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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斋与坐忘

2017-03-16王博医

活力 2016年4期
关键词:庄子

王博医

[摘 要]庄子哲学以体道和逍遥为其核心要义,在《人间世》篇,庄子假托孔子与颜回之口描绘了一个黑暗纷乱的世界,表达了对这样一个世界的无可奈何,并指出儒家欲以自身之力挽救世界的荒谬性。同时庄子提出了出世解脱的方法——心斋与坐忘,即以内心虚静的状态达到一切皆忘的境界,从而得到内心的逍遥。

[关键词]庄子;无奈;心斋;坐忘;逍遥

道家哲学以清静无为、少私寡欲著称于世,以老子开创的“无”为世界之本体的形而上学为基础。道家在政治上主张出世归隐、安时处顺,这与儒家之积极入世、佐君治国的政治态度截然不同。传至庄子,这种“无为”的政治观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不再如老子一般为政治的清明安定寻找良方,而是看到了为政者与臣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完全返归个体,开始关心人的生命活动,于仕途更是避之不及,放言“将曳尾于涂中”。庄子将高官厚禄比作“腐鼠”,而喻自己为高洁的“鹓鶵”,不屑于与污浊的庙堂为伍。也许有人认为庄子最初就对政治持如此冷静漠然的态度,实则不然。他对政治的此种“不屑”是建立在无奈与彷徨的基础上的,如热血儒生一样,庄子的心境是在经历了由狂热到困惑,继而是无奈的叹息,而后才获得了超脱物外的释怀,庄子将这种释然的境界称为“心斋”。本文将通过对《庄子·人间世》的简要分析,揭示庄子对政治由热而冷的思想转变,以及他所描绘出的虚而待物的心斋境界。

陈鼓应先生曾指出,庄子的《人间世》篇之主旨“在描述人际关系的纷争纠结,以及处人与自处之道。处于一个权谋狯诈的战乱时代,无辜者横遭杀戮,社会成了人兽化的陷阱,一部血淋淋的历史,惨不忍睹地暴露在眼前。庄子揭露了人间世的险恶面,而他所提供的处世与自处之道却是无奈的。”

一、问题的提出——身之无奈

庄子在人间世的首章即假托孔子与颜回之名,描绘了一个怀有政治冲动的热血青年,奉行着儒家“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处事精神,欲凭自身之才干,去感化卫国独断专行的执政者。这是儒家所推崇和践行的政治原则: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此亦是莊子顿悟前的真实写照。篇中的颜回和过去的庄子一样无法看破这世间的无奈,而如今在“圭角化尽,才情全无”的出世庄子眼中,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孔子”之一“嘻”字将其过往之荒诞、世事之多艰与方今之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先来看卫国国君的形象:“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庄子·人间世》)如是可以归纳出国君的以下几个特点:

其年壮,“似乎暗示着这样的世界还会在将来延续,读者尽可以了解庄子对世界的悲观感觉。”也就是说,卫国的苦难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会因政权的改弦更张而消弭。事实上,卫国国君在文中未曾发一言,我们看到的只是通过颜回之口所描述的一个暴君的形象,这就为其赋予了抽象的特性,亦即具有普遍代表性。换言之,卫君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而是庄子所处之世界众多暴君的一个缩影,是彼时黑暗世界的一个写照。庄子在这里描绘的并不是“有道之君”,即颜回所处之国,与卫地“无道之君”的分立,而是将所有的人都囊括在了“卫君”的管辖范围之内。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在道家思想看来,自“无”蜕变为“有”之日起,大道已废,世界本就是在“无道”的笼罩之下的。诚然,这是一种对政治的悲观态度,但身处哪个不可逃离的悲惨而无奈的世界中,这种悲观的态度却不无其合理之处。

此外,卫国国君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行独”而“不知其过”。“其行独”表现的是该国君专横的性格,具体表现为“轻用其国”和“轻用民死”,即处理国事草率,视百姓为草芥。正如庄子以卫国的暴乱比喻人间的纷争,作为热血青年代表的颜回实际上就是每一个生活在当世的人。我们曾尝试以“‘端虚勉一、‘内直外曲、‘成而上比”等方法去平息纷争,却往往适得其反。庄子指出,人间种种纷争的根源就在于“求名用智”,因此欲消除纷争,唯有去除“求名斗智的心念,使心境达于空明的境地,是为‘心斋”。

二、虚而待物——心之逍遥

众所周知,心的功能是思考和感觉,而斋即言“不饮酒不茹荤者也”这是斋的本来意涵,是表示虔诚的祭祀之斋,本为摒除欲望,淡泊宁静的一种状态。因此庄子之所谓“心斋”是指这样一个过程:终止心的一切认知、感受和意志活动。由是观之,“心斋指的就是心的完全虚静的状态,心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这是庄子体道方法的核心,庄子将其描述为“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耻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这里区分了三种不同的待物境界:听之以耳、听之以心和听之以气。首先,此处所待之物显然不是现象世界之物,而是对作为宇宙本原的“道”的体悟。庄子认为“道”不是通过具体的感官所能够把握的,耳朵所经验到的无非听觉的东西;另一方面,若用心去体验,固然有胜于耳,但还是止于“符”,依然不及道之精妙,这里所说的“符”,是指感应到的现象,也就是说,欲以心来体道,只能达到表层的认识。只有用全身心的“虚”去体验才能真正领悟完整的道,所谓“为道日损”即言此意。

如何才能做到心斋?庄子提出的方法就是“虚而待物”。能够虚而待物的只有气,因为“它没有任何的欲望、坚持和偏见,因此可以在这个世界中游,而不和它发生冲突。”因此,欲达到虚而待物的境界,就要“听之以气”。此处所听之物即是道,听之途径为“气”。道是庄子哲学所追求的终极目标,而在庄子看来,道即是无。这与儒家所求之道大相径庭,因此其修养方法也为殊途。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看,儒家的追求目标即宋明理学家所阐释的“天理”,其具体内容为儒家提倡的仁义礼智信等道德标准,由此出发,儒者的人生准则即为克己复礼、严守伦常。而庄子则不然,道家之道本为无,按照这一最高实体的要求,人生的价值追求则在于与虚无相合。由此可以暂且归纳为:凡人的境界只停留在以耳感应外物,儒家则达到了以心感物的水准,而真正的圣人是以气来体道的,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心斋,具体而言,就是听之以气,从而达到虚而待物之境。那么何为“气”?庄子言“气者,虚而待物者也。”也就是说,气是一片虚灵空阔的心境,通过气的感应和气的培养来去掉心灵中的成见,进入凝神专注的体道状态即是心斋。

心斋的概念实为与儒家针锋相对而提出的,《说文解字》对“斋”的解释为“洁戒也。”因此心斋则是心的洁净与持首。在庄子看来,儒家的为学之道是学问的日益精进,而这些学问只不过是凡尘俗世中的诸多成见,儒家用本与道同一的心去知觉现象世界的事物,即形而下者,是为玷污了心的澄明。如果对于人来说饮酒茹荤是破了身之斋戒,那么格物致知、崇礼乐仁义就是破除了心之斋戒。在政治方面更是如此,庄子认为庙堂是污浊腌臜之地,如颜回般热血之流实为以澄澈之身赴污秽之境,最终失掉的则是心的虚静,于道的体悟渐行渐远。

三、出世解脱——坐忘无我

《人间世》描述了庄子对政治的态度由热到冷的一个转变,他认为人身处乱世,纷争在所难免,无论出世与入世,身皆无奈,因此提出了心斋的主张,即内心的逍遥,排除感官与外界的接触,否定心的认识能力,达到对理性的超越。而对于人的生理欲求,庄子的态度则是“坐忘”,即一切皆忘。

坐忘的意义就是让人们忘记一切,不识天地万物,不知自身存在。庄子对坐忘的诠释出自《大宗师》篇:“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即不着意自己的肢体,不摆弄自己的聪明,超脱形体的拘执,免于智巧的束缚,和大道融通为一,这就是坐忘。庄子的逍遥之方或体道之法,其核心都在于忘,先通过心斋忘掉成见与感知,后以坐忘之法超脱肉体生命,即“离形”。庄子的离形之忘实分为三个层次,先忘礼乐、继忘仁义、终为坐忘而物我两忘。有人将坐忘解释为“坐而忘”,即言坐是手段,而忘是目的,如司马彪说,“坐而忘其身。”由此可见,坐忘就是通过凝神静坐,排除七情六欲,摒除万物,不想不做。从坐忘的具体要求来看,庄子首先提出了“隳肢体”,即不要去在意自己的身体,此为“离形”,这是坐忘的外在标准;而“黜聪明”则是其内在的要求,让人不摆弄奇技营巧,即老子所说的“绝圣弃智”,所谓耳聪目明,由是观之,黜聪明的目的即是解除耳目所经验到的事实对内心的困扰,这与心斋实为异曲同工之妙。达到坐忘之境的人,从外表看, 形容枯槁, 意气冷淡; 从内里看, 精神上却摆脱了一切现实的痛苦, 妙通大道而获得自由, 合于大通而可与天地同游了。庄子想要超脱现实而求得精神自由, 但这种思想仍是根植于现实基础之上的, 只是因为他觉得现实对人的逼迫太严酷了, 现实给人的烦恼太多了, 而人的情感, 人的欲念总是同现实相矛盾, 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 所以他认为必须把它们忘掉。只有忘掉现实的一切, 才能驱除精神自由的障碍, 才能使人免除现实的煎迫。

庄子提出坐忘,目的在于使人们能够清静无为,摆脱痛苦,获得精神的超脱,这是他以亲身经历之无奈换取的经验之谈。表面上庄子要求人们消极避世,对政治更是持悲观而欲逃离的态度,实际上这正反映了他无可奈何的心理。庄子也曾于这污浊的世界摸爬滚打,与无数热血青年一样,也曾对改变纷乱的世事抱有希望,意图以一己之力,为黑暗的世界带去一丝光明。那时的庄子所追求的目标是单一的,心中有着对某种政治蓝图的憧憬,但当理想无法实现的时候,他首先产生的是无奈与愤懑,是对自我以及周遭世界的全面否定。但庄子凭借高明的哲学思辨逐渐领悟到,这纷乱的社会实为人性所趋之必然走向,政治的黑暗非惟儒家所谓“小人”的谗佞所致,诸“君子”亦以智斗、为名争,其本质上并无差别。唯有一切皆忘,方能达到逍遥之境。

在《庄子·庚桑楚》中列举了所应忘之物,分别为“贵、富、显、严、名、利六者, 勃志也; 容、动、色、理、气、意六者, 谬心也; 恶、欲、喜、怒、哀、乐六者, 累德也; 去、就、取、与、知、能六者, 塞道也。”这可以算作心斋与坐忘的方法论,清除这些精神上的滞碍, 不遣是非, 不论死生, 也不管人世间有多少艰难困苦, 对什么都不动心, 对什么都不介入, 任物自为而保持自身的高洁, 以此达到内心的虚静和精神的明朗。

庄子在表面上对这个世界和芸芸众生表现出冷漠无情的态度,而在内心中他却常怀慈悲之心,正是看到了世间的疾苦,同时又认识到了方内实无解脱之法,是才将着眼点转移到了方外,即物我两忘、超然世外,最终达到心斋坐忘的境界。庄子以其独特的方式关怀着这个世界,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能够对生命有如此高深的见地者,一定是热爱生命之人。可以说庄子的冷,是温暖世界的另一种方式,曾给无数苦闷之人带来了精神的慰藉。

参考文献:

[1]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二版).中华书局,2009.

[2]王博.庄子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3]郭象.庄子注疏.中华书局,2011.

[4]韩林合. 虚己以游世《庄子》哲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5]杨鹏飞. 庄子审美体验思想阐释.辽宁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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