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女人

乔永胜

临近年关，爱珊给爱人明山发电报，让他回老家接母子俩来。按照老家的风俗，成家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生儿子时，明山在母子俩身边待了几天。之后的大半年，明山就没再回去过。如今儿子都过了大半岁了，总该让父亲看看是个什么模样吧。今年这个年就上部队去过，明山再忙，总能见着个人影吧。爱珊这么想，就掐着指头数日子。

明山当兵在一个雷达站的山头点号。军校毕业后分到这里，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山上环境艰苦，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呆上没几天就想着法子调走了。明山想自己就是大山里出来的，部队的条件再苦，总比家里那个山沟强。于是，下定决心就在山头上踏踏实实干，迟早混个样子出来。部队领导正是看准了明山这股劲，上山的第二年，明山就代起了山头上的指导员。这一干倒好，职务比同期来的同学虽然快了两年，但是却耽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2 8 岁那年冬天， 已经当了副教导员的明山回家，父母迫不及待地给他提了一门亲事。姑娘是邻村的爱珊，师范毕业后在村里教书。姑娘比明山小三岁，回村这几年，一门心思教自己的课，硬是把村子里的孩子们一拨拨地送到乡里上中学。本来娘家人是不愁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的。可是，爱珊闷着头教书，一点儿也没留意自己的岁数一天天大了。村里的小伙子们倒是挺待见爱珊，这姑娘有文化，人也长得水灵，可这岁数一大，村里人就不敢再提亲了。

明山听父母这么一说， 就说先见见。其实，明山知道爱珊姑娘的一些情况。两个人在乡中上学时，平时也常碰面。只是明山比爱珊高几届，那时候男女之间也不怎么说话，相互见面点头笑笑却是常有的。再说，这姑娘天性好，乡中那几年能考上师范的扳着指头都能数见， 要不是家里没什么关系，毕业后就不用回村里了。等两人见面，彼此一打量，都是成年人了，除了衣着打扮变了样，还依稀见着儿时的模样。爱珊看明山穿着军装，比小时候结实、精干多了，心里自然是喜欢。明山见爱珊比先前时候出落得丰满、漂亮，心头就有了底。就这样，两人相互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心思，就把百年之好的大事给定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家父母见着儿女的心思都有了着落，就择了个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婚后， 明山回了部队。爱珊在村里教书， 时不时地再到明山父母那边看看，帮着公婆做点儿家务，日子过得倒也怡然。来年爱珊放暑假，明山把她接到部队，继续着两个人的小日子。小两口白天各忙各的，明山去上班，爱珊就在家里和战士们做饭、学功课；晚上明山回来，带着一伙来吃饭、喝酒的战友，大家一起热闹。等把战友们送走，两个人就开始描绘以后的日子。爱珊告诉明山，别看这点号艰苦，可官兵们一个个都实诚、朴素，比城里的人好处多了。咱山里人心计少，和这些人共事，一定不会生多少是非。你在这里好好干，我在家里伺候父母。等将来部队不需要你了， 咱就转业到城里，好好地过日子。明山知道爱珊是个极要强的人，干什么事都能干好，也就省了自己操心家里的那摊子事， 自然对爱珊是言听计从。整整一个暑假，爱珊一会儿也没闲着，和战士们今天在这种些花草，明天在那搞个小景致，把山头布置得充满了家的味道。有一天，一个战士问爱珊，嫂子，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吧？爱珊说，爱珊其实是爱山的谐音。山里人成天和山打交道，吃穿用住都是大山供给的，自然就得尊敬山、爱护山。人要有爱心，才能享受到幸福。爱珊一边给战士们解释，一边心想明山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山里的人喜欢山，就想早日里为大山传宗接代。暑假过后，爱珊发现肚子里竟有了孩子。这个消息传到山头，大家伙把明山狠狠地闹了一顿。于是，大家的盼望中又多了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孩子。

明山的电报来了，爱珊一看就生气：任务忙，不能归，你来我接。可转念一想，明山说过，一到冬天，雷达站的试验任务就多，好多人连续几个春节都没回过家。既然大家都不能回家，那我就自己去吧。爱珊安顿好两家父母，就带着孩子上路了。她要给明山一个惊喜。

正是春运时节， 无论是乘火车还是转汽车，到处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爱珊小心地看护着孩子，在人群的裹挟下终于来到了山下。大山披着积雪，显得更加肃穆凝重。山上人迹罕至，小路更是又光又滑。爱珊背着孩子，拎着随身带的东西，一步步艰难地往上爬。夏天时候，爱珊和明山说，这山不高，比起老家的山那可逊色多了。两个人笑着从山上往下冲，比谁跑得快。现在，刚爬了几步，爱珊就冲前溜了一跤，好在孩子背在后面没事，可东西却甩了下去。爱珊咬着牙、忍着痛，小心翼翼地下去，把东西拿上来继续爬。这样，连续摔了几个跟头，爱珊寻思，这么上上下下的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要是把孩子冻着了，明山不知会多心痛。爬到半坡，爱珊把东西放在一个隐蔽的土坎下，边喘气，边心里默默念着，明山呀，你要是和我心有灵犀，就赶快下来接我们娘俩儿。晌午的阳光渐渐弱了， 山上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路也变得越来越滑。爱珊想，无论如何要赶在天黑前上了点号，孩子不能两三个小时没奶吃。一想起背上的孩子，爱珊的步子就加快了，等转过那个山头，就能看见点号了。爱珊高兴地往前爬，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又溜下去一大截。等爱珊爬起来，浑身上下全粘上了结着冰的泥。她想哭，又怕空耗体力。听着孩子在背上均匀地喘息，爱珊知道孩子睡得正香。于是，继续攒足劲往上爬。远远地可以看见点号了，爱珊大声喊明山。空灵的山里响起了爱珊的声音。一会儿，点号里冲出来一大帮人，明山冲在最前面，连滚带爬地往下跑，一不留神摔了几个跟头。爱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喊着明山小心点，就迎着明山往前跑。两个人一迎上来，就抱在一起。爱珊说，赶快把孩子抱回家，快冻了三个小时了。明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孩子从爱珊背上卸下，转到她怀里，就一把把娘俩儿抱起来往家跑。大家簇拥着三口子进了家。等把母子俩安顿好，明山才问你有没有拿东西？爱珊说，放在半山腰的一个土坎下了。明山就吩咐几个战士下去找东西。大家都凑过来看襁褓中的孩子。这会儿，孩子经过这么多人的叫唤，已经醒过来，正睁着眼睛看。突然看到那么多眼睛，哇的一声就哭开了。爱珊抱起来，说孩子饿了，就背转身子给孩子喂奶。

孩子一哭， 大家就赶快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明山凑到母子俩跟前，连忙向爱珊道歉。爱珊看着明山，一下子红了脸说，那么多人你就敢把我和儿子抱着，也不怕别人笑话。明山一听是原谅的话，就说我的老婆孩子我不疼让谁疼。

入夜，这山头点号可热闹了，一会儿是大家的欢笑声，一会儿是孩子的哭啼声。渐渐的，点号的灯光暗了下去，只听得见明山房里传出的声音说，儿子长得真结实，咱山里女人生的孩子个顶个都是“硬疙瘩”⋯⋯

责任编辑／刘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