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09-05-14
银行黑话
陈绍龙
钱是讳莫如深的东西,所以银行黑话多。
新年的时候用钱猛,每家银行总要进好些新钱。那簇新的装钱木箱上,写着些稀奇古怪的字,宋体,黑粗,字号不一,诸如“扎”“工”什么的,生冷字多,字之间也没有联系。
我曾试着去问在保卫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高。老高说他曾问过市里银行管金库的一个朋友,朋友说那些字是表示面额、日期、版本之类的意思。他朋友也说不具体,说估计省银行“清分中心”的人可能知道。省银行的人我哪里认识,老高也不认识。老高说你问这干吗。我紧张了,说随便问问。老高笑,是不是你也打这箱子的主意。
箱子倒是好木材,又是新的。后来我知道老高这些年确也贪了不少的“材”,家里一个大衣橱的衬板都是,他曾戏称自己家的衣橱牌子就叫“工整壮壮”。“工整壮壮”是钱箱上的字。这又是一串“黑”字。
运钱也不能提“钱”字的,说“上解”“下解”。从金库向网点送钱叫“下解”,从网点向金库送钱就叫“上解”。不提钱的单位,说“个”。下解8个——银行人知道了,某某网点要80万块钱。
有一回老高“下解”,遇一醉汉在路中间不让路。这还了得。老高等下车劝说无效,立马拿出“101通行证”。谁知那人更是撒泼,睡在车前不走了。见此情状,老高只得拔出枪来护卫警戒。看来不亮出真家伙,人家还当“101”是毛发再生精呢。
银行最“黑”的要数上世纪90年代之前用的“密押”了。票据交换,得防假,这真假就要看密押对不对了。那是银行真正的密电码,这其中的故事能写一部银行版的《暗算》。
密押是根据银行行号、日期、金额等众多要素,运用“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最后得出的。一家银行只有一人能破解密押。那会儿没有电脑,电汇要通过邮局发报。收到的密押只是一堆数字,银行人员再根据规则破译这道“密电码”。谈起密押我同事老郁说至今脚下都冒冷汗。有一次密押找不到了,那还了得,失密了银行要被巨额罚款不说,全省密押都得换。两天不敢声张。两天粒米未进。第三天终于在一本书里找到了。
一天,见同事小刘的额头有创可贴,以为小俩口又吵嘴动粗了。哪里!小刘笑。原来,那天小刘同桌惊呼:“一只麻雀!”暗号出,小刘以为有抢银行的呢,立即向桌下钻,一时性急,头磕在了桌角,哪想到银行大厅里会真的飞来一只麻雀呢。
吃车厘子就是吃优越感
亦桑
同在一个部门的人,尤其是女人,要想长期和平共处,多少需要一点势均力敌的小默契。这和平之下的暗涌,便是保持平衡的润滑剂。这就是说,每个人都应该储备些许优越感,既不容易在心理上远远落伍,又因为优越的领域不同,可以爽而低调地从自己的山顶俯瞰别人的洼地。有的人天生丽质,有的人有房有车,有的人儿女争气,有的人爹妈显赫……但如果你都不具备,便只得另辟蹊径。小P找到的优越感地盘,是“只吃贵的”。
小P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往材质专家的方向打造。她每次去超市回来,总会跟大家汇报如何斥巨资购买了有机肉菜有机水果。我想,如果有人说布鞋是有机的,她肯定也会放弃穿皮鞋并且要求布鞋涨价。她对我们去吃烧烤之类的不高尚行为嗤之以鼻:“那里的出品能好到哪里去?”
——出品,这个词一定要成为口头禅。尽管她之前从来没有吃过日本料理,但在第一次被同事请去时,还是很专业地批评了那里的芥末不够地道,“真正地道的,是像油那样压榨的。”
话说那日有人提议团购车厘子。小P淡淡地说,车厘子是我的最爱,经常去买几盒当晚饭吃。众人如释重负,一致把“团长”这一职务交予她。
团长自有团长的风范,先拿下3斤。之后,小P要负责统计每个人需要的数量。在给别人打电话询问之前,她都会说“还是问清楚一点好,某某对价格很敏感的”,打电话时则云淡风轻地讲:“38块钱一斤,我们都觉得很便宜,你要多少呢?”
当听到老朱只要1斤后,小P对我们说:“看吧,越有钱的人,越舍不得。”因为1斤车厘子,一个人要养全家4口的老朱就这样无端地成为背后的闲话——这一阶段,小P的优越感得到了坚实的捍卫。
而阿May要买5斤显然是小P始料未及的,因为在她眼中,May小姐是对生活最随便的人,天理不容这种吃大排档喝瓶装酸奶的人,她应该是去超市买特价水果啊——这一阶段,优越感被挑衅,告急。
部门经理要了两斤,小P带着华丽的自我纠结:“他不会觉得我在显摆吧,人家才订2斤,我就要买3斤……算了,不就是买点车厘子嘛。”——这一阶段,小P的优越感欲擒故纵,峰回路转。
而我,作为一个不爱好囤积水果的正常人,要了2斤,小P推心置腹:“你上有老下有小,就买这么点?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不就是买了两斤车厘子,怎么就对自己不好了?我终于忍无可忍:“水果这东西啊,也不能因为你觉得便宜,就得要囤着。这不比袜子,今年打折的时候买,明年还能穿。”
说完,我觉得自己有点刻薄。尽管我是温柔如昔地说以上这番话,但还真有点绵里藏菜刀,就这样把人家的优越感,轻率地和打折的袜子划为同类。
为什么扎昂贵的腰带
李落落
完全记不清我们到那个团是干什么去了,141卡车车厢连个帆布篷都没有,一帮人就露天坐在车厢里。
那是一个早春,关外的天气还相当冷,看不到一点绿色,全是霜打过一样的惨白。连太阳都是惨白的。我们先是按照干部的要求唱了几支歌,然后,大家就开始聊天。不断地有小轿车超我们的141,大家就谈到了小轿车。一帮老兵谈得唾沫横飞,我觉得自己是在上一堂关于小汽车品牌的扫盲课。
又一辆小车超了我们,一个人说:“喂,这是什么车?”
另一个说:“奥迪呀,连奥迪都不认识,刚才还说得那么欢实呢。”
“靠,奥迪都升级到四个环了,我们老家那个时候都是两个环的呀。”
“噢,我还真不知道呢。”
于是,圆睁着无知眼睛的我又上了深刻的一课,过了好几年,我还坚持认为奥迪车的标志曾经只有两个环。等我明白奥迪车的标志不可能有两环时代时,我同时也明白了,原来在我的入伍之初,大家都是在信口吹牛,只是吹得比较认真而已。别说是两环奥迪,一个家伙说他的家乡有金字塔,我们也相信了一段时间。
本人从五岁的时候开始描红练大字,到了部队上,经过干部的“摸底”,春节的时候,他们赋予了我一项光荣的任务:给新兵连写春联。
这绝对是一件光荣的任务,至少要比负责做糨子的高级一些。所以,就有不服气的人。我们班的小陈在我写字的时候不断地挑刺,最后撇撇嘴走了,说他过去练了两个月的钢笔字就在长春市得过奖,他要是练三个月的毛笔一定比我写得好。可怜我颜筋柳骨十几年的坚持。我当然知道
他是在吹牛,可是别的人不知道。
那时候有一个说法,叫“吹牛不上税”,战士干部都吹,但是干部不能和战士一起吹。
有一回我们几个机关兵在一起吃饭,同桌的还有一个侦察排长。怎么说起的忘了,只记得那个排长非得说他的腰带值两千块钱。两千块钱一条的腰带实在是太吓人了,我们怎么都不相信这个刚毕业不久、月工资四百多块的排长会有一条这么昂贵的腰带。于是他急了,把腰带抽了下来,给我们传看。那确实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腰带,但是这个时候有个人问他:“你扎这么贵的腰带干啥呢?还跟我们这些穷得叮当响的小兵显。”那个侦察排长傻了半天,红脸变白,白脸又变红。
吹牛是我们那个时候最重要的精神生活之一。稍微识相的干部都应该明白,他们不该再在这个领域里和我们较高较低。
真的爱你
韩浩月
A君是我的一个朋友,如果说缺点的话,那就是喜欢在饭桌上抱怨老婆。
男人们在一起,通常是不屑于谈论这些家庭里的鸡毛蒜皮的。所以A在朋友中间算是个异类,是经常被打击嘲讽的对象。有一次正在他于饭桌上诉苦的时候,他媳妇突然破门而入,我们本以为他会维护男人的尊严,当面将这场血泪控诉进行下去,没想到这哥们儿的态度立马急转,极尽逢迎拍马之能事,说她贤惠能干,给她布菜添饭……活生生新一代贱男之代表。
有一天半夜12点了,A的电话打到了我家里来,死活要拉我出去喝一杯。听他的语气,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在我家小区门口就要收摊的大排挡前,他告诉我,老婆彻底和自己闹僵了,已于半天前消失,据悉目前正在日夜兼程地往娘家赶,并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原因呢?在我问了三次之后,A终于期期艾艾地说,老婆发现了自己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内容呢?内容无非是一个大学校园里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崇敬上了这位在一家知名报社工作的大记者,隔三差五地发一条诸如“吃了吗”“最近休息得好吗”之类的短信。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就是女人折磨男人的那一套——不让吃饭,不让去洗手间,关键还不让睡觉,每当A困倦到就要昏然倒下的时候,手指就伸向了眼皮、肚皮,话说至此,A掀起衣服,里面的皮肉果然青一块紫一块的。A问我怎么办,我说那简单啊,要么离婚要么就别让那丫头继续给你发短信。但A马上振振有词起来,说什么跟那丫头纯粹是兄妹般的情感,压根没什么事儿。
A犯了几乎所有男人都容易犯的毛病,既要家里的女人给予生活中的温暖,又要家外的女人给予情感上的关怀,开始都说没什么事儿,有事儿的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的缘故,A开始给我讲他和媳妇恋爱的故事,虽谈不上惊天动地,但和平常人相比,这一对绝对算能折腾的主儿。谈着谈着,这哥们儿突然沉默了一会,然后脱口而出一句话,“我是真的真的爱她啊……”
说真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从一个35岁以上的男人口中听到“爱”这个字了,他这句琼瑶味十足的表白,差点让我笑出来。真没想到,身边居然隐藏着如此一坨绝种好男人。
爱是一种虚荣或者繁华的事情。一旦爱情需要用“真的”来确认,那么它也铅华褪尽,真实倒是真实了,不过也很像冬天刺向天空的树枝,变得孤独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