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引入军队政工制度原因考
2009-04-21李翔
李 翔
内容提要:俄共十月革命后建立的“以党领军”的统军制度,为孙中山重新考量“以主义集合”军队提供了鲜活的参照物。受俄共政治工作的启发,孙中山1921-1922年特别注重对官兵进行政治教育。1922年6月,陈炯明的背叛说明。孙中山的政治工作观念存在致命缺陷。在苏俄的引导下,孙中山决心由党建军,1923年8月,以蒋介石为首的考察团赴俄。此次考察对国民党创建黄埔军校、改党建军,影响巨大。苏俄红军的政工制度成为国民党进行政治工作的模本,党代表制与政治部制是政工制度的两大组成部分。
关键词:孙中山蒋介石国民党以俄为师党代表制政治部制政工制度
中图分类号:K2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705(2009)02-24-27
学界对国民党20世纪年代初“以俄为师”的研究一直比较投入,收获颇丰。但从军队政工制度人手,分析孙中山这一阶段政治工作思想观念的转变及其对国民党的巨大影响,以及蒋介石大力引进党代表制及政治部制的主要原因,力度则明显不足”。本文的政工制度,包含党代表制、政治部制。党代表在军队中为国民党的代表,代表党执行对所辖部队的管理和统率;党代表所发命令,与指挥官同。政治部是作为国民党的工作机关而建立的,对党代表负责,并接受党代表的命令和指导,辅助党代表从事政治训练和指导党务。总之,从制度设计而言,党代表制、政治部制是相互连接、相互支持的系统,统一于党领导军队的总目的。
一、革命挫折与俄共“以党领军”制度对孙中山的巨大触动
在如何使军队服从国民党的领导,提高战斗力、统摄军心这一问题上,孙中山1906年即提出:“诚以国民军者以国民组织而成,发表国民之心理,肩荷国民之责任,以主义集合,非以私人号召,故民之归如水之就下也。”可见,孙早已意识到需要凭借革命的三民主义,而不是私人或者其它因素来凝聚军心、建设军队。但自辛亥革命以来,历次革命斗争的结果表明,以主义集合军队几乎成为孙中山等国民党人的奢谈。如何使部队官兵接受三民主义?凭藉何种途径使“主义领军”落到实处?就成为孙中山及国民党长期观察、思索、实践的重要话题。
俄共十月革命后建立的的统军制度,为孙中山重新考量“以主义集合”军队提供了鲜活的参照物。俄共武装最早出现党的代表政治委员是在1917年4月。当时俄共中央向准备参加十月革命的部队派出政委,作为党的代表领导武装起义。革命胜利后,红军组建初期,为控制和改造旧军队,俄共中央委派政委进驻,实施监督和宣传教育。随着列强武装干涉和国内武装叛乱的扩大,俄共不得不大量吸收旧军队的军事专家参加红军,担任指挥员职务。为了对这些指挥员实行政治监督,并加强对全体红军人员的政治教育,1918年7月。俄共在建立正规红军的决议中,把政治委员列为正式编制,分队设政治指导员。政委、政指等党的代表负责领导部队的党政与经济管理工作,规定革命纪律,参予决定一切作战行动问题,任何命令未经党代表签署不得执行。各级部队的领导、指挥权实际上全部集中在党代表手中。政治部为党代表指挥下设机关,辅助党代表从事政治训练和指导党务,有处罚下级党代表的权力。
俄共“以党领军”的治军模式在十月革命及以后的政权稳定时期发挥出无可替代的功效,这种新型有力,的统军方式吸引了孙中山的关注目光。孙1918年就与苏俄有书信来往。到1920年代初期,他希望能多了解苏俄的党军制度,并为己所用。如在1921年8月给契切林的复函中,孙中山说:“我非常注意你们的事业,特别是你们苏维埃的组织、你们军队和教育的组织。”苏俄从自己的国家利益出发,一直尝试着在中国找到同盟者以缓解日本、欧美等列强对其形成的强大压力。结合中国的政治状况和孙中山的上述复函及其以往的言行,苏俄政府敏锐地觉察到,可以给国民党以适当、有效的引导,在兼顾国家利益的同时,适量输出意识形态以增强国民党的革命性。而红军的政工制度既有深刻的苏俄特色,又能给孙中山带来显明的收效,非常适合输入中国。因此,1921年12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即向孙提议;欲建立革命的武装核心,应先创办军官学校以培养革命骨干,加强对官兵的政治教育,使党的威信在军队中树立起来。马林的提议,与孙中山长期以来存在心底的建军校心结是一致的,很容易得到其理解与支持。
1921-1922年这一段时间,孙中山特别注意对所部将士进行精神训话。其中,1921年12月,孙中山在桂林对滇赣粤三军官佐讲演《精神与物质相辅为用》(即《军人精神教育》)最具代表性,演说首先阐释三民主义的涵义。其次剖析精神教育的要旨、定义、精神与物质力量的比较,军人智仁勇三项精神要素的特征;并赞扬苏俄军队有主义、有目的;冀望军人抱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以达成国民革命所赋予的使命。《精神与物质相辅为用》当是孙中山受到俄共治军体制的影响后,军队政治工作理念的充分展现。
对于陈炯明的粤军,孙中山尤其注意思想灌输,视其为最可靠的革命武力,甚至批准全体官兵宣誓加入国民党,期望倚靠它达到革命目的。官兵加入党的组织,这可能是孙对苏俄红军“以党领军”模式的有意借鉴与运用。但他简单地以为,只要官兵宣誓加入国民党,就会如同红军服从俄共一样服从国民党的领导,1922年4月,孙中山再次在广州向少共国际代表达林表示:“对红军的规模,她的组织和政治教育很感兴趣”,并反复询问有关情况,以使自己的政治工作能够在粤军中收到真正的效果。岂料6月16日,陈炯明竟然指令这支党员构成的粤军炮击观音山,围攻总统府。
陈炯明的背叛说明,仅仅利用几次精神讲话而不加强政党的建设。轻率地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官兵全部吸收入党,根本不可能实现政党对军队的领导。这一惨痛的失败,不能不让孙中山开始考虑自己的政治工作观念是否存在致命的缺陷。孙有所醒悟,意识到在建军问题上非另谋出路不可,“乃决心放弃对党外军队的扶植说服。实行由党建军。”不过,孙中山单纯依赖军事的思维惯性是巨大的,就在陈炯明背叛后的9月份,孙仍然询问马林,苏俄可以采用哪些军事措施来直接援助国民党。真正促使孙由单纯依赖军事斗争,转变到同等重视政治军事工作的是苏俄一步步地引领。
二、赴俄考察与蒋介石对政工制度的深切感悟
1923年1月,俄共中央赞同越飞的“全力支持国民党”的战略之后,苏俄与国民党的关系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同月,《孙越联合宣言》发表,国民党联俄政策正式确立。“大约从这个时期起,苏俄开始提醒孙中山不要着意于单纯准备武装革命,而应该注意健全党的组织和思想政治宣传工作。”事实确实如此,孙越会谈后,苏俄对孙的主要援助形式是向中国派遣军事、政治以及其它顾问,而非孙最希望的军事与财政援助。
为扭转孙中山过分依赖军事行动的思维定势,5月1日,俄共以政府名义严肃地集体致电孙中山:“我们认为广泛的思想政治准备工作是不可以须臾离开的,您的革命军事行动和在您领导下的尽可能集中的机构的建立都应以此为基础。一如您同意,则可利用我国援助的军事物资和教练员建立一个各兵种的内部军校
(而非野战部队)。”这份电文充分说明,苏俄政府清醒地认识到国民党及其利用的军队的致命缺陷,因而把输入红军的政治工作模式和建立新型军校作为援助国民党的首要任务。15日,孙中山表态接受并竭力实现苏俄的全部提议。直到此时,孙才决心采纳苏俄的建议,以俄为师,一边改造国民党,加强党的凝聚力和组织力;一边引入苏俄的政工制度,以达到政党领军、强化战力之目的。
为进一步推动孙中山对建立政治工作的紧迫感,7月21日,马林致信廖仲恺,直陈国民党的诸多弊端,比如:国民党从不召开代表大会或代表会议;党的政治宣传极其薄弱;违犯党义的现象司空见惯;军官将公共财产窃为己有。马林特别强调:“只要领导人相信单纯依靠军事行动和军队将领,就可能建立一个新中国,那么,党的前途就肯定是暗淡的。一个真正独立的共和国的诞生,只能依靠一个强大的、具有坚定革命信念和远见卓识的党员组成的现代化政党的不懈的革命斗争。”马林以苏俄革命为榜样,反复地向孙、廖等指明整顿党务与军事运动的关联,加快了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引入俄共政工制度的步伐。
苏俄与国民党双方达成共识以后,下一步就是如何落实苏俄提议的问题。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国民党到底应推出哪一位人员,作为苏俄政工制度的引入者和军校的筹建人,而当时的各种形势表明,蒋介石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最佳人选。7月20日,马林慎重地把蒋介石作为日后合作的首要考察人物推荐给越飞等人,并转知苏俄政府:“我试图把总参谋长、孙最亲密的助手蒋介石将军赴沪的原委打听清楚。……廖说,蒋已厌倦广东这里徒劳无益的争斗,由于诸将领间的争执,他的计划无法实现。人们把蒋介石看作孙最优秀的将领之一,最优秀的国民党员。他从不争地位,也从未参与权柄之争。”蒋介石是国民党为数不多的军事科班出身的老党员,1922年在永丰舰护卫孙中山时,表现出的忠诚,深得孙的信任和好评。正是基于孙中山和俄共对蒋介石的共同认可与支持,才有1923年8月5日,孙命蒋等筹组孙逸仙博士代表团赴俄。16日,以蒋为团长、内含中共党员的代表团由上海启程。
代表团主要目的在了解红军的政工制度、俄共与红军的关系、各类军事学校的发展经过及由此创建红军的经验等。此次考察,对国民党创建黄埔军校、改党建军,在精神上、制度上,特别是党与军的关系上,影响巨大。1923年9月20日,在苏俄访问的蒋介石致函陈洁如,专门讲述红军组织情形:“这种组织的政治方面,由党所派代表掌理。为求得一实物示范,我去考察了党代表在陆军中的工作情形,发现部队长只能掌管军队指挥的事,至于政治及精神训练,以及一般知识讲解等,完全交由党代表主办。军官和党代表的职责权力,都有明白区分。这种制度实行得很好。”红军的政工制度给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令其深为折服,这是他决定将政工制度引入中国的要因。
苏俄的政工制度为什么深深打动了蒋介石呢?这恰恰是因为自辛亥革命以来,国民党仅有少数高级军官明了主义,大多数干部将校及士兵对于主义多不了解,这是革命迭遭失败的主要原因。只有设立党代表及政治部,开展政治工作,用主义凝聚军心,以党领导军队,使军队充满三民主义精神,才能革除军队中的种种恶习,激发革命斗志。戴季陶的一段话语,比较全面地解释了国民党引入政工制度的因由:“当时革命政府统率下面的军队,名义是叫做革命军,而实际并不尽然。从军官的思想主张行为的一切系统上说,从编制上说,都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备也。有从旧官僚转化而来的,也有出身草泽的,也有受过正式教育经过相当训练的。军队的长官有是同盟会的,有是进过中华革命党的,有是属于联省自治派的。编制呢,有的兵数枪数都超过定额,有的不但不足,甚至空无所有。在思想上,有的是相信三民主义,有的要三民主义之名,而不要三民主义之实,有的是倾向国家主义,有的是醉心于俄国革命而偏信共产主义,也有和陈炯明、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不断往来者。在这样情形之下,有什么方法可以统一他们呢?我们要想把他们统一在党的组织号令之下,要维护党的威权,要革除军队里面种种恶习,非有能拘束各军的自由行动,使军令确实统一于党的制度下不可。”
正是因为通过考察,蒋介石发现了拯救国民党所属军队的药方,回国后即向孙中山汇报:“俄国军队组织之内容,每团部由党部派一政治委员常驻,参加主要任务,命令经其署名,方能生效。党员之为将领及士兵者,皆组有团体,在其团部活动为主干,凡遇有困难勤务必由其党首负责躬行之。……团长专任军事指挥,政治及知识上业务与精神讲话,则由党代表任之。?尽管蒋介石短时期的考察不可能对红军政工制度的各类条文规章了解得一清二楚,但这种制度所生发出来的力量,尤其是党代表制对凝聚军心、提振士气的巨大功效,已经促使他决定将其引入国内。苏联红军的政工制度和训练方面的经验,就成为后来国民党创立黄埔军校,组建革命军队,进行政治工作的原则和模本。
责任编辑林建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