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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蒋经国

2009-05-09王丰

凤凰周刊 2009年9期
关键词:蒋经国蒋介石

王丰

代表资本权贵阶层利益的蒋家王朝,继承人却以斯大林式共产主义为最终梦想?历史有时在不经意处出现反讽,让人不解其意。但蒋经国的斯大林式共产主义天堂梦,却是真实存在的。

1925年,蒋经国赴苏联留学,却遭遇流放改造,命运颠扑。直至12年后,得西安事变促成国共合作之机缘,他才被放回国。

1956年参加第六届英雄大会的国军英雄和政士在台北市中山堂餐叙话别,“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在席上与国军士兵猜拳比酒。

飓风吹撼的西伯利亚,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成长为27岁的青年。无人预见,在斯大林治下,那个青年学到了治理国家的三个法宝:一是计划经济,二是猜疑,无论是亲疏远近,用人基本皆抱以疑窦态度,而治理国家首先要建立一支秘密警察,实施恐怖统治,以防止变生肘腋的意外反叛:三是残酷,相信在权力舞台上翦除异己是必要之恶,对政敌必须毫不留情,使其永无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之能力。

是以,蒋经国认为治理国家的领导人,如欲牢牢掌握政权,必须靠“两条腿”走路——计划经济与秘密警察。要抓住民心,需靠计划经济富国强民;要抓住政权,则须牢牢掌握秘密警察。而蒋经国对后者的兴趣及成就,可能远大于其在经济层面的表现。建构一套绝对忠于“领袖”的情报组织,成为蒋终其一生最注重的核心工作。

这二者,几乎能够概括蒋经国一生的所行所及——要不是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异乎寻常地超越了自己。

从江西到台湾:“托派”蒋经国的小苏联梦

蒋氏父子间最大的不同,在于蒋经国由于受过苏联制式的教育,从经济思维到政治理念都深深烙下苏氏印记。

小蒋赴苏的年代,斯大林正在抛弃列宁时期的新经济政策,全力推动国家工业化,期待以人为政策干预的力量,将一个农业大国尽快过渡为一个以大规模工业为设计目标的计划经济体。未曾经历过列宁时代新经济政策也欠缺经济学养的蒋经国,无法理性比较列宁与斯大林经济政策的良窳,但他工作过的埃尔他金矿场、乌拉重型机械厂等国营大型工厂让少年蒋经国印象深刻。

在27岁之前,蒋经国不曾担任过任何方面的要员,纵使如此,他脑子里盘旋的,恐怕是和所有共产党党员相同的热念:如何实现共产主义?如何达到共产主义天堂的理想目标?不同的是,他还会想:何时中国也能仿效苏联,便可由贫弱之农业社会蜕变为工业化的新中国,不再受列强欺凌。1937年,他带着生在苏俄的妻小,也带着产自这里的思想回到中国。

回到祖国,日寇侵华,抗战军兴。1938年,蒋介石任命蒋经国为赣南行政督察专员。

令人好奇者,全国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安排蒋经国任职之处,蒋介石为什么安排蒋经国到江西呢?蒋经国思考过这个问题后,认为父亲正是要他去江西看看过去共产党在那里搞苏区搞成了什么样子。但蒋经国内心认为,吾人不能因为对中共怀有偏见,便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亦有偏见。蒋经国不仅没有朝着父亲期待的方向走,反而用自己的政治信仰,在内心世界和父亲顽强定型的思维,划下一道鸿沟界线。

在这个战火暂时延烧不到的内陆省份,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盘,脑子里的小苏联梦开始酝酿。他试图把这北方异国的舶来品,经过理解消化,移植到中国的土地上。

毫无疑问,在国民党的党国意识形态框架里边,蒋经国不可能有机会明目张胆施行苏联的指令经济、计划经济。于是,他尽可能地利用“建设三民主义模范省”这样的党八股字眼,为他的“小苏联”着上迷彩保护色。

1950年蒋经国全家出游。

蒋经国开展工作的第一步,是将苏联的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移植到江西。他告诉父亲:“今日中国之青年有热情,而无工作方法与正确政治路线……”蒋经国认为,如果要彻底完成中国民族解放的历史任务,必须以这个青年组织为基础,而此组织的阶级成份“应以农民、工人之数量为最多,学生、教员以及各种自由职业者、商人资本家之数量为次要成份”。他似乎担忧蒋介石怀疑他的想法有苏联“遗毒”,所以抬出“三民主义”大旗,告诉父亲:这个组织的“团章”规定,只要是能为民族,民权、民生主义而奋斗者,皆可加入。

这一组织,便是蒋经国在江西成立的“青年干部训练班”。他的外遇对象章亚若以及尔后的政工大将王升,都是这一时期蒋经国认定其“能为民族、民权、民生主义而奋斗”的优秀青年。

组织青年,似乎总是被蒋经国作为首务来抓。10年后,国民党败退台湾,在蒋介石“反共抗俄”高唱入云之际,他的儿子却在复制斯大林时代大行其道的“青年团”,其组织架构之本质与苏俄青年团殊无二致。最大异点,是蒋经国在“青年团”头上戴了一顶“反共救国”的帽子。如果拿掉这顶帽子,它就成了“中国青年团”。

建设新赣南的第二个步骤,是兴办“青年工厂”。蒋经国向蒋介石要了3万元法币作资本建厂并召来500名失业失学的青年,对他们施以教育并送往相关工商各厂实习后上工。“青年工厂”专门制造战争年代最缺乏的民生用品,如肥皂、布匹,毛巾、牙刷、棉、纱布、皮鞋、竹器及其他日用必需品等。

第三步,即是效法苏共,强化党员的廉洁操守,激发工作同志的革命积极性和革命热情。为此,蒋经国揭举了赣南行政区”公务人员服务公约十二条”,要求当地公务人员必须严格遵守:1.信仰三民主义;2.绝对服从命令:3.遵守政府法令;4.接近广大群众;5.尊重民众意见:6.实行自我教育;7.爱惜公家物品:8.不怕死不偷懒:9.不嫖赌不贪财;10.不招摇、不骄傲;11.养成高尚人格;12.锻炼坚强体格。

1960年代晚期,蒋介石日渐衰老,逐步将权力交班给蒋经国。蒋经国遂力推“十项行政革新”以规范台湾党政军及公教人员行为,该十项无异于“十二条”在新时代的升级版,如不准军公教人员进出酒家、舞厅等“不正当场所”,不许公务人员和企业界或老百姓交际应酬等。

笔者一位长辈早年在江西,亲闻一名公务员当年因在家与亲友打麻将,被蒋经国罚跪于公园空地——当天,下着大雪,那名公务员跪在地上直打哆嗦。至于长辈之所以会告诉我这一典故,实因当时我年幼,见其与亲友在家打麻将,桌子上垫厚厚的毛毯,洗牌轻声轻气,实在好奇。长辈悄悄说,如今正在“十项革新”,万一逮住,就给“革新”革掉了。

赣南时期,蒋经国为建构一个“没有共产党的共产主义天堂”,取法苏联斯大林时代的“五年经济建设计划”,也提出“五年计划”,在赣南发展公用事业、合作事业。虽然今人回看这些公用事业,难免觉得幼稚粗糙,但这项计划却是以托派思想为核心的蒋经国的经世济民的思维内涵。

所谓公用事业、合作事业,照蒋经国的说法,是国家运用科学技术改良生产方法,做到工业机械化、农业工业化,树立重工业之基础。具体落实下来,他要在江西兴办电厂机械厂电机厂无线电厂火柴厂电池厂漂染厂染料厂制革厂纸厂酒精厂炼油厂纺织类麻织厂建筑公司……力求把赣南建设成一个“三民主义的模范专区”,将来更可扩而大之将江西建设成“三民主义的模范省”。

蒋经国在他的“五年计划”中悬鹄了这么一段理想,他要让赣南老百姓在5年后享受到如下的经济建设成果:平均每人每年可消费棉织品二丈五尺,毛织品一尺,皮鞋一双,糖十斤,肥皂三斤,白米四百五十斤,肉四十六斤,蛋三十六个住屋面积每人平均四平方公尺。

多年之后,他在台湾实施的“十大建设计划”,诸如大钢厂(现今高雄之“中国钢铁公司”)、大船厂(现今高雄之“中国造船厂”)、大炼油厂(现今之“中国石油公司”高雄炼油总厂)……凡是挂上个“大”字的建设,无不有前苏联遗风。而他口头上不断强调的“建设三民主义模范省”,自然令人遥想当年的江西。只是台湾时期计算“梦”的单位,已经不是布几尺、鞋子几双、糖几斤,而是人均所得若干美金了——美金已作为通货基准,成为世界上所有地区计算“梦”的共识单位。

蒋经国对于“共产主义天堂”的最终期待是“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他认为,这五样事情是政府应该为人民尽到的责任。但同时,老百姓有义务做到“人人要劳动,人人要读书,人人要当兵”,做得到这些事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权利。这与蒋家父子到台湾以后,国民党当局宣扬建立一个富而有礼的小康社会并无多大分别。

蒋经国在江西空留遗憾,未能完全实现其建构“小苏联”的梦想,却在中国东南海隅的台湾岛上,基本实现了他的“小苏联“梦想。

秘密警察组织之建构

蒋经国对秘密警察的坚定信念,可以由蒋家父子的一次家书对话印证。信中,蒋经国举1937年斯大林清洗红军异己分子枪决八大红军将领为例说,斯大林枪决八大将领是为了提防内部反对势力图谋不轨。蒋经国告诉父亲,俄国这个国家的观念是,要打胜仗需要有千军万马,但如果敌人想颠覆一个领导人,他只要在你的参谋总部里潜伏一两个人。年轻的蒋经国提醒蒋介石,“领袖之左右,必有企图造反之人”,你今天认定最忠实的手下,也不能光以言论来论断他的忠奸,而应该长期考察这个人的言行举止。

至于前边提及,蒋经国深信,要抓住民心得靠计划经济,要抓住政权,则要仰仗秘密警察。因此,仅有江西的计划经济实验,还不足以完善他的政治经验,他还欠缺情报组织的历练。由于军统局局长戴笠突因空难死亡,终于让他有一线机会,参与国民党改造其陈腐而重迭的情报机构的工作。

他向蒋介石做出试探性的动作,是在1947年2月大胆向蒋介石提出了他的中国版“国家政治保卫局”(克格勃KGB的前身)计划,也就是所谓的“特种监察网组织计划”。如果蒋介石接受了他的这项构想,那么蒋经国早在1947年即可成为比戴笠权力更膨胀的情报头子。按计划,“特种监察网”将是笼罩中央调查统计局、保密局、国防部第二厅,宪兵司令部、首都警察厅、交通警察总局六大情报系统的太上机关,而蒋经国就是这个太上机构的头脑,直接向他的父亲负责。

令蒋经国扼腕的是,这套“特种监察网组织计划”因为绵延不绝的内战而被无限期延搁进程,最终石沉大海。相信在国民党政权急速覆灭的过程中,蒋介石必定十分恼怒未在1947年采纳儿子的建议,建构一个中国版克格勃,只是当他面对治丝益棼的国共战局,再度审视蒋经国这项书面计划,悔之晚矣。

1950年3月,下野一年余的蒋介石在台北宣布复职。蒋介石复行视事之后,第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就是要蒋经国担任总政战部主任和“总统府”资料室主任。前者是在军队里面密布眼线,建构军中情报网,镇压混杂在军中的异己分子,而“总统府”资料室则是前述“特种监察网组织计划”之变体机构,拥有同样的情报机构太上皇的无上权限。

“总统府”资料室日后改组为“国家安全局”,蒋经国始终是实际的负责领导,无论“国家安全局”的局长是谁,蒋经国始终是幕后老板,直至他1988年去世为止。

从1950年代起,美国情报机构为韩战针对中共做了大量情报侦搜工作,并开始大力支持蒋经国领导的情报组织。在此期间,从“总统府”资料室到“国家安全局”,在组织建制、训练方法、情报技术、情报设备方面,都大量吸收美国提供的经验与资源。从“西方企业公司”到“海军通讯辅导中心”(NACC),蒋介石授权把所有的情报事务委诸于蒋经国,他成为美国中央情报局与台湾当局的惟一对口负责人。

综观整个蒋经国时代的情报组织,尽管它们花用大笔得自美国的经费,接收大批被美国淘汰的“先进”设备,甚至为了因应与美国情报单位协调作业之便利,国民党当局的情报组织架构、内部作业模式,都完全放弃和推翻了“中统”与“军统”时期洋溢着俄式作风的情报特色,而大量移植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组织架构,内部作业模式,但是蒋经国头脑中的思考路径从未变其苏联模式。坦言之,蒋经国时代的台湾情报组织,其形体是美国的,但灵魂深处仍是苏式的,直至蒋经国故世,台湾情报组织才自然不存在此一苏俄游魂矣。

总结而言,与中共为敌半生的蒋经国,以其一生无怨无悔的革命热忱来看,倒令人强烈感受到其与苏共老革命之间存在的巨大相似性。虽然他自27岁以后,为了尽忠尽孝,即绝口不提“共产党员”四字,不可讳言,在蒋经国的灵魂深处,他仍是一个受到斯大林式共产主义思想影响的爱国主义者。

1948年10月,蒋经国听取一家小商店业主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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