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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挣扎与跋涉

2009-04-21胡晓文

电影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写作命运散文

胡晓文

[摘要]史铁生,是一位用生命去书写文章的思想者,他为自己、为人类的困境不懈地求解,从对生命个体的追问,到“幸”与“不幸”的理解,从苦难人生的自救,到神性的超越和精神的皈依,在这个漫长的挣扎与跋涉中,逐渐体会到一种“过程”的幸福。人们阅读史铁生作品,不仅仅是同情他肢体的残疾,更多的是理疗自己心理上的缺憾,站在坚强的而“健全”的史铁生面前,我们学会了反观自我、思索人生。

[关键词]散文;过程;生命;命运;写作

20世纪90年代,散文热再次兴起,相比较60、70年代散文而言,新时期的散文更具理性的哲思,以“悟”为基本美学特质,直抵心灵深处,对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困惑、痛楚等做出深入的思索和探讨。史铁生,是一位用生命去书写文章的思想者,他不懈地求解:人为什么活着?人为什么写作?……很多人认为像他这样“活到最狂妄的年龄忽然地残废了双腿”,并且这种不幸接二连三地降临于他,三十岁的时候“二肾一死一伤”,对于一般人来讲,这种打击必然会给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志愿青年造成思想上和肉体上的大患,活着的感觉可能就是“了无生趣”,但是,我们发觉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可以用灵魂的挣扎与跋涉来形容这位作家:从对生命个体的追问,到“幸”与“不幸”的理解,从苦难人生的自救,到神性的超越和精神的皈依,在这个漫长的挣扎与跋涉中,逐渐体会到一种“过程”的幸福。

一、个体生命的追问——诗意地活着

虽然人们可能会相信佛教的涅和道家的化仙,或者相信此生的彼岸还有个天国,但是现实生命最终存在着大限,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古往今来,多少哲人对生命及其价值进行着不懈的思索。孔子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庄子说“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形全精复,与天为一”。而西方文明的起源基督教“原罪”“赎罪”说则认为人生来有罪,要用一生去忏悔、赎罪、行善,死后才能进入天堂。近现代西方哲学则主张生之虚无“事实上,人在自然中到底是什么?与无限比较起来是虚无,与虚无比较起来是无限,人是虚无与一切之间的中值。由于人无限远离了理解极端的能力,事物的终止和开始就在无法穿透的秘密中隐藏在人所不知的地方,一点希望都没有。他同样无法看到自己所诞生的虚无,也看不到自己被吞没其中的无限。”唯意志论者叔本华更是认为:“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如同一场无需任何努力的梦幻。我们生命赖以存在的全部基础便是现存——转瞬即逝的现存。它以永恒运动的形式存在于人类生命。”尼采的一声高喊,惊醒了世人。继而存在主义哲学消解了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一切存在都是偶然的,萨特说:“人是什么只是指他过去是什么,将来并未存在,现在是一个联系着过去和将来的否定,实际上是一个虚无。因此,人注定是自由的,自由是人的宿命,人必须自由的为自己作出一系列的选择,正是在自由须选择过程中,人赋予对象以意义,但人必须对自己的所有选择承担全部责任。”随社会时代的发展,人类在一步步向前的进程中,对于人生的终极思索,越来越推陈出新,显示出其复杂性和多元性。而相对于这些形而上的思索,史铁生关注生与死的问题,更具有内在的真实意义,或者说更真实可感。

在他的作品中,对死亡有着审美意义上的接受。在他看来,死亡极具诗意的内涵,“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人需要欣赏,生命需要被欣赏”。他把生命放置于一个审美欣赏的维度,坦然面对死亡与疾病,“不必过分地整理他,一衣一裤一鞋一袜足矣,不非是纯棉的不可,物质原本都出于一次爆炸。”,他又热情地追求生存,他认为人活着是需要目的和意义的,“让它处在那个望眼欲穿的位置,这样才永远有个奔头,创造着、欣赏着、乐此不疲”“以方便生命的完成”,他在辗转于轮椅和透析之隙,更有着一份勃勃的激情和不屈的壮美。

二、“幸”与“不幸”的理解——命运之或然

突如其来的病痛,曾让史铁生为之感到无限痛苦,有好心人曾劝他算卦,他宁可相信命运的偶然,而不愿相信命运可以预测,“命运,要是不单可以预测,还可以预防,因而可以避祸,那当然好不过。可是我想,预测仅仅是旁观因而不影响世界原有的结果预防却是干预,预防之举必定会改变原有的世界,因之原有的则也就不再准确。”他在这种“偶然性”的“神思”中逐渐地走了出来,获得了理智,他在《好运设计》中有这么一段话:“所谓好运,所谓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度,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罢了。”。他接受了心理学家的观点:幸福感的主观性,但是他又认为,幸福往往与痛苦是相伴相生的,没有痛苦,哪来幸福,我们能做到的只能是减少痛苦,“在此设计中不要痛苦是不大可能了。现在就只剩下一条路:使痛苦尽量小些,小到什么程度并没有客观的尺度,总归小到你能不断地把它消灭就行了。”在与痛苦的抗衡与挣扎的过程中,才能够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只有坐在轮椅上与死亡抗衡的史铁生,才能真正体会到命运的偶然与必然,或者说命运是两者的统一——或然。因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确定的和不确定的因素,偏执于一方,在两极间跳跃都是片面的,所以,逐渐成熟的史铁生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钻出了“命运”是“上帝”安排的绝望。他承认苦难,他承认命运是有差别的,他承认他必须接受这样的“偶然”,同时他又承认着自我奋斗、怀抱悲悯情怀,以形成生命圆弧过程的必然。作为一名轮椅里的人,他用更广博的爱来诠释所谓的幸与不幸, “老盯着自己那点困苦,那不行,要理解人们都处在一个永恒的困境中,别人的困境你就也能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宽容才是可能的,否则宽容倒像施舍了,理解之后才能有真正的宽容。”他说:“佛的伟大,恰在于他面对这差别与矛盾以及由之而生的人间苦难,苦心孤诣沉思默想:在于他了悟之后并不放弃这个人间,依然心系众生,执著而艰难地行愿;在于有一人未度他便不能安枕的博爱胸怀。”,他表面是在说佛,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呢?他把“佛”“博爱”看成是动词,是一种历程而不是目标,也不是终点,“‘爱也是一个动词,处于永动之中,永远都在理想的位置,不可能有彻底圆满的一天。爱,永远是一种召唤,是一个问题。爱,是立于此岸的精神彼岸,从来不是以完成的状态消解此岸,而是以问题的方式驾临此岸。爱的问题存在与否,对于一个人、一个族、一个类,都是生死攸关,尤其是精神之生死的攸关。”有了这样的境界,那么,面对人生的种种境遇和“偶然”都会释然了。

三、苦难人生的自救——“业余”的写作

通过文学作品的表达,对于人生,很多人认为“死生亦大矣。”(孔子语)“朝闻道,夕死可矣”;也有一些人通过纵情山水,感悟物我两忘、宇宙永恒,“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苏轼《前赤壁赋》);一些人感受到了某种彷徨,如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喊出:“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问题。”(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另一些人则认为人生本身是荒诞的,其终极将达成“真正的自由”,如“西西弗斯的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为了追求自由,情愿重复的推动那块无望的石头;更有一些人……一定的价值观构成了一定的行为方式,不同的人或用积极的、或用消极的方式对待人生,并且,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其感悟也会有所不同。

生老病死,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耳闻目睹过,人们往往对其感到永恒的敬畏、恐惧和不安,故而讳莫如深,史铁生却笑对身体的疾病,“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他毫不讳言地说曾经因感到绝望,“非常渴望过”“乞求过”死,但是最终失败了,在艰难的挣扎中,他逐步产生了艺术家的审美情绪,把死亡当作一种审美体验和内在驱力,而写作则成为他精神对抗死亡最重要的方式,他极为坦率地说出“写作就是为了不至于自杀”,他不止一次地表达“我其实未必适合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近似的)路上来了。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此一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至于写作是什么,我先以为那是一种职业,又以为它是一种光荣,再以为是一种信仰,现在则更相信写作是一种命运。”。我们都可以看出,或许史铁生此生将被迫困居于轮椅,肉体没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却不能阻止他思维的“神游”。文学作品之所以多姿多彩,来自思维畅游路线的不同,更源于生活经历的不同。他每时每刻都在尝试着回答对命运的追问、对生命的追问,梳理他的作品,几个高频出现的词语是“人生”“命运”“人间”,他的喃喃自语,似乎在与神交流,他是在替自己,也是在替全人类不断地叩问,“人类是要消亡的,地球是要毁灭的,宇宙在走向热寂。我们的一切聪明和才智、奋斗和努力、好运和成功到底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我们在走向哪儿?我们再朝哪儿走?我们的目的何在?我们的欢乐何在?我们的幸福何在?我们的救赎之路何在?我们真的已经无路可走真的已入绝境了吗?”

他把写作当成了自我疗救的方式,他把事业当作“一条能够载度精神的船”,虽然“船不是目的,船只有在航程中才给人提供创造的快乐和享受这快乐的机会。”而“写作,在我的希望中只是怀疑者的怀疑,寻觅者的寻觅,虽然也要借助种种技巧、语言和形式。……写作不过是为心魂寻一条活路,要在汪洋中找到一条船。”对于写作,史铁生谦虚地说为了完成“渡人生”这项使命,而不至于迷途沉没,但是无疑,他的文字给我们带来的心灵的震撼,已经不完全是一种功利价值,更多是审美的超越和艺术的旨归。他视创作如胜境,“到了那儿就像到了故土,倍觉亲切。到了那儿就像到了异地,倍觉惊奇,到了那儿就像脱离了这个残损又坚固的躯壳,轻松自由。到了那儿就像漫游于死中,回身看时,一切都有了另外的昭示。”他用“笔”记录着他思索人生的全过程,在此期间获得了“另外的昭示”,岂不正是体现了其生命的力度与厚度?

四、神性的超越和精神的皈依——“过程。对,过程!”

《法华经》上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世间自有无量诸苦,而彼岸有佛在拈花微笑,面对世事,人们或祈求神佛的庇佑或宽恕,或寻求寄托,或超越生死,宁静而虔诚。也有很多人认为史铁生作品中体现了宗教意识,琼州大学邢孔辉教授说:“新时期作家中,史铁生是受宗教影响较深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也较早地体现了浓厚的宗教情绪和宗教意识。”嘉应学院曾令存教授则认为:“他从沉重的残疾肉身开始,在宗教神性光芒的照耀下,勘悟人生真相,追问生命终极意义,寻找灵魂救赎之路,视‘过程为‘圆满。”河南大学胡山林教授则说史铁生作品体现的是一种“类宗教意识”:“敬畏自然、参悟命运、理解苦难、悲悯情怀、‘宗教精神”。无论是哪种说法,笔者认为,他的这种不依附于任何纯意义的形式上的宗教,没有具体的图腾崇拜,却坚守着某一种生活态度、价值取向,是体现了他对于神性的一种超越。

关于“神佛”史铁生说“佛仅仅是信心,是理想,是困境中的一种思悟,是苦难里心魂的一条救路……烧香和礼拜,其实都并不错,以一种形式来寄托和坚定自己面对困难的信心,但若期待现实的酬报,便总让人想起提着烟酒去叩长官家门的景象”…“我不相信佛能灭一切苦难,佛因苦难而产生,佛因苦难而成立,佛是苦难不尽中的一种信心,抽去苦难佛便不在了。”所以说,相信神佛,其实就是相信自我是否具有坚强的内心。

那个躲在园子深处独语的人,在即将触摸绝望之墙时,他突然探寻到了“其他的办法”——“过程。对,过程,只剩了过程。”,在对自身和人类困境的不懈求解过程中,他获得了精神超越的密匙。他在《对话四则》当中,史铁生以思辨的形式侃侃而谈,他认为对于活着的人来讲“你惟一具有的就是过程。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你立于目的的绝境却实现着、欣赏着、饱尝着过程的精彩,你便把绝境送上了绝境。……当生命以美的形式证明其价值的时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他从自身体验出发,宣扬了一种类似“过程哲学”的精神信念,冲淡了人们内心的急功近利,消解了主观的痛苦带来的种种不和谐,从这个视角来审视我们的社会和人生,将会变得更为从容和豁达。

可以说,史铁生的人生历程,经过了一个艰难的跋涉,从他刚开始的经常“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又觉得“没处可去”,“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地回来,到现在的用思想做“船桨”,以写作为“渡船”,引领我们的灵魂走向深邃,这期间涵盖了多少“挣扎”。当人们在读史铁生作品的时候,不仅仅是同情他肢体的残疾,更多的是理疗自己心理上的缺憾,站在坚强的而“健全”的史铁生面前,我们学会了反观自我、思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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