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美学追求断想

耿　法

一

苏格拉底对希庇阿斯说:“我更清楚地了解了一句谚语:‘美是难的。”

创作出真正具有美学价值的优秀杂文也同样是难的。正因为难,一代代杂文家才孜孜不倦、呕心沥血地为之追求和探索。那样的优秀杂文中包含着一种为人们心灵所珍爱和隽永的东西。

二

杂文的美学追求首先是说真话,不说假话,不伪造生活和民意。

罗丹说:“在艺术中所谓丑的,就是那些虚假的、做作的东西,不重表现,但求浮华、纤柔的矫饰,无故的笑脸,装模作样,傲慢自负——一切没有灵魂、没有道理,只是为了炫耀的说谎的东西。”杂文也一样,鲁迅先生极简练地断言:“讽刺的生命是真实。”杂文需要讽刺,也就离不开真实。

说真话确是杂文的生命。

三

杂文要讲意境,有意境者自成一格。意境具有生动的形象和魅力,饱含情感,讲究精湛的艺术表现手法,能唤起读者的联想,引起强烈的共鸣。

杂文的美学意境是作者辛勤、坚韧的创造性劳动的结晶。企图走捷径、图取巧、靠模仿,草率而就的杂文不可能产生意境,也经不起时间的磨练。微不足道的努力,只能得到微不足道的自我满足而已。

四

优秀的杂文传神。

歌德说:“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绘。”一篇短小的杂文要想有传神的魅力,就必须深刻解剖特定的个别事物,思人之所未思,言人之所未言,独树一帜,才能达到传神的效果。听一位杂文家谈他的创作体会,他总是努力争取在别人停止思索的地方再前进一步,哪怕一小步,因为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小步。这确是“甘苦寸心知”了。如今一些杂文仅仅依据报刊上的报道发一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宏论,缺乏作者自己的独特感受、见解和情趣,莫要说传神,连能不能绘影都还差一大截呢。

五

杂文最重要的当然是思想。深刻的见解,新鲜的哲理,真诚的灵魂拷问,是杂文之魂,是照亮读者心扉的闪电,能穿越读者的眼睛直抵其内心。

然而杂文阐述思想不是念“三字经”,不是写哲学论文,不需要板着面孔说道理,不能像政论家写社论那样四平八稳面面俱到。试想,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使人感叹:史学著作竟也可以写得如此生动活泼,别具一格!为何杂文这一原本无比丰富生动的文学形式时下变得这样苍白、单调、干瘪呢?

六

老杜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杂文语言如果干瘪、枯燥,则无从表现深刻而独到的思想见解。古人说“槁木无阴”,恰是眼下这类风干式杂文的写照。杂文需要讲究剪裁,需要艺术的概括,才能深入浅出,灵动鲜活,言近旨远,尺幅千里。

可惜,现今媒体上常见的恰是加了花边的槁木式文字,令人味同嚼蜡。

七

杂文是作者激扬的心灵与精神诉求,而不是跟随媒体策划奔波的侍女。若一味热衷于傍市场、傍媒体策划,丢掉了杂文独特的艺术思维和美学追求,变成了附属于新闻报道的单一传声筒,杂文也就失去了自己的主体地位,成了一地鸡毛和散落的碎屑,连鲁迅先生当年嘲讽的“小摆设”都不如。

可叹某些相当知名的杂文作者也目迷五色,被媒体和市场所左右,还洋洋自得,自诩创作丰收,实际上“收获”的是一大把稗草而已。

八

鲁迅先生说过:“生命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自然,它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然而这并不是‘小摆设,更不是抚慰和麻痹,它给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养,是劳作和战斗之前的准备。”

有人要么只强调匕首、投枪而不要愉快和休息,要么只强调休息(如今也叫休闲)而否定匕首、投枪。也有人偏偏又把脏水泼到先生头上,指责先生的杂文观“偏激”、“极端”。

九

好杂文是在浓郁的历史、文化卤汁中浸泡后提取的。因此,杂文的美学品位,重要的一条取决于这一卤汁的本身质量和浸泡入味的程度。如剧作家洪深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所说:“作者的人格,他的背景,他的见解,他的对于一切事物的情绪与态度,不就很像卤汁么。”

杂文铸知识、情感与议论于一炉,思想的本质,艺术的形式,理当具备思想之美,知识之美,趣味之美,情韵之美……如浓浓的美味卤汁一般。

十

文学作品注重丰富多彩的艺术风格。杂文家为何没有雄浑、冲淡、洗练、劲健、绮丽、质朴、含蓄、豪放、沉郁等多种多样的风格之别呢?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批杂文大家可是各自风格鲜明的啊!现今一些杂文作家的作品彼此却是那样相像,有独特风格的杂文家太少了。

时代需要一大批风格鲜明、独特的杂文家,杂文繁荣该是到重视风格的时候了。无风格,即无真正优秀的杂文家。

【选自《龙源期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