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老旧温润的时光
2009-05-07李青松
李青松
她是个富有感染力的人。与她相伴的除了激情和梦想,还有使命和责任。
我与她相识是在贵州黔东南的苗寨。远远的,她双手合掌,面带微笑,向她敬重的每一个人作揖行礼——“谢谢!——谢谢!”“谢谢!”也许是她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了。
她的话题永远是古村落。她跟我通电话时,不在古村落里,便一定是在去古村落的路上。上海弄堂长大的她怎么就偏偏迷上了古村落呢?当过知青,写过小说,做过电视编导,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她,忽然间却闪身隐入了古村落。是追求什么?还是逃避什么?这话不好问,也不便问。如果说是使命和责任使然的话,那也一定是她自己加给自己的。按说,这把年纪的人(共和国的同龄人),尤其是女人,不会紧着再做事情了,还折腾个啥?然而,她还是折腾,如醉如痴地折腾,无怨无悔地折腾,而且事情越折腾越大了,大出了国界,大到联合国的人也瞪大眼睛了。
她叫张安蒙,中国古村落保护与发展委员会秘书长。
这是一个民间组织,虽然没有气宇轩昂的楼宇总部,但却集聚了一批著名的学者和专家。名单中有罗哲文、阮仪三、楼庆西、柳忠勤、何嘉平、卫宏、周俭、谢冕⋯⋯这都是一些响当当的名字,具有深度和广度的意味,也足以引领某种方向。随着首批“中国景观村落”评选名单的揭晓,张安蒙和她的组织把古村落由一般意义上的保护,提升到文化景观保护这样一个更新的高度。
“无品官做有品事。”——中国古建筑泰斗级人物罗哲文这样评价张安蒙。
20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安蒙走进了湖南岳阳张谷英大屋古村落。她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件还没有人来得及去做的事情,但是它正以惊人的速度,悄悄向历史的纵深逝去”。于是,她怀着真诚和激情创作了四集电视专题片《岳阳楼外楼》(费孝通题写片名),她用自己的方式,拾起已成碎片的历史,并将其缝补缀合,在这个过程中,她触摸到了岁月的余温,老屋的脉搏,她看到了自己的来处,也看到了自己的归宿。从此她和古村落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几年的时间里,她又相继推出了《沉重的使命》、《美哉,古村落》、《中国景观村落》等电视专题片。她决心赶在时间的前面,拽住古村落渐行渐远的脚步和老旧温润的时光。
在中国,为保护古建筑而请命的人有许许多多,而喊声最猛烈,最不知疲倦的人南北各有其一。北有冯骥才,南有张安蒙。如果说冯骥才是为挽救城市里的老房子而奔走的话,那么张安蒙就是为偏远乡间古村落的命运而呼号了。
因为张安蒙的出现,中国古村落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她躲开喧嚣,绕道而行。她背着背囊,穿着运动鞋,手持摄像机,拍老屋拍古巷拍白墙黑瓦。当然,也拍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和走在上面牧归的老牛。在古朴的民风民情深处,她寻觅久远的文化之根。针对古村落当下存在的问题和潜在的危机,她通过“古村落网站”发出的呼吁和警示,已经引起高层的注意。她说,我们已经失去很多,我们不能再等失去后重又叹悔了。
古村落是中国农耕文明史和古建筑文化的宝库,是中国古代哲学和智慧的结晶,是研究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家庭起源和繁衍发展的重要实证。千百年来,古村落默默无语地向我们呈现了古代文明的精华和涵养。别林斯基说:“艺术的目的在于唤醒本来沉睡着的情绪、愿望和情欲,使它们活跃起来,把心填满。”古村落不是什么艺术门类,但是,张安蒙告诉我,走进古村落,足以把人的心填满——这里是“把心放下”的家园。
她有一颗慈悲的心。在湖南通道侗寨,我曾亲眼看到她,双手合掌,向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樟作揖行礼。古树往往是古村落的标志或者符号。岁月可以使我们忘掉许多事情,但村口的古树却永远生长在我们的记忆中。张安蒙对于古村落的关注和探究不仅仅是建筑——那些吊脚楼,那些灰砖青瓦的老房子,实际上她更关注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即它固有的传统和文化。
保护古村落并不意味着就在保护落后。张安蒙说,我们要尊重历史,更要尊重古村落里的人。古村落里的人一样有享受现代文明成果的权利。我们不能要求它怎样,一定不能怎样。古村落里的年轻人喜欢穿西装穿皮鞋,唱流行歌曲,这也无可厚非。在一定意义上,古村落的命运和未来,不取决于专家,甚至不取决于政府,而是取决于村民自己的认识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