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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辉:“犀牛”十岁了

2009-05-30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09年19期
关键词:胡闹孟京辉犀牛

王悦阳

在这里,我们是一群有戏剧梦想的人,都愿意不顾一切去实现这个梦,哪怕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片小波浪。

孟京辉穿着一件淡咖啡色的皮夹克,皮纹间一道道深深淺浅的皱褶裂痕散发着雨水气,他那一头招牌式微鬈的头发横七竖八地摆放在那儿,在一丛茂密的发丝间零星的银发些许透漏出岁月的沧桑……老孟还是那么随意,他步入自己在“上海现代戏剧谷”落成的工作室,双手背插在牛仔裤的后插袋里,酷酷的,远远望去甚至还有点摇滚教父崔健的味道。可是,老孟的酷中却包含着上了年纪的温文尔雅,实在让人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男人就是那个在十年前创造小剧场奇迹,做了20年愤青,还喜欢“胡闹”着玩摇滚搞先锋话剧的孟京辉,然而,从他眼神中散射出的深邃光芒又印证着他身上所有的光环。

孟京辉、廖一梅、张念骅、齐溪……《恋爱的犀牛》黄金十年版依旧保持着这个剧一以贯之的原则,没有明星,用老孟自己的话讲:戏剧就是明星。但因为有了孟京辉,让所有引颈期盼了整整两个多月的上海观众都会猜测:这次新的组合,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化学变化?“十年里,《恋爱的犀牛》在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这次的黄金十年版也一样,当然,我们会在小细节上作一些时代性的修改。”孟京辉口中的揭秘却把谜团弄得更为神秘,仿佛在和所有人玩躲猫猫的游戏,“一切剧场见。”

十年前,廖一梅独自沉默着坐在电脑面前:“这是一个物质过剩的时代,这是一个情感过剩的时代,这是一个知识过剩的时代,这是一个信息过剩的时代,这是一个聪明理智的时代,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时代……爱情多么美好,但是不堪一击。”《恋爱的犀牛》中这段经典独白仿佛是至今十年的真实写照。可是,孟京辉和廖一梅的爱情征途丝毫不受时代潮流的影响,依旧坚实。此外,不变的还有孟京辉。他依然坚持着自己性格中愤青式的离经叛道。

差点天下无“犀牛”

1999年夏天,拥堵的北京交通成了所有“孟迷”的噩梦。晚上7:15的演出时间敌不过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灯,很多晚到的观众为看不到《恋爱的犀牛》精彩的开头而抱憾一生!

是的,《恋爱的犀牛》火了!北兵马司剧场售票窗口前的长龙几乎每晚都得排到安定大街,连演40余场,场场爆满,就连过道都坐满了人。《恋爱的犀牛》所缔造的小剧场奇迹甚至在十年以后的今天都还是北京人茶余饭后、闲谈唠嗑时的趣闻佳话。

十年前的孟京辉是那个爱“胡闹”的愤青。1994年,由孟京辉导演,徐静蕾、郭涛等主演的《我爱XXX》就是一部被“胡闹”出来的戏,胡闹到连王朔看了本子后都差点没昏过去。最后,还是靠王朔支援的5万元,解了孟京辉燃眉之急。

尽管五载境迁,孟京辉似乎依旧醉心于“胡闹”,也一点没有接受“教训”的意思。于是,他又“胡闹”起了新婚妻子廖一梅的新作《恋爱的犀牛》。“整个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当时,廖一梅也快30岁了,她感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任性、偏执的激情都开始沉淀下去了,她很想把年轻时候的感受记录下来,所以就有了《恋爱的犀牛》。我也觉得我们需要在世纪末去思考我们在过去这一个世纪究竟坚持了什么。”孟京辉说道,当时他也试图通过《犀牛》找到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当年整个戏从开始筹钱到挑选演员,孟京辉一路走来蜿蜒曲折。最初有一家公司许诺给《犀牛》投资,孟京辉开口就要了21万,如今看来这着实是凤毛麟角的小意思,可在当时那可是一笔相当巨大的数目啊!十天之后,公司突然撤资,令孟京辉陷入了不小不大的尴尬境地。

《恋爱的犀牛》建组的那天,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剧场大厅,孟京辉还在一边鼓动着大家。当撤资的消息传出,孟京辉回到楼上剧场,却发现人全散了。然而,孟京辉骨子里生来就透着的坚强意志不容许他放弃,“我和赞助商量,赔了算我们的,赚了钱都给你们,我们就想办成这事,可是谁信呀?”依然拉不到赞助,孟京辉只得和廖一梅商量着把剧院分配的新房给抵押了,这才有了排演《恋爱的犀牛》的资金。

北京的夏日仿佛斗牛士手中的红布,撩动着一头《恋爱的犀牛》血气方刚向前猛冲,它体内充盈着狂躁的荷尔蒙,刺激着人们将“走进小剧场看先锋戏”慢慢变成一种文化时尚。“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许多人都能大段大段地背出剧中的台词,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去现场观看,并跟着默念或者淌下泪水,因为这是极度悲观主义的廖一梅与极度乐观主义的孟京辉所奉上的一顿丰盛的世纪末“文化大餐”。

“犀牛”归来

2003年,孟京辉决定复排《恋爱的犀牛》。那个秋天,没有郭涛、也没有吴越,只剩下孟京辉和廖一梅,以及一张张陌生的面容。

建组的第一天,北京话剧中心的舞台上充斥着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廖一梅一个人漫步在舞台上,用好奇的目光在扎堆的年轻人中搜索着那个可能将要成为新“马路”的身影。或许是冥冥中的造化,又或许是女性的第六感,段龙(段奕宏)那个几乎被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一下子闯入了她的眼帘,她一心认定这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就是新《恋爱的犀牛》中的马路。

可是,《恋爱的犀牛》的排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一帆风顺。距离上海首演只剩下一周的时间,舞美、灯光等等在孟京辉眼中却都显得那样支离破碎。“最初,我们是在小剧场进行排练的,结果在小剧场的那些东西到了大剧场完全不适用。我们所有人一下子都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推倒重来,就等于之前所有的努力、设想以及斗争全都成了泡影。”然而,谁能想象得到这些困难还只是“蝴蝶效应”的开始。

真正让奔波在表演与舞美的两条战线上的孟京辉陷入沉痛深渊的是段龙——男主角怎么也无法理解孟京辉心中所坚持的表演观念。于是,孟京辉告诉他,“段龙,你是个非常非常体验的、投入的、有激情的演员,但我不需要你体验。你现在的表演就是庸现(庸俗现实主义)。”这一席话深深地刺痛着段龙。

又是一次联排,剧组中的火药味愈来愈重。“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会带着你临阵脱逃,任由世人耻笑。如果我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他们会来祈求你俯首帖耳……”段龙几乎用出了浑身解数、极尽夸张地刻画着他心中认定的那个马路。只是,段龙几乎掏心掏肺的表演在孟京辉眼里却不过如同是疯子般的歇斯底里,犹如一个杀人犯行凶前宣布的言辞。

孟京辉仍旧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坚持让人失去理智,也让他失去了往日在排练场上的温婉和蔼。“演员在排练场的时候和平时生活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众目睽睽下,他们的神经是非常脆弱的,因此一个好的导演在演出的时候就要给他一个无形的坚硬的盔甲”,孟京辉说道,接着又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因为那天的孟京辉狂暴得如同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张开着血盆大口时刻准备扑向舞台上的段龙。

“重来、重来……我都数了第15遍了,我们应该从这里开始的,但都过了半个钟点了,我们就这个节骨眼都过不去。”孟京辉喋喋不休地咆哮着,仿佛是在说给所有人听,但熟悉孟京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一种独有的自我宣泄的方法。

可是,这样的宣泄却丝毫改变不了段龙对马路这个角色的理解。孟京辉被逼急了,他冲着段龙吼道:“这一点不好看,你把马路演成了一个非常物质化地追求女人的工具,我对你感到难堪。”这丝毫不留情面的苛责,也让段龙一下子懵了,从孟京辉嘴中吐出的“太恶心了”四个字一下子点燃了段龙心中包含着委屈的怒火,那早已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了……

一段沉默之后,段龍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少给我说概念化的东西,我不懂,你就告诉我我究竟得怎么做。”然而,段龙没有想到,在他做完火山爆发式的宣泄之后,抬头看见的却是孟京辉那张显得特别苍白的脸庞,那个昔日的“愤青”、“硬汉”竟然成了一个无助、受屈的孩子,用那难以表达的痛苦眼神望着段龙。段龙不禁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恋爱的犀牛》剧组飞抵上海,晚上7点15分就要开演了,可是时间已经走到下午4点半,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舞台上依然空空荡荡。“我心爱的,我的明明……”,一旁的练功房的器械间传出了马路对明明款款深情的告白,段龙仿佛一台失了控的复读机,一遍又一遍反复念着这些台词。游走在角色和自我之间的段龙陷入深深的沉思:自己真的不会表演了吗?

就在这时,孟京辉说:“马路这个人物表演起来要‘似我非我。”好似一语道破天机,让段龙一下子找到了马路的感觉。经过一番自我斗争,孟京辉自己也终于找到了描绘他心中的那个马路的词汇,“有的阶段是那个追求爱情的马路,而有的时候是另一个客观形象,这个时候不再是一个具体的马路的形象矗在那儿,而是更多的马路集合在一块了,他是一种精神,一种类似于符号一样的东西。”

“忘掉一般人能做的事,我决定,不忘了他……”段龙再也忘记不了那个曾经离自己那般遥远的马路。那个“似我非我”的马路,活跃在戏里,也仿佛就在身边,是那样真实,那样的饱满。在第二次正式联排的时候,孟京辉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段龙会改变得这么快。

演出当天,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入口被观众围堵得水泄不通。谁都料想不到,一出没有“明星”的话剧能引来如此炙热的万众瞩目。随着结尾“杀牛”的尘埃落定,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也反馈给了孟京辉最好的答案。“我记得那天正演结束以后,我还有廖一梅和演员一起走在上海街道上,吹着晚风。突然有个人唱起了歌,于是,我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唱的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可是那种氛围让我们特舒服,在北京我们也从来没这样快乐的时光。”

在上海重新起航

2009年5月20日,谐音恰好是“我爱你”。孟京辉特意选择了这天,作为《恋爱中的犀牛》黄金十年纪念版首演也是上海现代戏剧谷开幕首演的良辰吉日,以此表达对终生从事的话剧艺术的无悔的爱。

在北京,孟京辉工作室拥有自己的专属剧场“蜂巢”。然而,孟京辉却始终意犹未尽,总是感叹自己每次停留在上海的日子太过短暂,“去年包括我有三个北京的团想来上海租剧场,没能成功。但我觉得上海这样一座国际文化大都市,我再来十次也不会嫌多!”

在“上海现代戏剧谷”成立的孟京辉工作室,不但实现了他寄情北京、上海“话剧双城”的夙愿,也让孟京辉“改革传统话剧”的梦想有了一个新的起点,孟京辉说道,“在这里,我们是一群有戏剧梦想的人,都愿意不顾一切去实现这个梦,哪怕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片小波浪。这次借戏剧谷创立之机,将工作室落户上海,目的就在实现自我突破,进一步扩大现代话剧的影响范围。我们这个工作室其实还是一个概念,它就有点像没有围墙的、然后把所有有创意的画聚集在一起的画廊,”都说“十年磨一剑”,可是经历了十年风风雨雨,孟京辉还依旧坚持着自己“胡闹有理”的作风,不过这次他想带着戏剧谷一起“胡闹”一把,“我愿意和大家一块儿忽悠一下,一块儿折腾一下。我们在上海,就要依托上海的资源,发展出上海当地的、当代的原创作品,来适应这个现代大都市的理念。我现在还和以前一样是个‘混混,但是混成什么样我不去管他。”

虽然已经拥有那么多经典,可是孟京辉说自己还要坚持创作,还要鼓励创作:“我觉得现在的戏剧创作还不够多元,哪个类型的戏挣钱了,大家就都往那里靠,这就导致一批导演的创作是模式化的,而非开放式的。当然,在上海你不顾市场那人家可要笑话你的,但是,我觉得越不顾市场就越有市场,因为,我原本就不顾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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