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香
2021-04-12张学鹏
张学鹏
沙河滩在鸟儿的喧噪声中醒来,村子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村里人只要一听到油梆连声响,就知道卖香油的老高来了。
老高敲油梆的声音与别的油贩子不同,他敲击的声音很连续,很独特,油也香。只要听到老高的梆子响,满胡同的人都能闻到飘散的油香。
老高70岁上下,古铜色的脸膛爬满了皱纹,驼背,大眼,冬日里戴个黑色棉疙瘩帽。帽子明晃晃的,身上的棉祅明晃晃的,手也明晃晃的,老高给人的感觉一身都是明晃晃的,一年四季与油打道,能不明吗?老高的行头很简单,一根扁担,两头各挑着一个小木框,一头装着香油桶,一头装着芝麻袋。
大娘大婶小媳妇只要听到老高的油梆子响,就会端着自家的芝麻来换油香。
女人来到老高跟前,故意打趣说:“老高呀,今天的香油咋没以前的香了,是不是掺假了?”
老高嘿嘿一笑,说:“十里八村都是吃我的油,纯芝麻磨的,假一赔十,吃完这一次,让你想吃下一次。”
女人又说:“你今天给我称芝麻可要称够数呀,倒油时,手可不能抖,油斗要满满的。”
老高说:“看你说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乡里乡亲的,我能让你吃亏吗。”
老高称完芝麻,倒完油,女人还会要求老高再饶一点。老高说:“小本生意,再饶就赔本了。”话虽这样说,老高还是会拿起油斗,往油瓶里饶上一点点。
女人说:“真小气,就饶这么一点,还不能调一盘菜呢。”
老高笑着说:“油吃一点香,多吃会滑肠。”
一桩生意结束后,老高从筐里拿出一个马扎,坐下歇一歇,等下一桩生意。生意来了,老高会站起来忙一会儿,再坐下时,不知道谁把马扎抽掉了,老高坐个空,被晃个仰面朝天,看笑话的村民一阵轰堂大笑。
老高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也不恼,乐呵呵地说:“谁家的调皮孩子,不学好,长大了,娶不上媳妇。”
女人们听了,又是一阵笑。
这个村卖油结束,老高在女人的调侃中,挑着担子慢慢走向下一个村子。
有人问老高:“你每天来这么早卖油,累不累呀?”
老高意味深长地说:“我每天半夜起来磨油,想让乡亲们吃早饭时能滴几滴香油,赶个饭点,不起早,能行吗?”
看着老高挑着担子远去的身影,我感觉老高好伟大。
后来,我从大人们口中得知,老高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考上了大学,在上海工作;两个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二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卖起了香油,在城里开了“老高香油”店,还有几家分店,生意很红火。
我在上大学的一个寒假里,听说老高去世了,我伤心了好一阵子,老高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呀。
每当在街上听到油梆响,我就会想起一身明晃晃的老高,想起老高用一根扁担挑起生活的重担,挑出3个大学生。现在想想,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老高为了养家糊口,付出的该是怎样的辛苦与努力。老高用一根扁担,挑起一个家,挑走一个时代。
我常想,对于一个家庭,老高是一双肩膀,一根顶梁柱,可是,对于一个豫东大平原上的村庄,一个香油贩的存在和消失,意味着什么呢?
夜深人静时,老高的油梆声常在我耳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