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古徽道
2009-05-21盛锦朝
盛锦朝
徽道,概念中的“商贸之道”,当然没有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显赫声名。但是,其真正内涵不仅仅局限于“商贸”!自唐宋以来,它一直是中国南方商旅往来、文武张弛的咽喉要道。如今的故道遗珍足以再现当年的独特辉煌,也是多少年来旅人试图探寻徽州古民居、古牌坊之外的重要载体。然而,这条古道数百年沉睡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榉树、枫香、石楠等古木参天,荆棘、藤蔓等野生植物滋生,各种野生动物如野猪、豺狼、虎豹以及毒蛇、山蚂蟥等出没无常,始终是民间旅人的探寻梦想。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普查队员借助团队的力量和集体的智慧,终于拂去了它的尘封岁月。
当年徽道的大致路线是:由徽州(今属黄山市)经祁门、石台、东至三县交界的仙寓山榉根岭,过石台边境进入东至县境内的鸡头岭,再走(栜朿)(音“设”)源在排篷的三建桥分道:一路过大蜈蚣岭走洋湖,西可通东流县城,北可从小路嘴、雁汊过渡到安庆或沿江上行至湖北武汉等地;一路经小蜈蚣岭过葛公、高岭、尚合、徐村,可达建德(今东至)县城,再翻越县城西的梅山通往福建、广东等地。
当年徽商将其主营的食盐、木材、布匹、茶叶、文房四宝等贩往沿江的安庆、九江、汉口等地,回程则收购沿江特产如桂鱼、黄鳝、泥鳅、小干鱼以及东至盛产的生猪、挂面、植物油等销往徽州山区。上了年纪的双篷人,口述当年进出排篷的徽商时,仍能娓娓细数。
排篷,即今东至县徽道村的双篷,当年南来的徽商从这里分道而去,北往的徽商在这里结伴而行,是徽商往来贸易的中转站。据双篷《陈氏家谱》记载:“每日旅居排篷之客商,达数百之众”。商旅云集,此地可谓举足轻重。
双篷西北约100米的碑刻群明确记录了当年修造古徽道的史实。该碑刻群一排六通,宽7.5米,单碑宽1米,高1.8~2.1米,厚0.15米。其中一通立于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是当时募修徽道的功德碑,其余五通立于光绪十年(1884年),记载“修造排篷至(栜朿)源十里募化钱银名目”,建德、东流、贵池、祁门乃至湖北汉口等大小商行堂号均有不等数目的捐助。从双篷到(栜朿)源再到鸡头岭,路程约17华里,是接通徽道的关键路程。该碑刻群所记载的正是有关这段徽道的重要信息。古徽道上,沿途铺设石板路,每块石板长1.0~1.2米、宽0.4~0.6米、厚约0.2米。石面上均匀地錾刻粗放的平行纹路,或浮雕精美的花卉图案。石板路上每隔1.5~2.5公里就有石亭横跨古道,保存较为完好的有“启源亭”“玉泉亭”“古稀亭”“继保亭”等。亭内设有石凳,两侧还有耳房,可供行人小憩或食宿,每座石亭内还有建亭时的碑记。沿途众多的石刻、碑刻,充满着诗情画意,为我国徽文化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实物资料。
古徽道上,精彩的远不止此。泉井,沿途开掘,有“甘泉”“玉露”等雅称。这些井的口径大都约30厘米,且多被淤实,没被淤实的也仅有三至四尺深,泉水隐约可见。据当地族谱记载,这些泉井都是当年徽商开挖的,供客商行旅饮用。鸡头岭,岭脚的一通“输山碑”,高1.10米、宽0.58米、厚0.14米,该碑立于清道光八年(1828年),是禁止在徽道两侧乱砍滥伐、防止水土流失的禁山碑,这应该是我国明清时期保护生态环境的物证了。徽道途经之地的仙寓山,盛产弛名中外的“雾里青”茶叶。300年前,“雾里青”沿着古徽道辗转江西、广东内河流域到达广州,最后登上“哥德堡号”商船,运往瑞典,成为欧洲贵族享用的珍品。1984年,考古学家在打捞“哥德堡号”时,发现密封包装随船沉在海底的“雾里青”竟然还能饮用。300年后,“雾里青”再次由重返中国的“哥德堡号”带往欧洲,成就了一段传世佳话。
徽道上新发现石拱桥14座,均建于明、清两朝,且石刻文字记载翔实,年代有据可考。值得一提的是,14座石拱桥中只有5座在古徽道上,而其他9座建在徽道的近旁。不过,双篷《陈氏家谱》和(栜朿)源《李氏宗谱》均详细记载了这些石拱桥的兴建都与徽商密切相关。徽商萌生于唐代,明代中叶至清乾隆末年的300余年间是徽商发展的黄金时期,无论是经营类型、规模,还是活动范围,都居全国商界之首。徽商在从事商业经营的同时,也为社会创造了丰厚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14座石拱桥就是徽商乐善好施、回报社会的历史见证。清末,封建统治渐趋衰亡,课税、捐输日益加重,徽商不堪重负,开始走下坡路。尽管如此,徽道依旧发挥它故有的功用,徽商依旧永不停息地奔忙,一直到解放初期。
徽道始建于唐宋。据清光绪六年《贵池县志·武备志·兵事》(卷十二)载:“唐乾宁四年(897年),贼夏章假道榉根岭,寇祁门”。《贵池县志·武备志·屯寨》载:“元末(1340年前后)徽饶间,侯三、侯四拥众劫掠”。从史载文字不难看出,当时的徽道仅仅是贼寇犯众之要冲,但同时,徽道也开始承载那厚重而骄人的历史。
自宋代以来,徽州的莘莘学子经由这条故道走向科举考场博取功名,以博学鸿词、才识兼茂受职于封建王朝。从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到清光绪六年(1880年)的六百余年间,休宁县先后走出19位文武状元,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感人至深、催人奋进的蟾官折桂故事,创造了中国第一状元县的科举神话。由此说来,徽道又是向封建王朝输送栋梁之材的必由之路,休宁的中国状元博物馆和“进士及第”石牌坊就是当年徽州学子致身通显、参政议政的明证。
古徽道不仅是商贸重道,还见证元末两军对垒、腥风血雨的战斗历程。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之际,经常“日战鄱阳,夜宿兰溪(今东至)”。从双篷沿徽道东行7公里即是龙门山,山坞中的“冶铁场”遗址是朱元璋利用当地资源鼓风冶铁、锻打兵器的后方基地。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在此扩军备战、集结军需,并通过徽道转运兵勇、军需到前方与元军对垒。朱元璋能够力克群雄,成为明朝的开国大帝,与徽道的默默奉献不无关系。
榉根岭,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又叫榉根关。关下偏南处的一段石长城系湘军首领曾国藩为抵御太平军所建。当时太平军的兵力虽然十倍于湘军,但由于湘军抢先占领了榉根关,太平军血战三天三夜后才破关而入,这就是震惊一时的榉根岭之战。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二月二十四日,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此间二十三日,榉根岭之贼破卡而入,不知历口沈宝成营足御之否?”并担心“榉根岭之贼若并入饶州一带,尤非左军所能处处速了”。
徽道还见证了土地革命战争的硝烟。华芝港东上1.5公里的“红军洞”,洞口高2.3米、宽10.2米、进深4.1米,是红军战士开展游击战争,打击反动统治,传播革命火种的大本营。“红军洞”东上6公里的雁落坡上的一幢老宅坐西朝东,建筑面积18.8×14.6平方米,三进两开间穿斗架构,黏土夯墙,茅草披顶,它是苏维埃政府“徽州工委”机关所在地。在“徽州工委”的领导下,当地革命形势如火如荼。1936年12月,终因敌强我弱,弹尽无援,斗争失利,烈士的鲜血洒满了徽道。
1949年4月,渡江战役打响后,雁汊、小路嘴的劳苦大众,积极响应人民解放军“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战略号召,出动船工和民工两千余人支援前线。珍藏在唐德长(原东至县水运公司职工)家中的一方“光荣证”,尽管纸质早已泛黄,但至少能解读当年军民团结一心,顶着敌人的炮火,凭借木帆船强渡长江的历史信息。
渡江战役西集团军突破国民党的长江防线后,以徽州、饶州为目标向南追击蒋匪。途经古徽道时,由于当地群众通力配合,前线将士英勇善战,西集团军取得了辉煌的战绩:炸毁敌碉堡27座,歼敌3000余人,剿匪860余人,粉碎了敌人组织新防线的企图。徽道又为人民解放军进军华南、西南,加速全国解放提供了先机。
古徽道上,有多少商旅走卒洒下了汗滴和泪水,有多少达官显宦留下了荣光与骄狂,有多少仁人志士写下了豪情与悲怆。尽管徽道当年的喧嚣和繁华不复存在,尽管徽道的神秘面纱尚未彻底揭开,但它却在默默地诉说着那久远的历史和沧桑,诉说着安徽人的骄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