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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深圳!

2009-04-26南蛮子

文艺争鸣 2009年4期
关键词:红云打工妹深圳

南蛮子

几十年来,各种政治话语和经济话语不断给我们传达关于深圳的信息。由于深圳在当代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和处境,它的象征意义与实际作用一样重要。从这个城市出发的各种词汇:经济特区、发展、改革、窗口、打工、民工……,已经组合成一个公共话语中的深圳形象,这个流动而暧昧的形象,持续有力地支持着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话语。然而,包裹于这些话语之内的当事者们,经历着怎样的个体遭遇?滔滔不绝的时代大话忽略了这些隐藏的丰富细节,而我们却不时感到,正是它们刺痛着这个时代的神经。

曹征路的长篇小说《问苍茫》给我们展示的,就是隐藏在这些话语深处的另一个深圳形象。在他所揭示的这个与政治经济语境截然有别的深圳社会图景中,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欢呼雀跃,而是在社会剧烈变革中,社会多层次上的个体的处境、困惑和伤痛。几年前,曹征路在中篇名作《那儿》中,就已经对新旧经济方式替代过程对人的撕痛感,进行了挽歌式的描写。小说中那个企业改制过程中自杀的工会主席,象征着一个包含着无数优缺点的时代结束了,同时,一切往昔却因为后人的回想而留下无数遗憾和甜蜜。在《问苍茫》中,曹征路将笔触伸向了一群新的灵魂,旧的经济模式已经朽落,正是他们占据着新的社会经济形态网络的各个结点。政府官员、打工妹、国企转业官员、职业经理人、私企老板、台商、二奶、大学教授、失业工人……他们的幻想、挣扎和蜕变,以及在此过程中形成的日常生活状态,组成了一个深圳社会的横截面,可以说,这就是中国当代社会艰难转型路上的一个剪影。

《问苍茫》展示了一个立体的深圳形象。作者在小说中展开了几条独立而交叉的线索,山村打工妹柳叶叶、毛妹等去深圳打工的过程是第一个线索,前大学教授赵学尧、官员何子钢、幸福村董事长文念祖等经营文化形象工程的过程是第二条线索,原国企官员常来临进入美女老板陈太主持的台资企业,转变为职业经理人的过程,是第三条线索。三个故事集中发生在深圳幸福村,相互穿插,最后串联为一个整体。各个故事展示了不同层次上的深圳社会运转形态。

柳叶叶、毛妹等五个外省山村的打工妹以肉体为代价,换来了远赴深圳打工的机会。她们只是深圳无数打工妹的缩影,迄今为止,依然有来自全国偏远地区的无数柳叶叶和毛妹,把青春年华掷付在深圳的各种生产线上。《问苍茫》中毛妹在火灾中死亡,只是无数惨烈的事故之一。她们忍受着生存的煎熬和生产线上重复劳动的空虚和单调。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她们中有一部分人开始觉醒,开始寻找新的生命突围方式。但她们会成功吗?她们对远方和城市的向往,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在各自的深圳岁月中被一一验证、击破,于是,有人堕落风尘,有人因一点点光明的诱惑而勇往直前,生死难卜。她们的存在,是这个滚滚向前的时代难以回避的伤痛,也是当代文学必须要面对的社会“真实”。

与这些打工妹一起来到深圳淘金的,还有不甘学院寂寞的大学教授,下岗的前国企党委书记。在名利的蛊惑下,大学教授赵学尧把知识转变成为资本与权力之间的润滑剂,以学术的名义当资本和权力结合的吹鼓手,这正是当代堕落知识分子的典型作派。而前国企党委书记常来临,却尝试着在私企中建立起粉饰剥削和压榨的企业文化。这一意味深长的转换过程,透露了当代中国企业改革和蜕变中的玄机。还有一部分外来人,像小说中写到的何子钢、马明阳等,他们通过接受高等教育,毕业来到深圳,在资本和权力的诱惑和驱动下,蜕变为投机型的政客和市侩。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于连式的生命历程和生活焦虑。他们代表着因城乡社会鸿沟和社会发展不平衡而来的分裂型人格模式,这种形象在当代中国都市中随处可见。

接纳和分化各色外来者的,是操控社会运转的资本家和官僚。在幸福村董事长文念祖及其家族网络关系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当代沿海地区资本原始积累的模式,看到支撑这种模式的政治环境、商业文化、人情世态的种种内幕,更可以看到经权力和金钱浸泡的灵魂,可以变异成什么模样。

作者写官商一体的文氏家族时,不断提到一种“红云”的天象。红云在文氏家族的集体记忆中,是大灾大异的象征,当人们的行为丧失底线时,它就会出现在天空中。现在,当一切历史遗留的禁忌不再能束缚新一代文氏家族成员们时,当一切仪式都转化为肆无忌惮的利益掠取时,当那个祖先世代生息小岛将要被开发为全球性的色情休闲场所时,红云又时常出现在文家老族长梦里。它到底是什么?作者到小说结尾也没有说出真相,即使作者摆出种种科学解释,似乎也只为了让读者更加不明“真相”。这样一来,“红云”除了凸显出老族长对深圳现代化方式的态度之外,至少隐含着两层寓意:人类的行为必须有所畏惧,才能有所庇护。而无所畏惧,已经是深圳乃至中国在现代进程中不断重复的教训。“红云”在小说中作为这样一个象征物的额外感,恰恰也表明,这一额外的事物,空空的事物,对我们的时代来说,依旧杳无踪迹。这是作者和我们共同的困惑:一个什么样的善意才是得体的?

《问苍茫》中的主人公各自的深圳体验,构成了许多个深圳。同时,在深圳特殊社会网络中,这些人物又各自呈现了形态万千的生命处境。在一场企业大火过后,被火烧成重伤的毛妹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吞噬了她的生命的黑暗;而对文念祖来说,这场大火只是幸福村向前发展过程中的一个不大的波折;对于常来临来说,困顿之后或许可以卷土重来;对于美女台商来说,这只是众多资本运转游戏之一……这一切,在这个城市将会被无数次地重复。同时,历经灾祸之后,也出现唐源、柳叶叶这样的觉醒工人,他们将以微弱的力量在推动社会的合理化,以脆弱的生命和永不褪色的善的祈愿,进行着以卵击石的惊险博弈。他们身上体现的一点亮色,是否能照亮这个时代最缺乏的理想主义?他们的理想主义能否经受住权力和金钱的考验?这是任何理想主义者必将面对的问题。

在小说各条线索之间,作者除了通过限知视角营造出情节的相互区分和映衬,还利用方言因素来实现故事节奏的多样化。整部小说中不时流溢出的客家方言和粤文化气息,让叙事变得饶有趣味,让人物系谱更显出较好的个性和条理。这再次证明,方言对实现汉语写作多元化的重要作用。小说多元化的汉语方言组合,也贴合深圳本身的多元化经验构成。

小说最让人动容的特点,也是作者用力最深的地方:在每个主人公身上,不仅有因身份决定的内在丰富,还有对各色人等的处境和执迷的同情。这足以让《问苍茫》成为一部哀众生多艰的小说,而不仅是一部同情底层的小说。因为,在正处于大规模现代化的中国,如作者在小说中说的那样,深圳的今天,就是内地的明天。对于这场前所未有的社会大变,每一个当代中国人都不可能置身度外。在社会机器难以控制的运转过程中,底层弱势群体受到的直接伤害更大,但踩着这些“进步”的代价行进的更多的人,也必将承受相应的惩罚。因为,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没有最终的胜利者。曹征路捡拾起的,不仅是底层的痛苦,更是现代化带来的集体之痛。他像一匹绝迹的荒原狼,仰天长啸: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在这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这肯定不仅是呼唤英雄的降临,而是喊出了被五光十色的话语遮蔽的时代隐痛。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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