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交棒：从蒋经国到马英九

2009-05-09杨素

凤凰周刊 2009年9期

关键词：探亲蒋经国马英九

杨素

马英九坚持与大陆合作，推动两岸和解、全面“三通”等作风，虽然引发民进党全面抨击，甚至称他是“含着蒋经国奶嘴的幼儿园学生”，但他已然打开一个新局面。这或许是蒋经国遗产对马英九路线的最大帮助。

2009年4月13日，蒋经国百年冥诞。可以预见，每年清明必去谒陵、每次必以一方深蓝色手帕拭泪的马英九，今年更不会例外。

屈指算来，自蒋经国于1988年病逝台北七海官邸，已过20年。就在不久前，两蒋父子的影响力似乎已远离台湾政坛和这片土地。尤其陈水扁执政末期大打台独牌，两蒋在台湾的地位、纪念厅舍、陵寝，甚至中正纪念堂的牌匾都成了清算斗争的对象。

1975年2月27日，中国农历春节，蒋经国探望金门守兵。

而马英九当选后，情势丕变，原本跟随民进党兴风作浪的行政部门，突然又缅怀起蒋氏丰功伟绩。马英九指示“总统府”成立蒋经国百岁冥诞纪念活动筹备委员会，要求扩大规格举办相关仪式。国民党中央也宣布将在大厅换上纪念蒋经国巨幅相片与史料，纪念这位“永远的领袖”。

事实上，晚年蒋经国率领荣民修筑中部东西横贯公路，推动十大建设与高科技晶圆研发，辟建科学园区，带动台湾产业转型，奠定了台湾数十年经济荣景的基础。而今天的台湾，赤色沉沦“中的人们都需要通过缅怀“伟大的时代”来获得希望与温暖，蒋经国亲民、开明的领导人形象，马英九怎可以不积极拥抱？

更何况，蒋经国与马英九确有赤色“别样父子情”，正是蒋经国当年对马英九破格提拔，马英九才得以凭区区几年资历便跨过无数党内大佬升任国民党副秘书长，为以后的政坛发展奠定了绝佳根基。

当初蒋经国的有力托举，最终将爱将一路送上台湾领导人的宝座，应是蒋自己也未曾料到的。而他更未料到的是，20年后，正是当初的政坛童子军，而非他相中的接班人李登辉，真正成为他思想路线的继承人，与他完成跨越时空的交棒。

一经录用直达天听

常有人批判马英九是外省权贵之后，这的确高估了马父马鹤凌的影响力。马鹤凌一生最高公职是行政院青辅会十二职等的处长，党职最高不过中国国民党考纪会副主任委员，并在任内退休。而马英九获蒋经国青睐的原因，恰恰可能因其并非出自权贵之门。

蒋经国幺儿蒋孝勇曾分析其父的用人哲学称，蒋经国用人会多方观察，他固然重学者，但特别重孝子，认为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马英九对马鹤凌的尊敬，众所周知），同时认为生活艰辛的穷人翻身后绝不会变坏。李登辉、宋楚瑜等人无不在此背景下获得蒋经国赏识而拔擢。

2008年1月9日，马英九在“台湾路一蒋经国的旅程”文物特展开幕式上客串导览，向媒体介绍展览上当年自己参与活动的一幅照片，回忆当时情况。

马家充其量小康而已，尤其马家来台初期生活并不宽裕，与一般基层公务员没什么不同。马本人曾回忆过小时为了领面粉、牛油等救济品，时常上天主教堂。以至于马英九赴美留学，都无法负担昂贵学费，不断打工、贷款之外，妻子还为了他放弃攻读更高学位的机会而去工作，马英九才勉强能够度过博士阶段。留学期间的贷款，甚至要等马英九当了蒋经国的秘书后，才用薪水慢慢还完。

不过马英九的命运，皆因他学业优秀而发生变化。由于天资聪颖，马英九自国小至大学，无一不是以高分考中第一志愿。在台大法律系就读的大二那年，即1968年，马英九前往成功岭接受军事教育训练，被选为开训典礼学生宣誓代表，当时即是由担任国防部长的蒋经国主持宣誓大会。据马英九说，这是他第一次与蒋经国面对面接触。

马英九大学毕业后，考取国民党颁发的中山奖学金，获得公费赴美深造。获得纽约大学法学硕士后，继续读得哈佛大学法学博士，主攻国际经济法与海洋法。

这期间，蒋经国作为蒋介石的钦定接班人，始终兢兢业业，希望打好群众基础。尤其蒋介石年岁已高，蒋经国接班掌权虽然已无庸置疑，但他深知自己留学苏维埃的背景让美国人并不放心，而美方的确多次直指他在幕后操控台湾反美群众活动。因此，一方面，蒋经国从1960年代起即加强访美的频率，另一方面，他的贴身英文翻译也担负起相当重要的政策说明沟通任务。

钱复、宋楚瑜都曾担任过蒋经国的贴身秘书兼英文翻译，年轻、留美、开明、形象优几乎是担任这个职务的必要条件。蒋经国深谙群众心理，了解大佬政治与宫廷政治无法获得民心，他需要大批年轻学界菁英投入他率领的团队，为国民党加分，也让美国人放心。

马英九完全符合这些要求，而且出现得正是时候。

1980年代中期，随着里根掌权，台美关系逐渐修复，蒋经国派遣钱复在美从事外交游说工作;而接任钱复的宋楚瑜因为公职表现佳，在处理美丽岛事件等国际宣传与发言上获各界称誉，公务日浙繁忙。与此同时，蒋经国健康目渐恶化，需要有更全职的幕僚协助他处理政务。此时，受父亲感召返台在政大担任兼任教授的马英九，就在因缘际会下，透过蒋经国文胆、国民党文工会主任周应龙转介，到“总统府”服务，当上了蒋经国的英文秘书。

马英九未涉政坛，不代表他是一张政治上的白纸。作为留美期间保钓活动的积极分子，马英九的爱国表现虽然不被党内大佬所喜，但与走左派群众路线的蒋经国颇有相合之处。在美期间，马英九还曾帮批判台独、左派与中共的留学生刊物《波士顿通讯》写稿达5年。马英九的文笔，也让他在大批亲国民党的留学生中脱颖而出。

1978年，马英九以“王绍陵”为笔名投稿到国民党《中央日报》，发表《勇者的证言一一索尔仁尼琴的哈佛演说及反应》。报纸连载3天，在台湾引起连串讨论，相关文章被《中央日报》结集出版。据说蒋经国获悉后，立即让幕僚查证作者真实姓名。此事亦助马英九奠定了在蒋经国心中的地位。

之后，马英九除受邀在国民党中央工作会议提出项目报告，也曾返台参与蒋经国主导的以海外青年学生为主要参与对象的“国家建设会议政治外交组建言会”，表现亮眼。因此蒋经国的拔擢，亦是其来有自，绝非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蒋经国力挺马搭直升机升官

马英九自哈佛毕业后，本来有机会继续在美从事学术研究，同时也接到美国律师行的邀约可留美工作，但为了响应蒋经国对留美青年的号召，31岁的马英九选择了返台报国。

蒋经国给马英九的回报，是立即且大方的。一向爱用年轻人的蒋经国，让马英九一入公门就当上了“总统府”第一局副局长，并接任英文秘书工作。马英九的英文素养、应对智慧以及美国名校毕业的背景，让他对工作颇为得心应手。尤其在前后长达7年之久的工作中，马英九不和其他人乱串门子的性格，很合蒋经国脾性，他甚至称许马英九是“没有缺陷的年轻人”。为达到谨守本分的要求，马英九在秘书任内，竟没有跟蒋经国照过一张正式的合影。

当时，开始想到身后接班问题的蒋经国，已决定以拔擢青年精英的方式，让国民党大换血，尤其因孙运王睿中风遗留下的权力真空，必须提早处理。因此。除了提拔几个已经名声鹊起的年轻官僚之外，1984年6月，蒋经国在一片意外声中。于国民党中常会主动提案，建议34岁的马英九接替陈履安，出任国民党副秘书长，主掌国际政党与外交，让进入公部门3年不到的马英九加入国民党高层的决策讨论。

马英九就此成为国民党最年轻的副秘书长。他的崛起实在太快也太戏剧化，自然引发党内大佬不满，批评马英九等政治新贵“搭直升机上来”。但刻意引进这批政坛童子军的蒋经国，对权力运作已然炉火纯青。正是通过这一步敲山震虎的棋，蒋暗示了交班速度必须加快，而他所推动的各项改革、开放、民主化工作，绝不是玩假的，不可能半途而废！这批政治新贵就是他的触角，在位者如不配合，随时有可能迅速下车。

马英九接任副秘书长后，主要负责政党外交工作。借多次出访，他与美国各党派重要人士建立了朋友与合作伙伴关系。在不断在海外为蒋经国推动的改革开放政策辩护的同时，马英九也从海外为蒋经国带回各种对蒋政权的评价与看法。蒋经国对他维持信任，常以“英九”直呼其名，并将他的意见作为思考大政的消息管道之一。

例如马英九曾向蒋表达，台湾并未实质性执行军事戒严，却因为有《戒严法》，导致国际形象不佳。结果，1986年10月7日16时，蒋经国接受《华盛顿邮报》发行人葛兰姆的专访时，透过马英九临场实时翻译，透露了“台湾将要解严”的重要讯息。马英九自述，他当时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翻译给葛兰姆听时，身上感觉像触电一样，因为“我们正在改变台湾历史”。颖考项目促成开放探亲

在蒋经国晚年，马英九经手的最重要业务，乃是开放大陆探亲的规划案，也就是所谓的“颖考项目”。

1987年5月，大批荣民走上街头，聚集在国军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门口，并和辅导会人员发生肢体;中撞。重病缠身的蒋经国在病榻上听闻此事后，对辅导会临场处置颇为不满，立即指示让主委打包走人。此事令国军老兵探亲的问题正式明朗化。

同年，蒋经国在一次外宾拜会结束后，照例询问马英九有无舆情要报告。马英九表示，有很多荣民想回乡探亲，在街头穿着印有“想家”二字的长袍。立委赵少康等也在立法院质询，许多老兵为了回乡探亲，经由赴外地观光偷偷地跑回大陆，人数可能已逾万，建议考虑开放。

蒋经国遂正式指派李登辉以“副总统”身份规划推动开放大陆探亲交流，马英九则是项目的执行秘书。马英九所拟草案成为开放探亲的蓝本，而草案名称也由他取，来自春秋左传的“郑伯克段于鄢”，历史上颖考叔为让郑庄公见到素有深仇的母亲，建议修辟“黄泉”通道令母子相会，以全人伦。

1987年10月14日，蒋经国主持国民党中常会，通过有关探亲决议案。全台湾近40万老兵无不欢欣鼓舞。如今开放老兵回乡探亲已20余年时间，当时一年往返大陆约5000人次，现在两岸来往一年已超过500万人次。

蒋经国晚年对马英九的另一项重要指示，是1987年7月初指派马英九草拟有关资深中央民代退职方案。由于国民党要维持对大陆地区选举与民意的法统，当初那批跟着国民党来到台湾的民意代表，数十年来无法改选也无从改选，搞到台湾民意机关被反对人士批评为“万年国会”。蒋经国决定亲手把这个难题解决，因此即便重病缠身，仍不断召见马英九听取项目规划。

他临死前一个月，召见马英九并传达：中华民国宪法就是中华民国的法统，依宪法选出的民意代表就是中华民国的民意代表，亦即，无须再增设大陆地区代表。马英九把这段话记录下来，国民党随即召开项目小组研商，这也就是李登辉主政初期推动资深代表退职的最重要依据。

1988年1月12日，蒋经国过世的前一天，这个方案获得通过。3周后，据说马英九带着方案到蒋经国灵前报告交办的工作已完成，泣不成声。

亲民路线马英九最需要的课程

蒋经国去世后，马英九离开“总统府”，转任研究考核委员会主委。入阁后他又成为国民党政府历来最年轻的内阁官员。初挑大梁的李登辉，与马英九之间没有太多互动，而是忙于与宋楚瑜及部分国民党大佬结盟，对抗林洋港与蒋纬国集结的反李势力。在这波政争中，马英九选择不积极表态，既未与非主流大佬站在一起反李，也没有搭上李登辉的列车。从此政治不粘锅的形象，与马英九常相左右。

但不粘锅的马英九，遇到针对两蒋功过是非的讨论时，从来都会出面维护蒋经国的贡献。这一点从他任公职，选上台北市长、党主席直到当上“总统”，始终如一。如民进党时代海峡交流基金会拍摄两岸交流20年纪录片中，独缺蒋经国的画面，他便出面抨击，表示两岸交流历史中蒋经国开放台湾人民到大陆探亲是关键一步，不该被遗漏。

对有知遇之恩的蒋经国，马英九该尽的礼数从未少过。不只每年会到陵寝前致意，甚至在出任国民党主席前，还以跪拜方式到灵前致敬。

因此，马英九竞选时下乡常住，与地方基层加强互动，也被解读为在遵循蒋经国的亲民路线。当然，蒋经国当年着一件白夹克，戴一顶棒球帽走入人群的作风，已被宋楚瑜在台湾省长任内学得十足，并深获好评。事实证明，这样的作风永不过时。

只是当今台湾的经济问题严重，失业人数激增，景气不佳，民众失望，对照当年要台湾人民处变不惊、庄敬自强，用能臣干吏、靠多项重要经济措施带台湾走出低谷的蒋经国，马英九有心师从却只能自己摸索前路。不过，蒋经国起码为他点亮一盏灯：再多的苦难都有办法克服，关键是领导人有没有展现与民同赴苦难的身段与担当。

从两岸的角度观察，起码马英九师承蒋经国路线，力主建设台湾、维持现状、加强经济交流，而将台独与烽火外交路线放在政策选项之外，虽然引发民进党全面抨击，甚至称他是“含着蒋经国奶嘴的幼儿园学生”，但他已然打开一个新局面。这或许是蒋经国遗产目前对马英九路线的最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