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艺术和艺术的人生
2009-04-26何斓
何 斓
摘要:庄子所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道”的精神,形成“道的人生观”,其修养达到的人生境界,本无心于艺术,却由艺术的人生态度转为人生的艺术。自然为美的标准,虚静、坐忘、心斋等欣赏获得美的方式以及指向无限的强烈的时空观,共同构筑中国艺术精神。
关键词:庄子思想道中国艺术精神
中国传统经学典籍中的道家文化以老庄为代表,而将老子的精神发展到高峰以形成道家正统思想的是庄子。庄子思想是一种立足现实人生,对承载生命的基本元素——肉体和精神之间的关系所作的深度思考。在庄子眼中,现实中的人们受着各种束缚,个体欲望永无止境,加上生命无常,肉体脆弱,人生简直就是悲剧。但庄子不是悲观主义者,道家的宗旨一面“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庄子·大宗师》),主张肉体能活到应该活到的最大限度;另一面“浮游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庄子·山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除了对肉体要求,庄子还希望精神能获得最大自由,以精神上的自由获取肉体永生,其初衷是想走出人生的困境,进入一种理想人生的状态。庄子追求人生最高境界——“道”,形成“道”的人生观,“从他们由修养的工夫所到达的人生境界去看,则他们所用的工夫,乃是一个伟大艺术家的修养工夫;他们由工夫所达到的人生境界,本无心于艺术,却不期然而然地会归于今日之所谓艺术精神上”(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庄子“道”的精神无形中引导着中国艺术精神。
一、确定美的标准是自然无为,否定世俗之美。在外部强调天地自然之美。在内部指向无为素朴之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圣人无为,圣人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知北游》)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天道》)
庄子认为天地有美,而且也肯定外部形体的美,在《逍遥游》、《秋水》等篇章中多处描写各式各样的自然美,江汉东海、日月星辰、飞禽走兽、雷电风雨在庄子的笔下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景象。天地之所以这样美,是因为顺应了自然才这样美,并不是停留表象上的美,由外在的美转向内在自然的美,无为、顺应自然,保持自身天性才是美的,“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马蹄》);反对对天然本性的破坏,“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养生主》)。庄子的美学不是纯粹的美学观,而是与“道”合一的哲学美、境界美。所以庄子的美还有一个代名词,是由“自然”而衍生出“真”:
“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贵天真,不拘于俗。”(《渔父》)
此文表明一种反对人工雕琢,追求事物本来面目,不与礼俗苟同的人生观,主张自然无为、法贵天真的人生态度,既是为了在乱世中全生而避祸,又是“顺人而不失已”(《外物》),却慢慢地在人生体验中化为一种“道”的境界,化为艺术的境界,成为中国艺术境界,推至极点,中国审美有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素朴之美的标准,可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天道》)。
这种美更多意义是一种人生的态度,由艺术的人生态度转为人生的艺术,中国历代具体艺术行为上有黑白相间的书法、泼墨写意的水墨画、宋瓷柔和淡雅,不能不说受庄子思想中美学标准的影响。
二、观美,欣赏美的方式,进入美的一种状态:虚静、坐忘、心斋
庄子的精神世界追求大超脱、大自由。在《大宗师》、《齐物论》等篇中,庄子塑造了真人、神人、圣人、至人的形象,这些人是“游乎尘垢之外”的人,是“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外在看,“圣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逍遥游》),而“无已”、“无功”、“无名”中最重要是的“无已”,无已自然是无功无名,那么什么叫“无已”,《齐物论》篇中有解释:“今者吾丧我”,“丧我”即“无已”,其内在实质就是内心不受任何外物干扰,达到最高境界甚至就是连同自己的形体的忘却,只对心的把握,纯精神化的。庄子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是“道”的境界,才能摆脱现实苦恼,自由人生,为此,庄子提了三个重要的概念:虚静、坐忘、心斋。这三种概念客观上与如何进入艺术的状态不谋而合。
首先,虚静状态是进入美的通道。
“圣人之静也,非日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美。”(《天道》)
上文解释“静”为何物?“静”是一种精神上的状态,如何说得清道得明?庄子以水喻“静”的状态,以镜子作用比作静的作用。庄子曾经有过专管种植漆树的经历,在他的文本中常有工匠的体验来说明问题。他以工匠的经验告诉我们,水静是一种难得的好状态,“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何况精神呢?虚静乃万物之本。庄子在《庚桑楚》篇里也有一组递进的、与此有关的概念:“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其实,“正”、“静”、“明”、“虚”都是铺垫,到最后,最高境界是“无”,“无则无为而无不为也”。到“无”的境界,就是象镜子一样可以观物了。由此看来,虚静的状态是一种知觉活动,其过程先是感性的,然后是超感性的。
其次,“心斋”和“坐忘”的状态是获得美的方式,先是“心斋”,而后“坐忘。”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也者,心斋也。”(《人间世》)
这是对“心斋”的解释,说得是,消除由外界生理上(如耳目)而来的欲望,而是通过“集虚”得“道”,精神也就自由了。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
“坐忘”的过程是从肢体到聪明,由外到内地忘记,“心斋”还只是摆脱生理的欲望,“坐忘”在“心斋”的基础上进一步摆脱除了欲望,还要摆脱认知活动和一些是非判断,所谓“离形去知”。《齐物论》篇中也有“忘年”、“忘义”,意思是一样的。徐复观先生认为,“坐忘”的境界中,“忘知”才是最重要的。“忘知,是忘掉分解性的、概念性的知识活动;剩下的便是虚而待物的,亦既是徇耳目内通的纯知觉活动,这种纯知觉活动,即是美的观照”(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
只有虚静恬淡、朴素无为的精神状态才能体味到美,并且是能通过心斋和坐忘的方式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的。因为“忘”,所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事物的表象、形体上的美,“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即使外形丑陋,如果具有精神之美,也能得到
人们的欣赏,庄子有意识地、夸张地塑造了各种形体很丑陋,人格上却很高尚很美的形象,并不是以丑为美,而是为了突出衬托他内心认同的一种精神之美;因为“忘”,才能超越功利欲望,才能全神贯注更好发挥技巧。《达生》篇中的承蜩老人能有精湛的承蜩技艺,《养生主》篇中庖丁解牛的娴熟,《田子方》篇中的宋元君认定那个“解衣般礴”的画工才是真正会画画的人。这里要注意的是庄子主张在获得技巧之后才能最终忘记技巧,先是掌握了技巧,才有资格说“忘”的。反之,如果受外物干扰。不能做到“忘”,就是平时有再好的技能,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失败。《达生》篇以射箭为例,用便宜的瓦罐做赌注就射得好,用比较贵重的带钩做赌注,就心怀忌惮射不好,有黄金做赌注,就心慌意乱怎么也射不到了。
庄子这种对精神状态上的理解和追求,是中国艺术精神的一种重要源泉,形成了许多重要的艺术创作概念,比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提出作家在写作之前应“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沦五脏,澡雪精神”;书画创作中讲究在动笔之前要做到“胸有成竹”、“意在笔先”。
三、庄子的时空观,一种强烈的时空穿透感,勘透时间和空间的无限,和时间和空间一起邀游,努力实现一种“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的理想。称之为“逍遥”
庄子《逍遥游》篇以大量的形象化的寓言谈时间与空间对生命的限制,人类的一切努力无非是要突破时空的限制。即使有时看来是“伟大”的突破,但立刻会发现天外还有天,人类在辽阔苍茫的时间和空间面前仍然是渺小的。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逍遥游》)
“朝菌”是朝生暮死的虫,最卑微短促的生命。所以不知“晦朔”;“蟪蛄”是寒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所以不知“春秋”。正当我们庆幸比“朝菌”和“蟪蛄”好些,可以知道“晦朔”和“春秋”时,庄子又把生命提升到—个从不可知的世界中去。还有南海的“冥灵”和上古的“大椿”竟以“五百年”、“八千岁”为春秋,看似荒谬的比喻彻底地粉碎了我们依靠经验建立起来的知识世界。“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逍遥游》),无极之外还是无极,这是一个绝对无限的世界,就算是如同大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从相对的“长短”和“小大”中超脱出来,顺物本性与无限的时空共同优游吧!在庄子的时空观里其实隐藏着对生命不可抗之力的敬畏和伤痛,干脆在《齐物论》篇中。推出了这样的结论:“天地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索性反向思维起来,表现出一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齐物论》)置之一笑的豁达。
庄子所指引的时空无限成为中国艺术追求的一道永恒的风景。中国书法绘画以长卷和立轴的形式,表现一种展开的、流动的、无限延长的空间,完全不同于西方建立在透视法上的画框形式;在一幅绘画作品布局中特有的“空白”,不是没有内容,而是蕴藏了更大的可能,或水或云或雾……;白居易的《琵琶行》中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道出中国音乐“无声”的真谛;中国的章回小说由个个独立片断组成,永远演绎不完;中国的戏剧以无数的折子为单位,那整体反而被忽略了;还有中国组群式建筑,蜿蜒不断的长城气势磅礴。
庄子冷幽无情的外表下实际上是饱含着对生命的企望信仰与热情。甚至是激情。他对人生的思索指引着中国的艺术方向,中国的艺术甚至是淡化艺术的本身,固执地体现一种人文的、哲学的人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