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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敢

2009-04-24邵长缨

当代小说 2009年4期
关键词:长毛嫂子

邵长缨

小敢3岁那年,就做了一件使我吃惊的事。

小敢和我毗邻而居,她妈守寡,日子特别清苦。

那是周六,我从临沂师范放假回家。50里路走得热汗涔涔,就坐到村西一蓬绿阴下歇脚。

这里有一个开阔的打麦场,紧靠我们八湖村。爽风利利落落地顺过来,惬意得心胸舒张。

大人们都忙秋去了,场里只有孩子们在唧唧喳喳,像一群欢蹦乱跳的小麻雀。清亮纯净的阳光洒下来,给孩子们披上了一层透明的金纱。

一群无忧无愁的快乐小天使。

小天使的赛歌声像一束磁线吸住了我。虽然只是类似道白一样的“说歌”,虽然无腔无调,但稚嫩奶气的调调,像是阳光里扬起来的水瀑,脆亮亮的诱人。开始,你争我抢,有点儿嘈杂,不多会儿,大多孩子的歌声渐渐弱下去,有一个声音却越唱越亮。

那是小敢的歌声,我稔熟。

小巴狗,上南山,

籴大米,酪干饭,

爹一碗,娘一碗,

馋得小孩打锅沿。

小孩小孩你别打,

锅里还有个大嘎渣。

别嫌小,别嫌大,

抢巴抢巴吃了吧。

不等换气,小敢的歌声又响起来。

小巴狗,戴铃铛,

叮里当啷到集上。

买菠菜,买苔菜,

叮里当啷再回来。

照这样赛下去,谁也比不过小敢。我正要鼓掌喝彩,底下的歌声却使我大吃一惊。

狗屌尖,

驴屌齐,

猪屌出来乱赶集,

人屌半截没有皮。

我的耳膜猛然被这脏歌撞得咚咚直响。每响一次,心房便颤抖一次。一个清纯得如同一泓泉水样的小女伢儿,怎么能唱这种歌?

在场的孩子倏然静下来,一个个瞪着亮亮的小眼睛呆了。狗剩“噢”的一声起哄,其他孩子也紧跟着“噢”起来。这声“噢”像是突然跌落的暴雨,漫天而下,浇灭了赛歌的火苗。小敢小脸红红的,两眼愣愣的,不知道惹了什么祸。

我三步两步跑过去,一把将小敢拽出重围,压低声音恨恨地说,怎么能唱这种脏歌。看我不告诉你娘,狠狠地揍你!

小敢“哇”的声哭起来,说,不是我要唱的,是坏狗剩教的。

狗剩也是我的一个邻居,3岁上没了娘,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拉巴大的。

面对7岁的狗剩,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狠狠地瞪了眼这个蓬头垢面的脏小子,赶紧把小敢送回家。我说,嫂子,以后叫小敢少和狗剩一块儿玩。嫂子说,我知道这崽子一肚子坏心眼,可邻墙靠舍的,想隔开也难啊。我说,嫂子你知道就好,臭椿树下能薰坏衣裳。

小敢5岁时,看了她不该看的事情。

师范毕业那年,我分配到八湖村教小学。狗剩9岁了才刚上学,他爹把他送给我说,大兄弟,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没想到狗剩比前两年还能作。

狗剩不笨,可心思不往学习上用。班上学生说他,上班死,下班活,听到打球乱蹦个儿。狗剩三天两头逃学,不是上树摸鸟蛋,就是下地偷瓜果。有一个叫腻歪的同学告他黑状说,没上学时,他把人家的西瓜用镰刀割开个四四方方的口口,拉上屎再把割下的西瓜皮盖上,竟然继续长成一个圆圆的大西瓜。这西瓜后来被人买去,切出一摊臭屎来,给那家种瓜的惹了麻烦。

狗剩逃学,我只得去找,令人不安的是,每次找到狗剩,十有八九也找到小敢。

有一次,我到村西打麦场找狗剩时,远远看到小敢正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躲在狗剩腚后看配猪。

初冬的场院,是农闲时农人的最佳休闲场所。他们袖着手,或蹲或站,倚着场院一排排土墙,接受着阳光的慷慨赐与。风雨剥蚀的残破土墙上,留下了一个个的后脑勺磨损的坑窝。父老们形象地称这为晒豆沫嘴。然而,常年累月吃糠咽菜的嘴,并非只是晒晒。人闲嘴不闲。他们互相笑骂,开着低级玩笑,拉着荤呱解馋。间或,谁家牛羊猪驴发情了,就牵到这里婚配。每当上演这一节目时,场院里就掀起一个休闲娱乐高潮。村里的老小光棍,是最热心的观众。但女孩子是不许观看的。

我悄悄接近狗剩时,狗剩正全神贯注观看猪们的动作,跟听课时的散漫神情判若两人。场上的一头壮大黑猪正拱一头白猪,喂啊喂地,就像在打一个老是掉线的电话,显得很急躁。白猪低眉顺眼的,表现比较安闲,细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有点害羞。黑猪拱着拱着,便“哼”的一声跳到白猪身上,把白猪砸了个趔趄。黑猪得逞,于是结婚成功。

场院里响起喝彩声,黑白二猪浴在人们的表扬声浪中从从容容地完成了预定任务,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这一过程中,狗剩拉着身后的小敢说,快看快看,你看猪那玩意儿,曲里拐弯就和钻似的,拧着劲儿乱钻,还真是乱赶集来!小敢的小圆脸涨得通红,直往狗剩身后躲,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一股异样的光,那光躲躲闪闪,一副既害怕又想看个究竟的样子。

我两步蹿过去,对着狗剩的小黑脸举起了巴掌。清亮的一声脆响,聚拢了全场人的目光。就在将要撞击第二次时,我停住了。我不光是狗剩的邻居,我还是他的老师。我抓起两人的手腕,大步流星把他们拽到学校。我对小敢说,再敢去场院胡看八看,连你一块儿挨!小敢吓得小脸干黄,眼泪像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摔在地上,就是哭不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憋憋屈屈地分辩说,我不想去看猪,可狗剩说他有糖豆豆。狗剩兜里天天装着糖豆豆,不光给我吃,谁给他玩就给谁吃。

我把狗剩拎到教室前面的讲台上,当着全班学生,狠狠地批了一顿,罚了一个下午的站。站队放学时,我听腻歪小声说,狗剩哎,上班死,下班活,听到日猪乱蹦个儿。狗剩低着头没敢吭声。我正在气头上,就当没听到,只是狠狠地瞪了腻歪一眼。

我送小敢回家时,在她家门口等了好长时间。她妈下地干活,直到天黑才回来。我把情况说明后,嫂子的眼泪就下来了。她说,我命苦啊。家里地里一个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叫我怎么办啊?这小死丫头馋死了,早晚得吃狗剩的大亏。

我掏出5块钱,叹口气说,给小敢买糖吃。无论如何得看紧点。

回到学校,我很沮丧。责打狗剩之前,我不也是很猎奇地看了一次配猪吗?

我是一个失败的教育者。

小敢6岁的时候,嫂子跟我商量说,叫小敢上学吧,有你看在脸前,放心。我想也是,就把她收进班里。没想到更惹出了麻烦。

我教的是复式班,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教室的两面土山墙上各泥着块黑板,学生相背坐着,一年级朝着一块,二年级朝着另一块。老师教完了这头教那头,就和跑龙套一样。要说不互相干扰是假的,可我们村偏僻,上边只派我一个老师,没办法。

狗剩学得一塌糊涂,考试常得零分,跟不上趟,只好留级。这一留,正好和小敢在一班。其实,不留级,也在一个教室里,上一节课,最少回头18次,有10次是拿眼瞄小敢。

小敢猴精,学习也专注,没有被狗剩的目光拉过去。在一年级的十几个孩子中,小敢的学习成绩数一数二。每次见到嫂子,我都要夸奖小敢几句。没成想,就在快放寒假时,出了大事。

那天放学后,我哼着《社会主义好》的歌儿慢悠悠地回家吃午饭,在家门口遇见嫂子。嫂子说,他叔,放学了。我说放了。嫂子说,怎么没见小敢家来吃饭?我说,早来家了。嫂子一听,脸色就变了。说,这个小死丫头,死哪去了?别是跟狗剩疯去了。

我和嫂子就去问腻歪,腻歪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直到他爸扬起巴掌要掴嘴时,他才说和狗剩上西场了。他还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狗剩身上有把小刀,天天磨得锃亮,说早晚劁了我。

我和嫂子奔到西场,在一片麦穰垛里寻找。上百个麦穰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是战场上高高低低的碉堡。淡淡的冬阳洒下来,把大大小小的柴垛涂成暖色调,新扯出的扁平麦秆便在阳光里幻化为一根根金条闪闪发光。碉堡封住了从西伯利亚进犯的寒弹霜风,把麦穰垛变成孩子们暖洋洋的乐园。在夜色的遮掩里,也偶有春心摇动的男女来这避风港里偷情。

在麦穰垛的深处,我和嫂子发现了小敢和狗剩。是狗剩的说话声泄了密,不然,两米多深的垛窟窿比狗窝还深,一时半霎别想找到。

狗剩亢奋地说,你看你看,半截没皮,半截没皮!

脚步声报了警,狗剩一眼锁定了我,惊兔般从麦垛窟窿里蹿出来,提着裤子撒腿就跑。小敢吓愣了,躺在里面动弹不得。嫂子三步两步走过去,瞅见小敢大腿根的一抹血痕,一把给她提上裤子,接着一巴掌掴到脸上,小敢脸上立时就隆起一块青紫。嫂子大放悲声说,俺是哪辈子作的孽呀,和这么一家坏种邻墙!我赶忙走过去拉开小敢说,嫂子你不要打孩子,这事全怨我没尽到心。嫂子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怎能怨你啊!她自己不着调呀,你看,这里还有没吃完的半根火腿肠和半个苹果头子。这个小馋B,馋死了,馋掉腚了呀!

我像根冰棍直橛橛地站在原地,心尖上如同被人抽了鞭子。我忍着尖锐的疼痛安慰了嫂子半天,抱起小敢拉嫂子回家。走在路上,嫂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嘱咐不要声张,孤儿寡母的,传扬出去,没法为人。破帽子常戴,吃亏人常在,吃个哑巴亏算了。我一想,狗剩也不过是个10岁的小毛孩子,充其量也就是给他爹说说让他挨一顿穷揍,弄得纷纷扬扬确实没什么好处,也就答应下来。再说,狗剩他爹那德行比狗剩也好不了多少。

出了这事后,狗剩和小敢都不上学了。狗剩跑到他姥娘家待了几个月,小敢叫她娘用拴狗链子在门框上拴了3天。我一天两趟讲情,最后才松了绑。嫂子说,大兄弟,这个小B丫头不能上学了,越上越野了。再说,俺也没钱供她胡摆摆儿。我听着这话太扎耳朵,想说嫂子几句,可一想村里的妇道人家不都是这样骂孩子吗,也就把话咽了回去。这家人家这么敏感,思前想后,也就不再硬逼嫂子送小敢上学。反正辍学的很多,我把几十元工资

全垫上,也解决不了农民没钱的问题,更别说解决骂人问题。

再见到小敢,没想到如此尴尬狼狈。

我在八湖小学教了三年书,便调入临沂城一所重点小学。我之所以不费一枪一弹就能鬼子进城,和我出色的教学成绩有关,另外校长是个文学迷,十分看重我发的几首小诗,几篇散文、小说。

进城之后,我顺理成章地结婚,结婚之后便是生子。由于家中的三间草屋眼看要塌架,我又把父母接进城里。进城之后的我,为工作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对小敢和狗剩也就渐渐淡忘了。

也是该当出事。在一个“春之约”文学笔会上,我和几位文友吃饱喝足侃得无聊,长毛便提议夜色可餐,出去走走。我们出天然居顺银六路闲遛,一副饱暖思淫欲的样子。街两边的门脸几乎全被美容美发厅霸占,室内闪闪烁烁的彩灯,像是小姐抛闪的媚眼,挑逗得人想入非非。门脸前的当班小姐,一个个不顾春寒料峭,穿得既透又露,“哎哎”地引诱鱼儿上钩。

银六路,俨然花街柳巷。

长毛说,进去访察一下风情吧,写小说用得着。眼镜说好,我们可以入污泥而不染嘛。我说我重任在身,使不得。长毛说你不就是教几个破学生吗,比县长市长还有身份?穷逼的吧?明天你要是有了一千万,什么坏事都敢干。眼镜说,就进这家吧,你看这“丹芭碧”招牌,说高雅则高雅,说下流够下流,只看你吃哪一口。我说,你这嘴太损。

我搭一眼门口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有一个鹅蛋脸的细高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自觉间互相的目光就碰在一起。就在目光撞出电光石火的刹那,鹅蛋脸一个愣神之后突然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叔。长毛说,老师同志,露相了吧?当下是开放社会,别又吃肉又撇清,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说,长毛你别胡来,真有那事,哪怕你是七老八十,小姐也是喊大哥,哪有叫大叔的?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位姑娘。

鹅蛋脸盈盈而笑,用手捻着蝉翼似的衣角轻声说,我是小敢呀。

小敢?我一愣神,脱口而出。是你?长得不敢认了。

我就直愣着神打量小敢。她白净面皮上浮一抹红晕,眉里眼里都透俊气。一排细密的小白牙隐在红唇里,笑得妩媚动人,整个一影视美人。

和小敢交谈的空儿,长毛和眼镜被两位小姐引到楼上,我直担心,二位千万别访察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屋里只撇下我和小敢。

小敢似乎并不记得小时那几桩难堪的事,只是说娘一个人太苦了,多亏这几年的改革开放。说到自己,她说进城来先是理发,后是开美容厅,现在算是有吃有花了。

小敢要给我做面膜,说做完面膜给我来个全身按摩。我说不做不做,从来就没享过这福。小敢说,大叔我知道您当老师的都怪会过,我不收费的。我脸上立时就腾起一团火,觉得让小敢看扁了。小敢说,您也是快40的人了吧?我硬着头皮说,可不,39了,30不发,40不富,这辈子是穷定了。一月那俩小钱,不会过怎办?小敢说,不是钱的问题,是观念问题。一个月来消费一次,花个百儿八十的,也穷不了您。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不享受享受可是太亏了。大叔,我给你干洗干洗吧。

我不好再拒绝,虚荣心受不了。

第一次干洗,没想到世间除吃肉喝酒之外还有此种美妙享受。小敢两只柔软的小手,像是两只调皮的小鼠,在头顶跳来跳去地嬉戏。有痒的地方消了痒,没痒的地方又起了痒,痒了又消,消了又痒,直挠得通身舒泰心痒难耐。

小敢告诉我,她娘现在和狗剩爹合为一家了,言谈中略略流露些不满。惊讶之余,我心下暗暗慨叹时世变迁。小敢还说了点儿狗剩的消息。她说别看狗剩上学不中用,进了城却混出个人样来了,真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他在银六路上跺跺脚,整条街乱晃荡,成了个人物啦。我说狗剩现在干什么生意,小敢说他干的是无本生意。最好的生意是一本万利,他是无本万利。如果有本,就是他那身泼皮瘌肉。他到哪个美容厅门前一站,没有百儿八十的票子打发不走。我这个美容厅,没有狗剩哥就开不成。我说,你觉得狗剩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小敢说,这年头无所谓好坏。披一身人皮的,不一定干人事,蹲了大牢的,弄不巧是个好人。我说,你对狗剩最好离远点。小敢说无所谓远近,想远不一定能远了,想近也不一定能近了。身不由己,为我所用。

拉着拉着,我觉得身后的小敢在变,从容貌到声音都在变。粉嘟嘟的脸青紫起一块,轻细的话语旋起一个个陷阱,两只柔软的小手坚硬起来,好像一下一下在挖我的脑子。一股无名的恐惧洪水般漫上来,我觉得心跳在咣咣地加速。第六感觉告诉我,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知何时,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不等小敢打招呼,就噔噔噔蹿到楼上。小敢低声说,你快走。我说我又没做亏心事,走个什么劲儿?小敢说,到时候你说不清。我嘴上硬着,腿却软软地向外迈。刚到门外,有两个穿警服的人说,舒服完了想跑,有这么容易?跟我到局子里再享受一把吧。小敢说,没事,狗剩局子里有铁哥们儿。

长毛和眼镜被请下楼时,穿着三角裤头不大好意思地干笑了两笑,说,操,一辈子不养汉,头一回养汉遇上了叉口子屌。赶快通知哥们儿带着银两来营救。一个公安举起警棍捣了长毛一家伙,长毛才住嘴。

我和小敢都被带到派出所,翻来覆去审问我和小敢做了什么瞎巴事,把我羞得无地自容。任凭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人家不相信你的话,赌咒发誓也是零。人家口口声声说,不憨不傻的,不干瞎巴事到这些脏地方干啥?胆子不小啊,扫黄打黑的风头上,还没忘了潇洒潇洒。这回就单治治你们这些痒痒肉。

折腾了整整一夜,总算落实了小敢是我本家侄女,确实邂逅相遇,的的确确没干淫事的口供。看来小敢在审讯时没有胡说八道。不然,就惨了。宣布放我的时候,人家说,交1000。我说,不是没事吗?人家说,没事你怎么上这地方?你认为这是养老院?大风刮进来也得蹲仨月,别说还是开着车把你从黄窝里请了来。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确实没办真事。人家说,不想走,回家搬铺盖住进来。要是通知单位和家属,有你的好果子吃!

拨通了一位文友的手机,交足了1000元“风情访察费”,再回到会场时,会议只剩了个尾巴。

开罢会,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老是惦记着所里的小敢。那心情,就像谜语没有猜破老想知道谜底一样。我打电话问长毛,长毛说,操,一夜情深啊。我说长毛你别胡咧咧,我真的是她叔。长毛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女如何不丈夫?情不深,你怎么光惦记小敢不问问小弟我的情况?我说,谁不知你长毛神通广大,我天天打探你和眼镜的消息,眼镜前天打电话告诉我了,说你那帮铁哥们儿给说情,两个人才花了20两银子就出来了,伟大呀。长毛说,没有你们这些冤大头,谁养我那帮铁哥们儿。大哥,咱闲言少叙,活着不易,哪天我们到天然居聚聚,压压惊。那儿是星级的,不查。我说,还是先拜托小弟打听一下小敢的消息吧。长毛说,遵命,小菜一碟。

第二天长毛来电话说,小敢的事麻烦了。我心里咯噔一惊,说怎么个麻烦法?长毛说,小敢在所里初审后交刑警队了。她不光卖淫,还做老板,和一个叫狗剩的痞子头搅在一起。公安在抓捕那个痞子头时,有人报信跑掉了,现在先拿小敢开刀。风头上撞枪口不比平常,怕是难出局子……我无心再打听下去,说声拜托,慢慢放下电话。

此后的日子,我的心情一直十分悒郁,心里像揣了把草。按说打击像小敢这样的人该拍手称快才是,可我老是恨不起来,至多也是爱恨交织,甚至同情心时时占了上风。常常缠绕在我脑间的是小敢为什么走了这么一条路,家庭、学校、社会该担点什么义务和责任。是经济发展的产物,还是社会土壤有了问题?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我不仅是她的邻居,还是她的老师。我甚至想到了村上的打麦场和打麦场上的流行文化,是不是该取缔,但又觉得这并不是简单的取缔所能解决的。我知道这都不是为小敢开脱的最后理由,小敢的脚长在自己腿上,走什么路在她自己。但我马上又推翻了自己。孩子学步无一不是由大人引领着,甚至整个人生,都始终在受着社会场力的左右。弱小不加扶持,早晚要被强大打垮。

小敢判了劳教3年。

消息传来,我只有尴尬和无奈。

责任编辑:刘玉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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