提出,文本可分为“潜势文本”、“阅读文本”、“文本传达结构”。
笔者认为,文本事实上可以分为三层:表层为语言结构,即通过语言规则,理解文本的表层意蕴。这也是从共时的角度去理解作品;第二层则为历史文化层面,即运用自己的文化积蓄来理解作品,即通过文中的典故、神话、文化传统,以及历代批评家的评论来解读作品,这是我们能否深入文本深层意蕴的开门密码,犹如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咒语。它是理解关键性的一步。我们在阅读不同国家的文本时常常会遇到这个障碍。譬如我们在阅读一首外国诗歌时,即使字面意思我们完全明白,但很多深层次的审美意蕴却往往如雾里看花。反过来,外国读者欣赏中国古典诗词时也同样如此,究其原因就在于在阅读与理解之间横亘着一道文化历史意蕴的门槛。甚至许多人因此产生了误解。总之,这一层面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从历时的角度去理解作品。第三个层面是作品的深层意蕴结构。这一层面仅从作品本意、他人评说无法得到,必须从自己内心而来。也就是说,需要读者自身主观努力,运用自己的学识、阅历、情感、以及创造力和想象力,结合前面两个层面,去挖掘出作品各种潜藏的内涵。我们可以将它称为“以意逆志”。这样得到的作品意蕴是读者以作品为基础,再经过自己的努力创造出来的,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因此它既源于作品,却又超脱出作品的意义层次。读者在第三层面中即挖掘出了作品的崭新意蕴,同时也借此观照到内心深层的自我,并在阅读、思考与创造中升华了自我,达到了知“彼”(作者、作品意蕴)而又知“我”(读者心意)的效果。也就是说,在第三个层面,作者、作品、读者之“意”融汇到一起,已经无分彼此了,因此,再穷究“知音”所“知”的对象到底为谁,已经意义不大了。
三、“知音”的标准
在分析完“知音”的对象之后,又一个问题产生了:为什么同样经过三个层次,有些人的理解被人评为浅薄,有些人的见解却为人称赞呢?到底评价见解阐释的标准是什么,人们凭何断定一个人是否是“知音”呢?
在分析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个例子:高子与孟子均阅读过《诗经·小弁》,但同一篇文章却引出截然不同的见解。高子认为《小弁》怨亲,所以它是“小人之诗”。孟子则认为《小弁》虽然“怨亲”,但是“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是否怨亲,取决于事之大小。而《小弁》便属于“亲之过大”的情况,因此应当怨,这种“怨”并没有消减《小弁》的思想层次,反而显得其情更真。《小弁》虽怨亲,仍是一首思想纯正的好诗。孟子与高子结论之不同,关键在于二人所持的理念不同,孟子以儒家“亲亲”、“仁”、“孝”的观念去观照诗歌,便得出了不同俗见而又符合情理、于世有益的高明见解。
我们再看文学史、批评史的许多例子,千古以来,能够为人接受,予以高度评价的批评,均遵循了以下规律,即高明的批评见解均在符合作家、作品原意的基础上,能够自圆其说,符合情理,更重要的是它们还能超拔群论,独出新意,能于阐发原说之中吐纳己之新意,且其学说最终能为时世有所裨益。它们或是有安民教化之功,或具美刺之效;或予人审美崇高享受,或能澄明心境,使人升华;或引人忧国忧民……总而言之,能够于世于人于己有所裨益。于己则借批评观照自我,升华自身;于人则有所启发教诲;于世则促进移风易俗。这类评论虽出于原作,却已超出原作巢窟,获得了自己的生命力。因此,一名优秀的“知音”不仅要能理解作者、作品之意,还要能别出机杼,吐纳己意,与作者、作品交流促进。
四、“知音”之道
在明晰了“知音”的对象、标准之后,我们还剩下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即到底如何做一名真正的“知音”呢?借鉴刘勰“知音”说,以及西方接受文论,归结出以下“五点”:
(一)树立大局观念。只有“胸中自有块垒”之辈才不易为作者之意、凡尘俗见、前人批评所惑,以大识见洞破真情。因此,这大局观实为理解之“根苗”。当吾胸中拥有浩然之气,远大格局之后,再以此浩然之气以逆作者之意,二者碰撞融合,则易产生令人拍案之大识见。(二)培养、锻炼自己具体的阅读技巧。例如揣摩辞意、剖情析理等等。再如刘勰之“六艺”。这些技巧是可以“习得”的,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后天的勤学努力来获取。但是我们在学习技巧的过程中,不能过于沉迷,将之视为阅读“标的”,以免本末倒置,为“技”所迷;同时在学习之中需善疑多思,以免受到技巧中所包含的文化权力影响,形成思维定势。(三)广泛阅读,务求圆融。一方面,我们需要广泛阅读,以扩大我们的眼界,提高我们的期待视野;另一方面我们阅读时需精心选择,“取法乎上”,则即能节省时间又能收到良好效果。(四)进入实际的阅历体验。俗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很有道理的。生活的书可与物质形式的书相互印证。我们只有在具备了一定的阅历之后,才可能更好地理解作品。很多文中潜藏的意味,仅依靠学识而不具备阅历者是无法理解、体会的。尤其处于当世信息社会,信息高度发达,许多人认为只要掌握了信息,则足不出户亦可知天下之事,是否阅历无关紧要。这种过度重视信息而忽视体验的做法会使人变成“单向度”的人,缺乏了实际切身体验,从而构成认知巨大缺陷。因此,我们要有高明的批评,必须积极入世体验。从第(一)到第(四)点内容看,我们可以将之归结为阅读的“先结构”,即我们在阅读之前即已具备的认知条件。(五):避免偏见,客观阅读。这里说的“客观”,并不是指要求读者不带任何情感去阅读,而是指要求读者在阅读时抛弃一切先入之见,如世俗见解、权威批评、“文人相轻”偏见、贵古贱今观念、由于“文如其人”观念而反过来将对“人”的评价带入观文……总之,摒弃一切会妨碍我们阅读的偏见,而纯以本心观照文本世界。在澄明的心境之中,我之情随言辞而婉转,情与文融,在阅读之中达到与作品之情,乃至其后潜藏的作者之情高度统一的境界。
总之,我们可以将阅读简化为两个步骤:在阅读之时尽力理解、领会作品和作者的真情原意;在阅读之后反省深思,以意逆志,将己意与作家、作品之意结合,然后熔铸新意,别出妙论新说。只要这些批评能够既符合文本基本意蕴,符合情理,可以自圆其说,同时又能够与时俱进,阐发新意,并能于己于人于世皆有裨益,则其论说可称为“高论”,其人亦可称之为“知音”了。
参考文献:
[1]刘勰著.文心雕龙注释[M].周振甫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马新国主编.西方历代文论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羊艳 广西 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54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