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乡村建设实践对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启示
2009-04-29郭云波
郭云波
摘要:民国时期领域广阔、影响深远的乡村建设运动,不仅是农村落后破败的现实促成的,也是知识界对农村重要性自觉体认的产物。乡村建设的主要内容,包括扫盲和文化教育、引进和推广动植物良种、尝试建立农村医疗保健体系、移风易俗、倡导合作组织、加强农村自卫等方面。乡村建设运动的历史意义不仅在于其所遗留的丰富精神遗产,更在于其所进行的伟大实践为今天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为“三农”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民国时期; 乡村建设; 梁漱溟; 晏阳初; 新农村建设
中图分类号:F3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9)04-0172-03
20世纪20、30年代,为解决中国农村极为严重的衰败问题,乡村建设运动(乡村教育运动)应运而生。一大批资产阶级民主人士和知识分子试图通过开展乡村教育,探索乡村改造与乡村建设的道路,并形成了初具规模的乡村教育运动。先后有600多个团体跻身其中,梁漱溟、晏阳初、黄炎培等是主要代表。
一、 梁漱溟乡村建设的思维逻辑起点
乡村建设运动,不仅在当事者看来“无疑地形成了今日社会运动的主潮”,[1]在今天的研究者眼中,它也是“中国农村社会发展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社会运动”,[2]与任何社会运动一样,乡村建设运动的产生和壮大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
(一)20世纪旧中国农村的贫穷落后,是乡村建设运动的直接动因
20世纪前半叶的中国,农业生产手段落后,生产水平低下,农民生活不能温饱,无法接受最基本的教育和医疗保健,身体病弱,文化落后。尤为严重的是,20世纪20、30年代的中国农村,遭遇了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国家政治秩序动荡,军阀战乱频繁,匪患遍地,广大农村不断成为内战的战场和土匪侵扰的对象;水旱灾害频发,受灾面积广阔,受灾人口众多;雪上加霜的是,20世纪20年代末的世界经济危机深度波及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处于弱者地位的中国,由于我国的进出口结构以出口农产品和工业原料、进口工业成品为特点,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小农经济面临深渊。农村“破产”,是朝野上下、社会各界的共同结论。与经济落后相伴而生的,是文盲充斥、科学落后、卫生不良、陋习盛行、公德不修等不良现象。正是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救济农村、改造农村逐渐汇集成一股强大的时代潮流。面对极端反动腐朽的统治,许多知识分子从爱国主义出发,提出实业、科学、教育救国。1921年,黄炎培即指出:“今吾国学校,十之八九其施城市教育也,虽然,全国国民之生活,属于城市多乎?抑属于乡村为多乎?吾敢十之八九属于乡村也。吾尝思之,吾国方盛普及教育,苟诚欲普及也,思想十之八九当属于乡村。即其所设施十之八九,当属于乡村生活之教育”。[3]晏阳初认为,教育能够担负起支配国家前途,改造社会的责任。因为整个社会的基础是乡村,通过乡村改造,以图“民族再造”。他认为,中国农村的社会问题千头万绪,归根到底为“愚、贫、弱、私”。[4]因而主张用“四大教育”(文艺教育、生计教育、卫生教育、公民教育)加以攻克,并采用“三大方式”(学校式、生活式、家庭式)进行推动。梁漱溟则认为“中国的问题不是什么旁的问题,就是文化失调——严重的文化失调”,[5]救治的药方“要靠乡村建设建起新的乡村文化礼俗,恢复伦理本位的社会秩序”。[6]
(二)西方文化和西方政治体制不适合中国是其推行乡村建设运动的思想基础
梁漱溟(1893-1988),原名焕鼎,字寿铭,广西桂林人,中国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民盟主要负责人之一。辛亥革命的失败促使更多的人开始痛苦的反省:“吾国之病源何在耶?向谓种族问题为之梗也,救之以革命而病如故;向谓专制政治之厉民也,药之以共和而病亦如故,是必有一较深之原因”。[7]这深层的原因何在呢?在梁漱溟看来,民国以来的“政治改革之所以不成功,完全在新政治习惯的缺乏;换言之,要想政治改革成功,新政治制度建立,那就非靠多数人具有新政治习惯不可”。而新政治习惯的培养,“天然须从乡村小范围去作。”[8]梁漱溟和当时许多先进知识分子一样关注中国国民性的改造问题,认为中国问题的解决要从本质上和全盘上加以考虑,不能只着眼于具体的“愚、穷、弱、私”、帝国主义、军阀等问题。[9]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面临的根本问题是“文化失调”,几十年来外力的侵入,使中国文化的根本(有形的根——乡村和无形的根——做人的老道理)已经崩溃和动摇,要拯救国家和民族,必须从培养人民新的政治习惯做起,而由于中国是一个农村社会,因此,必须从“创造新文化救活旧农村”做起,也就是说从乡村建设做起。[10]他指出,西方文化无论相对于东方文化如何先进,却不能全部照搬照套,因为:如果一般国民不能改变东方文化影响下而形成的生活习惯和人生态度,徒然更改政治制度,采用西方民主政治,却只能增加东方文化的冲突和矛盾,而无助于问题的根本解决。
梁漱溟与同时代的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新文化派全盘扫荡中国固有的旧伦理、完全以资产阶级近代公民的形象塑造一代新型国民不同,他对中西文化持折中调和之说,梁漱溟心目中的新国民精神是以中国固有精神为主、吸收西洋人的长处,是有别于中国传统的、西洋的、印度的一种新的人生的路向。
二、 梁漱溟乡村建设的实践
1931年,梁漱溟在山东邹平创办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自任研究部主任、院长,从事乡村建设运动,把他的新民思想付诸于实践,成为20世纪20、30年代中国乡村建设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一)以农村为基点
梁漱溟认为中国的乡村是“老道理”植根最深的地方,而且乡村有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和特点。在《乡村建设理论》中梁漱溟提出了三个理由:第一,中国是一个集家而成乡,集乡而成国的国家,乡是最适合进行教育的范围;第二,“我们中国,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住在乡村过着乡村的生活,中国就是由二三十万乡村构成的中国”;第三,从乡村入手特别适合于理性的发挥,因为不仅“乡村原来靠理性维持,都市秩序原来是靠武力维持的”,而且中国固有的“伦理的社会、情理的社会”的“风气”,在乡村不像在都市那样已被摧残殆尽,还保留着一些残余,“正好藉以继续发挥”。[11]因此,要新民就要首先从乡村入手。梁漱溟提出,“没有农村的新生命,中国也就不能有新生命,我们只能从农村的新生命里来救中国的新生命,却不能希望从中国的新生命里来要求农村的新生命。”[12]
(二)以教育为手段
梁漱溟认为乡村教育与乡村建设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乡村教育与乡村建设必然要“合流”。梁漱溟还认为,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不可分,平时我们可以把重点放在儿童教育上,但在社会改造时期,则应注重社会教育、成人教育、民众教育。“此民众教育或社会教育,即乡村建设” [13]在实践中,各乡村教育实验区都强调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相结合,它们除了传授文化知识外,还对农民进行说服教育和引导,以培养他们新的生活习惯,促进社会改良。例如,邹平的乡学和村学对乡理事和村理事规定的具体工作方式是:遇事公开讨论,以求得到多数人的了解和赞同;引导群众监督公事;接受学长的规劝;善于将县政府的意思传达于众等。
梁漱溟强调教育的任务有二:第一是要农民自觉,就是说“乡下人自己要明白现在的乡村的事情要自己干,不要再和从前一样,老是糊糊涂涂地过日子, 迷迷糊糊地往下混”,而“乡下人如果真照此去干这便叫做乡村自救”。[14]第二是要解除他们因西洋文化的传入而引起的精神文化失调,第一步必须“启发农民的智慧,让他们认识古人的道理,使他们明确一种新的精神的方向,让他们已失去的合理观念恢复起来,把传统的观念变为自觉的观念,让他安定,让他看到前途”,认识一点进取的方向;再则“在人生实际问题上来给他点明”,从而使他“从苦闷中找到出路,从彷徨中找到方针,从意志消沉中仿佛叫他有了兴趣”,[15]变意志消沉为“乐身之心,进取之心”。[16]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在认识到自己精神方面不足的同时慢慢找到自己新精神的方向。
(三)以知识分子为依靠
梁漱溟把教育农民的责任归结到有志于乡村建设运动、代表理性的知识分子身上,由他们来唤醒农民的理性,从而灌注“西洋人的长处”,真正“发动乡民的进取心”。[17]并通过新的乡村组织,使农民慢慢养成新的国民精神。
(四)以改造农村社会为目的
梁漱溟说,救济乡村只是乡村建设的“第一层意义”,乡村建设的“真意义”在于创造新文化,“乡村建设除了消极地救济乡村之外,更要紧的还在积极地创造新文化”[18]从而培养新国民,改造旧社会。
(五)以“政、教、富、卫”为主要内容
民国时期以晏阳初、黄炎培、梁漱溟等为主要代表的乡村建设运动的内容,包罗宏富,包括社会调查、行政改革、基层自治、发展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后者涉及文字教育即扫盲、文艺教育、科学教育、卫生教育、公民教育等内容)、推广科技、移风易俗、提倡合作、自卫保安、卫生保健等诸多方面,当时常概括为“政、教、富、卫”四个方面。古梅教授认为足以代表乡村教育运动宗旨的,不外乎四个方面:(1)增进乡村人民的生产力;(2)改进乡村人民的生活状况;(3)提高乡村人民的知识程度;(4)利用乡村环境以实施教育。”[19]其实包括了农村的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经济建设、社会建设。
三、 梁漱溟乡村建设实践的启示
梁漱溟、晏阳初、黄炎培等为主要代表的平民教育、乡村建设运动,对中国出路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如梁漱溟把农村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中心;重视农民的教育;重视国民性的改造;重视动植物良种的引进和推广;建立农村医疗保健体系;割除陋习、涵养新风;倡导合作组织;加强农村自卫等等。对农村建设进行了全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实践,涵盖了政治建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他们的诸多尝试值得我们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借鉴。
但这毕竟是一场改良主义运动,尽管轰轰烈烈,失败是其必然命运。总结失败的原因根本上讲有两点:一是改良主义的政治出发点。“他们只看到了社会现象的表面病态——愚、穷、弱、私,但他们没有进一步追究中国农民为什么会愚,会穷,会弱,会私?他们根本不了解埋在这‘愚、穷、弱、私底里的帝国主义之侵略与封建残余的剥削,才是‘愚穷弱私的原因。”[20]这就是说,乡村教育运动的领导者们并没有接触问题的实质:民族独立和政治权力。在整个民族陷于沦亡危机的时候,中国的乡村建设不能离开民族独立解放运动而单独进行。解决乡村问题、农民教育问题的最大障碍是土地问题,如果没有民族独立、不推翻反动的、封建阶级的统治,在不改变封建土地所有制的前提下,仅想由扫除文盲引发教育进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农村问题。乡村建设派只重视问题的表现,企图通过改良的方式解决农村矛盾,在当时的条件下是根本行不通的。二是知识分子本身的局限性。在政治上,梁漱溟、晏阳初等人并非看不到中国农村破产衰败的真实原因。晏阳初在《定县土地调查》报告中,甚至提及了农村问题的核心——土地问题。梁漱溟也不满于“高谈社会改造而依附政府”,认为依靠国民党政府复兴农村进而实现社会改造的目的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由于知识分子自身的软弱性,一方面他们有改造社会的勇气和决心,另一方面他们既没有经济实力又不掌握政权。所以他们在实际工作中,不敢触及帝国主义与封建残余的统治,不敢触动农村封建土地占有关系,不得不依附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国民政府的经费而实施具体的实验计划,这只能是南辕北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乡村教育工作就陷入了不可克服的矛盾:“他们想不谈中国社会之政治的经济的根本问题,但他们要解决的却正是这些根本问题。他们不敢正视促使中国农村破产的真正原因,但他们所要救济的却正是由这些原因所促成的国民经济破产与农村破产”。其结果便是“实验自实验,破产自破产”,甚至有朝一日“破产的浪潮会把实验的一点基础也打击得粉碎”。[21]
我们今天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具备了政治、经济、教育、文化和社会意识等有利条件,必然与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平民教育运动命运不同,必将大大推进小康社会建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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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千家驹.中国农村的出路在哪里[J].中国农村(二卷一期),1936-1-1.
[21]千家驹.中国农村建设之路何在[A].申报月刊(三卷十期)[J].参见韩明谟.中国社会学史[M].165.
责任编辑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