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中央博物院文物西迁
2009-05-21李荔
李 荔
国立中央博物院是现南京博物院的前身。民国之初,一些著名人士和社会团体纷纷呼吁建立科学和教育博物馆。1932年,在蔡元培先生的积极倡导下,“国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在南京成立,开始着手筹建一座现代意义的博物馆。1934年中央博物院建筑委员会成立。1936年,第一期工程开工。
1937年8月,位于南京市中山东路321号的国立中央博物院尚在建设中,时任中央博物院建设委员会专门委员的梁思成和建筑师徐敬直全面负责馆舍的建设事宜。从天津蓟县独乐寺观音殿得到启发的梁思成把中央博物院人文馆的屋顶改成了辽式风格,外部宽大庄严而内部设施则完全是现代化的设计。当时在南京有一批学贯中西的建筑师,中式外形加现代设施是当时建筑普遍遵循的原则,这也是民国建筑的特点所在。
“八·一三”上海事变后,中日两军大规模开战。日机频繁轰炸南京,中央博物院的馆舍建设不得不突然中断。中国现代考古学之父、时任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主任的李济写到:“敌机肆虐,首都一日数惊,乃不得不于八月底暂行停工……设当时尚能继续,则半年可以完工也。”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现代综合性国家博物馆开始了她命运多舛的播迁历史。
据中央博物院旧档案记载,在建院伊始,中央博物院便确立了以“汇集数千年先民遗留文物,及灌输现代知识之资料,为系统之陈列,永久之保存,籍以为提倡科学研究,辅助民众教育”等为宗旨,因此,自1933年4月国民政府教育部设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以来,文物的收藏即陆续进行,从未停止。综其主要,有如下数批:
1、1933年购自福建闽侯何叙甫先生收藏的二千余件瓷器、铜器、佛像、南北朝石刻等。
2、庐江刘氏善斋藏品百余件;东莞容氏颂斋藏品三十二件,多为青铜器。
3、1935年3月,入藏斯文·赫定在新疆考察时的标本二箱;同年春夏,接收甘肃出土品一批,江宁出土品一批。
4、1935年11月,奉教育部令合并北平历史博物馆,入藏北平馆各类文物二十一万余件。
5、1933年10月5日,国民政府中央政治会议第三十七次会议决定,将内政部所属古物陈列所归并中央博物院。该所藏品原藏于前清内府,乾隆年间分储于奉天、热河两行宫。民国初年,由内务部运归北京,陈列于故宫文华、武英两殿等地。“九·一八”后装箱南运,随故宫文物先后藏于上海租界,后人中央博物院的南京朝天官库房,这批文物,共有5304箱之多。
中央博物院得此五批藏品,已跻身于当时中国两大博物院之列。所谓“北有故宫,南有中博”即始于此时。
正当中央博物院的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时,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1937年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翌日,保存在南京的南迁文物和中央博物院文物奉命西迁。李济先将中博所藏珍品分装多箱,一部分经江西进入湖南,藏于长沙。又将一部分藏品和故宫文物一起藏于朝天官库房。另又将珍品一部藏于兴业银行,防止一处出事,文物尽损。
1937年11月18日,国民政府正式通知西迁,中央博物院全体职工总动员,按照早就试验多次的装箱法(即木箱内第一层稻草,第二层棉花,文物以草绳或麻绳捆扎放置。书籍细软类则于木箱内放置铁皮箱防水防湿,并放防虫药和豆类防蛀),日夜装箱起运。
故宫博物院和古物陈列所南迁文物当时均陈放于南京朝天宫库房。而两院赴英国参加伦敦展览的80箱精品返国不久,适逢“八·一三”淞沪战役打响,于是便由故宫庄尚严、那志良、曾湛瑶三人负责,护送这80箱文物精品,以及当时为这80箱文物进行初选、复选时留下的其他精品如散氏盘、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等国宝,经由水路出发,向西迁移。这条迁移路线,史称南线。南线于1937年8月14日出发,首先乘“建国号”轮船,由水路溯江而上,直抵汉口。到汉口后随即转铁路运抵长沙,在长沙湖南大学图书馆底层安放,并同时在岳麓山爱晚亭一侧开凿山洞以备情况紧急时贮存。1938年8月,长沙朝不保夕,护送人员预感文物将有危险,于是紧急安排卡车启运桂林。卡车队刚离开长沙,湖南大学图书馆即遭日军轰炸,夷为平地,南线两院职工,无不额手称幸。桂林也不安全,于是这一路文物上级指示运往贵阳,当时湘西土匪出没,只能绕道而行,同时由湖南、广西、贵州三省分段派兵护送,终于安全到达贵阳。文物在贵阳暂存在一公馆中,仍担心不安全。1938年11月在安顺场发现了一天然溶洞,宽敞而不潮湿,大家都觉得不错,于是在1939年1月23日将南线文物全部存放在山洞中,此洞便是著名的华岩洞。在此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到1944年12月,强弩之末的日寇又发动了湘贵战役。这批文物再次转运到四川巴县的飞仙岩山洞存放,直至抗战胜利运回南京。
中线文物的数量最多,总数达9331箱,内有古物陈列所(沪)字和(材)字文物以及故宫文物、颐和园文物,因为数量大,因而分别在1937年11月下旬和12月3日租英国轮船分两批运抵汉口。文物在汉口集中后随即转运至宜昌。到宜昌后,因上游无法通大船,故而换用小火轮分为19批陆续运至重庆,文物全部到达已是1938年2月。这批文物放在安达生洋行和川康银行两处。1939年5月,日寇开始轰炸重庆,行政院令限期转移。于是故宫找到乐山安谷乡大佛寺。先用平底船运抵宜宾,因滩多搁浅,难以前行,文物曾滞留宜宾码头多日,宜宾多山,当时又有土匪出没。地方遂出动一个营的兵力日夜看守。后来终于在乐山县安谷乡找到合适地点,于是调集运盐马车千余辆,陆路先将文物运到乐山县马鞍山码头,然后又用民用木船运到安谷乡,其中故宫文物放在宋、赵、陈、梁、易五家祠堂内,中央博物院文物则存放在“朱、潘、刘”三姓公用的祠堂。
北线文物的迁移充满惊险。1937年12月10日日,南京城沦陷在即,两院7288箱文物才由浦口车站乘专列星夜北上。一夜疾驶后方停于郑州车站,护送人员进城办理有关事宜,此时突然响起防空警报,车站工作人员见车厢上贴满国防部和内政部的封条,情急之中立即下令列车启动开离车站。两分钟后敌机凌空掠过,投下雨点般的炸弹,车站顿时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中,待敌机离去,烟雾渐散,车站已满目疮痍。两院护送人员踉跄赶到,不见运货列车,不觉天昏地暗。中博尹焕章等人嚎啕大哭,连喊“罪人”,几乎痛不欲生。幸亏车站人员闻讯后告之,方才破涕为笑。此中情形,两院同仁及其后代,均知悉之。经此一劫,运送人员不敢再有闪失,日夜兼程,到达刚通火车的宝鸡。卸车时,宝鸡全城戒严,用人力车将文物运至文庙和关帝庙,当时
军警日夜看守,防护严密。本以为北线文物在此修山洞可以安枕一阵,未料日军由山西入侵,于是行政院饬令改迁汉中。隆冬时节,秦岭大雪封山,由宝鸡至汉中全程450公里,均为崇山峻岭中的盘山公路,行车十分不便。好不容易等到1938年2月下旬,文物始由卡车起运汉中,一路上颠簸摇摆,千迴万转。押运人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车至秦岭深处,时有风雪,山路又冰封,必须停下查看路况,有时一停数日。必须修好路面才可以缓慢行驶。有些路段则桥梁中断,车辆上的文物要卸下来才能涉水而过。经过千难万难,这批文物终于在1938年6月安抵汉中,存放于四地。其中汉中文庙存放4000余箱,范氏祠堂存放2000余箱,其余由张寨大庙和马家祠堂分存。
1939年2月,这批文物又被运至成都大慈寺短期存放,7月即被运往峨眉山大佛寺和武庙二处。1942年4月最后被存放于峨眉山麓的土主祠和许氏祠堂。
至此,由南京出发万里播迁的国宝们终于各得其所,直到抗战胜利再安全返回。值得说明的是这批文物的迁移路线直接由高层少数人决定,随时变化,事先并无计划。而三条线路的运送人员互相也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在战争状况下任何情况均有可能发生,国宝命系民族文化之根,当时高层曾提出,政府可以垮了重建,文化之根脉中断则难以为继。
在大批文物转运的过程中,中央博物院的职员家眷也辗转于西迁途中。由于李济和傅斯年的特殊关系,中央博物院和史语所亦如一双孪生兄弟,在西迁路上形影不离。中线文物运抵重庆后,中央博物院文物除一百余箱随故宫文物一起存放在乐山安谷乡,其它则和中央研究院合建临时库房于沙家坪重庆大学,将一应物品和文物存放在此。并于重庆新市上中二路设中博办事处,负责维护及工作事宜。1939年5月重庆大轰炸后,李济安排将重庆大学存放的文物分存各处。10月初此项工作完成。遂率领全院迁至昆明龙泉镇。1940年6月,欧洲战场风云突变,法国投降。作为法国殖民地的越南成为日本可以进攻中国的另一据点。昆明一片惶惶,随即敌机开始频频轰炸,这个抗战中重要的文化中心,著名的春城就此弥漫在火药的呛人烟雾中。1940年8月,政府迁移令下,中央博物院和史语所四处物色栖身之地,傅斯年决心找一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作为摆放书桌的的安谧之所。位于宜宾城外二十公里的江滨古镇李庄进入他们的眼帘。然而此时前线军事紧张,车辆运输十分繁忙,而且物价高涨,运费奇贵。经傅斯年多方筹划与商洽,终于在当年12月的寒风中将两单位人员、图书、文物及一应物品运抵李庄。史语所扎根板栗坳,亦即后来雅称“栗峰山庄”。中央博物院则以乡绅张官周的张家祠堂为存放文物和办公场所,工作人员则分居于镇上羊街和上坝。同来的还有梁思成一家以及营造学社的同仁,他们驻于镇西不远的月亮田。李庄,这个盛产白肉和黄粑的古镇,终将走进中国文化史的版图。
抗战胜利后,自1946年5月至1947年3月,这批“西迁文物”又全部运回南京,结束了颠沛流离之路。
四川李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