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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经·蒹葭》看诗歌的含蓄性

2009-04-26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诗经

张 晨

[摘要]含蓄性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大特色。人们常说古代中国是“诗的国度”,而含蓄蕴藉在我国古代诗歌中往往被推为诗艺的极致。《蒹葭》是诗经中的抒情名篇之一,是《诗经·秦风》里的代表作。秦诗中多是慷慨悲壮、粗犷质朴的作品,由此清新柔美《蒹葭》在《秦风》中显得尤为特出,与其他秦诗大异其趣,绝不相类。本文主要从艺术表现和审美欣赏的角度来阐述《蒹葭》的含蓄美。

[关键词]《诗经·蒹葭》;含蓄性

《蒹葭》一诗历来是《诗经》中最令人喜爱的篇目之一,人们都认为它极富意境,但在诗篇的主题上却一直没有定解。有人认为作者是在思念恋人,诗的主旨是写爱情;有人说诗人是借怀友讽刺秦襄公不能礼贤下士;也有人说作者就是隐士,此诗乃明志之作。之所以会造成这种一诗多义的情况,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作者使用了含蓄的表达手法。

诗歌所具有的含蓄美,为读者提供了发现其丰富意蕴的可能,可以使人们在诗歌的审美活动中充分激发想象力,在艺术再创造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美感享受。在中国古代浩如烟海的诗歌中,含蓄是一种重要的美学风格,历代文人在论诗时都对其有大量深刻的论述:

中唐诗僧皎然在《诗式·辨析有一十九字》有云:“思——气多含蓄曰思。”在卷一《重意诗格》中写道:“两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所谓“文外之旨”,即超越语言形式与艺术形象的深远意蕴。至司空图,他在《与李生论诗书》中提出“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在《与极浦书》中提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并且《诗品》创辟“含蓄”一品,“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马光在《温公续诗话》中力主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诗歌既要立意深远,表达含蓄,又不能晦涩难懂,当使人读后玩味而得之。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尧臣的话:“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这就把自然、含蓄结合在一起,以作为诗歌创作的最高标准。苏轼更崇尚含蓄,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一文中说:“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首次将诗歌的含蓄美提升到诗味的审美感受和心理。姜夔亦十分赞赏“语贵含蓄”这一看法,认为“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白石道人诗说》)。严羽评盛唐诗,“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透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自明、清以后,这种倾向更为突出,特别是“神韵说”的倡导者王士祯,尤其重视含蓄,他在《香祖笔记》中说:“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得风流八字。”叶燮则认为:“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原诗·内篇下》)

以上诸论均从不同的角度,集中强调了含蓄的风格所具有的笔墨寥寥、意溢千里这一不容忽视的美学价值,明确反对诗歌创作中的浅平直露、一览无余、略无余蕴之弊,而崇尚深情绵邀、含蓄蕴藉,富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的神韵天然之佳作,以使读者从诗人有限的描写中获得无穷之意蕴。

《蒹葭》的诗句非常简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那它含蓄的艺术表现手法是怎样体现出来的呢?

一、艺术表现方面

1.语言

诗歌所用文字往往不多,所以要完美描写景物,抒发自己的情感,表达心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蒹葭》就利用很少的文字,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诗经》有个特点,就是重章叠唱。《蒹葭》秉承了这一特点。《蒹葭》共三章,基本为四言句,每句四字。四字句节奏鲜明而短促。与第一章相比,诗的二、三章只换了几个词,内容与首章基本相同,如此形成各章内部韵律和谐而参差的效果,变化之中不乏稳定。这样做有效地增强了诗歌韵律的悠扬和谐美,使表达的情感愈来愈强烈,形成了一种回环往复的美。重章叠唱让诗歌达到了一唱三叹、诗意不断推进的效果。

其次,是重言的使用。重言既是双声,又是叠韵,兼具两者的特点。《蒹葭》中出现“苍苍”、“凄凄”、“采采”三个叠词,全诗借助其舒徐的节奏、回荡的余音构成悠远的境界,产生绵延不绝的韵致。

2.“在水一方”的艺术意境

《蒹葭》是诗经中意蕴最为丰富的一首诗,意境最为优美的一首诗,也可能是影响最为深远的一首诗。

诗中创造了“在水一方”的可望不可即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意境。“在水一方”是人生常有的境遇,无论爱情、友谊、理想、事业或其他,要想得到或接近必先越过重重阻碍,恰如“在水一方”。人生向着彼岸向着希望跋涉,尽管这一路将“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尽管目标会虚幻朦胧“宛在水中央”,但都一定会坚持去寻求。

一般说来,抒情诗的创作是来源于对具体事物的感触,因而在它的意境中,总可看到一些实实在在的人事场景。然而《蒹葭》的作者却似乎故意把其中应有的主要人物事件都虚化了。“伊人”到底是谁,究竟是某个人还是某件事,我们都无从知晓,但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份渴望,感知他不懈的追求。正是这种事实的虚化,让人们在理解诗歌的时候,会结合自身的感受加以具体化的填充,诗的意境才显得那么空灵而富有象征意味。《蒹葭》的成功,就在于诗人准确地抓住了人类的共有心理,创造出“在水一方,可望难即”的空灵蕴藉的心理情境,使一代

代的读者都能心有所感。

二、审美欣赏方面

1.写景抒情,情景交融,在意境中反观其身

细品诗中文字,深秋时节,拂晓时分,芦花泛白,清露为霜,瑟瑟秋风,苇丛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烟波万状,空中雾霭迷蒙,弯曲的河道,水中的沙洲,宛然在目。此时,一位痴情的恋者,踯躅水畔,热烈而急切地追寻着心上的“伊人”。那“伊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即,于是他徘徊往复,心醉神迷,内心痛苦,不可言状。“伊人宛在,觅之无踪”,但其身影又在眼前不时闪现晃动,时远时近,时隐时现,时有时无,闪烁不定。此情此景使这位追求者欲找无方,欲罢不能。再深入品味,反复吟诵,就能发觉该诗意境的营造呈现出多重叠合、交互融汇的架构,显示出繁富绚丽的色彩。

第一重,诗人追求恋人的绵绵情意与“伊人宛在,觅之无踪”,若隐若现的境界浑然为一。如果不是“宛在”,则诗人不复追求,正因为若隐若现,总有一个缥缈的影子在眼前闪烁,才不断牵引着诗人热烈的情思,不肯作罢。仿佛这迷茫的烟水晨雾就是此时诗人的梦幻化生而成,情景相生,难分难解。第二重,诗人左右求索的迫切焦急心情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浑然为一。“溯洄”、“溯游”的连续求索,全出于追求者心情的焦急。而此种焦急之情与可望而不可即,可见而不可求的境况相辅相成,情由境生,境带情韵。第三重,主人公追求无着的惆怅失意心情,与深秋一派萧瑟的景象浑然为一。自古以来,“秋景肃杀,令人伤悲”,诗人追求不获的失意、烦恼和痛苦与秋霜、秋风、秋景的悲凉之境相交融,此时萧索的秋境正是此时诗人凄苦心绪的流露与外化。

正是这种多重意境交相叠合的开放型结构,使这首诗作成为极富张力、意蕴宏深、多姿多彩的诗的极品,给予读者以更丰富的想像、开拓和创造的空间。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诗经·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确实达到了“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具有“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和“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

我认为所谓“伊人” 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象征意象,它既可以象征作者所热爱的某个人或某种事物,亦可象征作者的某种理想追求。虽然大多数人都把此诗看作是一首经典的爱情作品,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只是觉得这样这首诗的意境就被解得小了。所谓诗无达诂,每位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独特的经历心境,来给诗句所象征的事物加上名目,我想这种朦胧、模糊、多义性这正是这首诗独特的魅力所在。

2.实中见虚,化虚为实,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

创作者运用质朴凝练的语言,将主人公形象、动作及心理活动隐去,形成大段留白,由读者自己去挖掘、体味。此诗的中心意象是“伊人”,但“伊人”的具体形象一句也没写。可妙就妙在不写不说,让读者尽情领略“不著一字”的特殊风味。读者愿意把她想象成一位风姿绰约、冰清玉洁的妙龄少女,同样,伊人的追求者也没有具体形象,只见他 “溯洄从之”“溯游从之”,尽管“路漫漫其修远兮”,但“虽九死其犹未悔”,那痴心的迷恋、刻骨的相思和失望的痛苦,都是通过这寻求的行动,形象而又含蓄地表现出来。

而且,作品将追寻“伊人”的过程统统略去,简化为“溯洄”“溯游”这样的词语,间接指出了“道阻且长”,写出了追求的时间之久、路途之遥远、过程之艰辛。另外,这首诗的含蓄还体现在诗句的结尾中。此诗只写到寻求之结果,以“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戛然而止,留下一大片空白,供人想象、评说。

这首诗作意旨虽然朦胧,然而,我们在这种旨意模糊和不确定中,毕竟能找到一些确定的东西。“深企愿见”之情是确定的,执着追求之意是确定的,求之不获仍不放弃追求也是确定的。这些正是诗篇在千古之下仍能打动我们的原因,无论是谁,无论处于何种心境,都能从中寻得共鸣。每个人都有自己希望追求的东西,只要人类还在追寻,那么这首诗的生命力便永远不会终止。

参考文献:

[1]侯宜杰选注.梁启超文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2]王国维著、谭汝为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5.

[3]李建中主编.中国古代文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4]唐莫尧译注.诗经新注全译[M].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出版发行,1998.

[5]周振甫译注.诗经译注[M].上海:中华书局出版,2002.

[6]金启华译注.诗经全译[M].江苏古籍出版,1984.

[7]崔志博、樊兰.一幅淡烟轻笼的水墨丹青——析<诗经秦风蒹葭>[J].衡水学院学报,2007,(02).

[8]李英华.情深景真风神摇曳———<诗经·蒹葭>意境的朦胧美[J].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2,(03).

作者简介:张晨(1984—),女,湖北武汉人,广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献学2007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历代文学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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