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彼特拉克写给劳拉的情诗
2009-05-26王晓雁
王晓雁
摘要彼特拉克是14世纪享誉欧洲的桂冠诗人,与但丁、薄伽丘同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三颗璀璨的巨星。他的抒情诗集《歌集》以音韵优美的十四行诗讴歌不朽的爱情,为欧洲抒情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成为近代西方诗歌中的一个重要诗体,奠定了他在西方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这也是彼特拉克对西方现代文学的贡献。
关键词文艺复兴;彼特拉克;十四行诗
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Francisco Petrach,1304-1374),14世纪享誉欧洲的桂冠诗人,与但丁、薄伽丘同为文艺复兴时期三颗璀璨的巨星。身为意大利人文主义的奠基者,彼特拉克大胆提出“以人的思想”代替“神的思想”,认为爱情同热爱上帝一样崇高,追求现实的幸福与来世的永生同样重要。彼特拉克勤奋耕耘的一生留下了大量著述,如叙事长诗《阿非利加》、历史著作《名人列传》、散文信札《日常琐事集》《匿名集》、对话录《内心的秘密》等,而代表作《歌集》为他赢得了永恒的荣耀。
彼特拉克以典雅隽永的十四行诗流芳百世,他使本来流行于民间的这种抒情诗体臻于完美,为欧洲抒情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十四行诗又译作“商籁体”(sannet),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们创造的一种诗体。这种诗体格调明快,每节十四行,起承转合抒发一种情愫,因而极受诗人们的欢迎。彼特拉克是最早写这种诗而又取得极大成功的诗人,这种诗体被称为“彼特拉克体”,由主题形成对照的两节组成,一节是八行诗节,一节是六行诗节,每行十一个音节,韵脚排布缜密,便于抒发细腻深沉的感情。彼特拉克把十四行体广泛应用于诗歌创作,他继承了意大利“温柔的新体”诗派的传统,以自己的艺术实践使之达到完美的境地。
彼特拉克曾在法国普罗旺斯旅居多年,这里是欧洲抒情诗的故乡,自幼酷爱文学的他在这里受到了最初的启蒙,23岁时已成为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青年诗人。他性情豪放旷达,虽供职于教廷却蔑视教会的清规戒律,喜欢游览秀美的湖光山色,与性情相投的朋友饮酒吟诗。要是没有那次终身难忘的邂逅,也许他会一直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但是命运之神在那一瞬间改变了他,那是1327年4月6日,在普罗旺斯的圣·凯拉教堂,彼特拉克偶遇他一生的精神恋人和女神——美貌动人的劳拉。芳龄二十的劳拉是法国一位骑士的妻子,她光彩照人仪态万方,令他一见钟情。短暂的会面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对劳拉的爱恋使他告别了以往轻浮的生活。此后的四十多年里,诗人为她写了大量的情诗,始终热情不减地为她歌颂。他对劳拉的爱终其一生都是精神上的仰慕和依恋,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加深,即使后来生死永隔而依然忠贞不渝。
抒情诗集《歌集》是彼特拉克用意大利语写成的代表作,收集了彼特拉克1330年至逝世前40多年间的366首诗。其中317首是十四行诗,是彼特拉克为他心目中永远的爱人劳拉所写的,凝聚了诗人毕生深沉的爱。彼特拉克终身未婚,他对劳拉的爱是一厢情愿的长久思慕,他以这些缠绵忧伤的咏唱让世人见证了一场跨越生死的恋情。劳拉是诗人创作灵感的源泉,她的美貌和早逝激发了诗人对生活和幸福的渴望,她的身姿和风韵永远留在那些优美的诗行中而不朽。劳拉在诗人的作品中得到了永生,她是不幸的却又何其幸运。
《歌集》中多为即兴而作的诗体日记,诗人冲破了中世纪禁欲主义的藩篱,坦诚率真地倾吐内心对幸福和爱情的渴望,细腻地描写了追求爱情的历程中自我的心理感受和体验,以崭新的观念和全新的艺术手法“开创了人文主义的新型抒情诗”。诗集以劳拉的逝世为界限分为“圣母劳拉之生”和“圣母劳拉之死”前后两部分。第一部分诗人热情洋溢地描写恋爱的欢乐和感受,同时也流露出矛盾复杂的心理,诗人常常陷入罪恶和惶惶不安之中;第二部分自267首起,诗人痛切地宣泄了失去恋人的悲伤。
虽然身为教会人员,彼特拉克却大胆宣称:“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这凡人的幸福中,爱情的幸福和欢愉是最重要的成分。他笔下的爱情不再是缥缈虚幻的梦,而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心理体验。从他写给劳拉的情诗中我们可以看出那次初相识给诗人留下的难忘印象,劳拉的风姿永远定格在那个美好的日子里。比如《歌集》第61首倾诉了诗人平生第一次“甜蜜的忧郁”:“爱情的金箭射中了我的心房/它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尝到了这第一次爱情的滋味/落进了痛苦而又甜蜜的情网……”爱情如电光石火,当眼前浮现出她娇媚的面庞时,整个世界不复存在了。陷于热恋中的男子变得羞怯木讷:“我的舌头啊/你为什么这样僵直坚硬,这样笨拙不灵?”被爱情俘虏的诗人既感到爱的幸福,又受到苦痛的煎熬:“我失神而又忘情地发出声声叹息/任绵绵细雨般的泪水在脸上流淌。”爱情给了他勇气,使他大胆地向恋人倾吐每年每月每日心中的苦楚。当恋人失约时他焦灼不安的心情恰如多情少年的痛苦:“是什么树荫如此残酷/把即将成熟的果子沤烂/是哪一堵墙挡住了收获的手/我的羊圈里难道有野兽在叫唤?”诗中也描写了遭遇恋人冷遇后的难过:“当我看见您那美丽的眸子/从我身上挪开了它那温情的光芒/我的心骤然变冷,似乎已被冻僵。”爱而不能相许,这份圣洁的精神之恋时常让诗人忧伤:“我越是期盼着您/越是徒劳地惆怅。”对爱情和荣誉的追求、对现世幸福的渴望使彼特拉克的爱情观已经沿着世俗化、人性化的方向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但作为早期的人文主义者,他毕竟受宗教思想的影响而无法与宗教传统决裂。对劳拉的爱有时让他产生负罪感,让他在欲罢不能的境地中苦苦挣扎:“或许我应该在黑暗中等待夜幕降临/但我的命运偏偏要强制我/睁开怯懦的眼睛去看她,望她/我知道我在追逐着使我自焚的火光!”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诗人内心的矛盾和不安。诗人善用奇巧独特的比喻来表达在宗教信仰与世俗情感、灵魂与肉体的矛盾冲突中人物的复杂心态,这种大胆新奇的修辞手法被后世称为“彼特拉克式奇喻”。
劳拉的美丽留在了无数的诗篇中,在彼特拉克的心中她是美与道德的化身,是“人间最高雅、最聪慧、最神圣、最贞洁、最可爱、最美丽的女人。”她如云的美发、明媚的笑颜、窈窕的身影令人神往,怎能不让人油然而生爱慕之心?在《歌集》第90首中诗人动情地写道:“那时候,微风吹散了她的金发,发卷如云/在她的头顶飘动/虽看不见那双无比明丽的眼睛/那里却射出了奇异动人的光华”。走进了,这位健康自然的人间美神是那样真实可感、呼之欲出:“白玉无瑕的容颜,一抹弯月的乌眉,星辰一般的亮眼,珍珠一样的皓齿,朱砂样的双唇……”这样动人的容颜和迷人的身姿显示了造化的神奇力量,可使“花朵万紫千红,竞相开放”,如何不令诗人如醉如痴。在如诗如画的大自然中,她的美貌与朝霞、清风、树林和流水融为一体:“亭亭如盖的树荫/她多么喜欢依靠着你的躯身/绿草和鲜花,迷人的衣裙和天使一般的酥胸都曾经不止一次将你压迫和蹂躏。”在诗集中,彼特拉克称劳拉为
“我青春年华以及我成年之后的圣母和丽娘”。这些饱含深情的情诗使彼特拉克扬名于他的时代,也使劳拉的美貌被世人所传颂,以至于许多读者不惜跋涉千山万水前往阿维农城只为一睹芳容。
1348年4月6日,即诗人与劳拉相识21年之后的同一时辰,在同一个城市,横扫欧洲的大瘟疫使劳拉的光彩从世上永久地消失了。劳拉的早逝令他悲恸欲绝,这种长久未泯的思恋在他的余生里日愈深沉,无尽的哀思化作凄婉悱恻的诗行,于是四十多年的深爱汇集成《歌集》这部深情的“诗体日记”。死神夺走了诗人世间的真爱,从此之后,春花秋月无法安抚他痛苦的心灵:“春风又回来了/带来了美丽季节和光明”,不幸的诗人“又开始痛苦地叹息/痛苦从心底发出/来自劳拉,我的灵魂”,快乐因此离他远去了,“无论权力还是黄金和玛瑙/都不能补偿我残缺不全的心灵”。诗人觉得劳拉把开启他心灵的钥匙带回了天国,然而她分明还活着,在遥远的地方倾听他的哀述:“我坐在那里沉思/写着爱情的诗章/苍天把她显示大地却把她隐藏/我看见,听见了她的音容……”悲哀使他眼中的万事万物都笼上了忧郁的色彩,田野和天空回响着夜莺婉转而悲切的啼鸣,愈发使诗人想起自己不幸的命运,以致他不相信死亡曾真的降临:“多容易啊,要欺骗一个满怀自信的人!/谁会想到比太阳亮得多的两道美丽的光芒/结果变为黑黑的一堆泥土?”当他不得不面对这一悲惨的事实时如万箭穿心:“现在我知道,我可怕的命运/就是活着含泪去领会这一真情/尘世既没有欢乐,也没有永恒。”天上人间魂牵梦萦,真可谓此恨绵绵无绝期。
劳拉的圣洁与美丽溶注了诗人的宗教信仰和世俗爱情,这种爱情不同于但丁的精神之恋,它是从天国回到人间建立在人的自然本性基础之上的爱,追求灵魂与肉体的合一。教会把爱情视为罪恶的情欲,诗人大胆要求冲破教会禁欲主义的束缚,宣称“我同时爱她的肉体和灵魂”。他相信幸福就在人间,因而他笔下的劳拉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而是一位充满活力和健康之美的世俗女子,她集世间女子的美德于一身。诗人用生动具体的语言来赞叹她的容颜和身姿,读者从他动情的诗句中可以看到一位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绝代佳人。他以一咏三叹的抒情之笔描述爱情的心理和体验,这无疑高于同时代的其他诗人。
《歌集》是彼特拉克凝聚了毕生深情的作品,他把无尽的爱恋和绵长的哀思倾注于笔端,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不朽诗篇。他以优美多彩的笔触热情地讴歌了爱情的崇高和圣洁,描绘了人的精神美、女性的形体美和大自然的纯真美。这些诗歌格调明快,语言清丽优美,结构典雅严谨。他善于在景物描写中抒发人物强烈的情感,营造情景交融的独特意境。他在诗中热烈地赞美大自然和现世幸福,表现出一个早期人文主义者的情怀。这部倾注了作者大半生激情与心血的旷世之作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意大利诗歌之父”。时隔六个多世纪之后,这些美丽的诗行依然使人在轻柔的琴声中听到诗人的流泪和叹息。彼特拉克的爱情理想也为刚刚走出黑暗的中世纪的人们点燃了一盏希望之灯。《歌集》中闪烁的人文主义思想的光辉在文艺复兴初期为推动人文主义思想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他成为“基督教人文主义早期的意大利先驱”。他的十四行诗为意大利以及欧洲抒情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奠定了他在西方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这也是彼特拉克对西方现代文学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