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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郡宝卷》和五通神信仰的变迁

2009-04-20周凯燕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09年3期
关键词:宝卷五通本堂

周凯燕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太郡宝卷》和五通神信仰的变迁

周凯燕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太郡宝卷》编成于清末民国时期,现仍宣讲于江苏张家港市杨舍地区的“佛会”活动中,它在“五通神”转化为“本堂”神的历史过程中起到了去邪返正、重塑信仰的联结作用。

《太郡宝卷》;宣卷;五通神;民间信仰

一、引言

宝卷是“宣卷”(“念卷”、“讲经”)时所用的底本,可追溯到唐代俗讲用的讲经文。宝卷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现存可证的最早题为“宝卷”的文献产生于元末明初,内容多为演绎佛经,为早期宝卷;明中叶后宝卷成为民间秘密宗教经文典籍的专称,有解说教义和讲唱故事之分,为中期宝卷;清初以后民间宗教宝卷没落,新兴民间宝卷日趋世俗化、文学化,为后期宝卷。

“宣卷”是在民间宗教或民间信仰活动中按照一定的仪轨说唱宝卷的民间技艺。目前我国北方河西走廊有“念卷”活动残存;苏北靖江的农村中“宣卷”以“做会讲经”的形式存在着,其所用宝卷已经经过讲经艺人的口头改编和再创作,受到民间文学研究者的重视;而在苏南的张家港市杨舍、港口两镇,“宣卷”贯穿于“念佛、讲经”的民间信仰活动中,并保留着苏州“老法宣卷”以木鱼、佛尺伴奏的原始演唱形式。

笔者在2006-2008年对江苏张家港市杨舍地区的“佛会”活动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当地讲经人在主持祭祀“本堂老爷五灵公”时宣讲一种《太郡宝卷》,其具有虚构叙事文学和民间信仰结合的特点。《太郡宝卷》是属于民间文学类的后期宝卷,有生动完整的故事情节,前半部分类似明代神魔小说《南游记》,后半部分又涉及到观音传说;而在民间信仰层次上,还体

现着明清以来苏州地区流行的五通神信仰的变异。

二、《太郡宝卷》的内容及特点

《太郡宝卷》讲述了五灵公出生、成仙的故事,其情节大体上套用了明余象斗编著的神魔小说《南游记》(即《全像华光天王南游志传》),只是出场神妖名称不同,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南游记》与华光、五通的关联,已有学者多加阐发[1],在此不再赘述,仅将《太郡宝卷》采用和改编的部分列举如表1:

表1《太郡宝卷》对《南游记》的采用和改编

《太郡宝卷》语言通俗浅显,白少唱多,散文部分口语化,保留了一些文言句式,唱词重复散文内容,几乎都是整齐的七字句,这是后期宝卷的特点;其文字为繁体,因民间宝卷传抄者多粗通文墨,故其中错别字、简体字、异体字特别多。清及近代以来,吴方言地区民间宣卷人所用本子均为手抄本,《太郡宝卷》也是如此。《中国河阳宝卷集》[2]所收《太姥宝卷》底本为张家港市港口镇河阳山地区的抄本,与笔者所见的内容相似,字句略有不同,但该地区现已不再传唱。

三、《太郡宝卷》产生时间

笔者所见《太郡宝卷》手抄本除了宝卷最后有“陈福球笔录”五字外未着明该宝卷的编成时间和编写人,然而可推知《太郡宝卷》产生于清末或民国时期。

其一,据杨舍地区讲经人徐萍所述,《太郡宝卷》在清末、民国时就已经用于讲经、宣卷活动。清同治、光绪年间开始,吴方言区产生了与明清秘密宗教宝卷不同的后期宝卷[3],其“宣卷”技艺类似于民间说唱。在这一时期,改编自民间传说、小说戏曲的宝卷十分流行,清末民国以来,这类宝卷甚至成为吴语宝卷的主体,比如《白蛇传》、《孟姜女》、《洛阳桥》、《沉香救母》等改编自著名的民间传说故事,《玉蜻蜓》、《三笑姻缘》等改编自弹词,《碧玉簪》等改编自地方戏,《贤孝宝卷》等改编自传奇《琵琶记》。《太郡宝卷》也应该是在这一改编之风盛行时期产生的。

其二,现存可确知的该宝卷抄写年代为1943年。《太郡宝卷》最后有唱词“太母宝卷宣圆满,祭主合眷保平安”,可知其又名《太母(姥)宝卷》,据《中国宝卷总目》[4],目前已知的被研究机构和图书馆收藏的相关宝卷有4册,题名为《太姥宝卷》的旧抄本3册,都不着明抄写时间,但题名为《太郡宝卷》的孔耀明抄本一册,抄写时间为民国癸未(1943年)。

其三,宝卷中插入了具有民国特色的小调唱词。元明宝卷的特点,不仅在于以散文讲说、韵文说唱,而且体现在常常在讲唱中插入当时流行的曲调,《太郡宝卷》继承了这一传统,它在故事中插入了小调《苏州景》,共十二段,前九段与苏州地区的民间俗曲《苏州景》[5]相比大致相同,仅有个别字为切合宣卷主题而有所变动,后三段是《苏州景》所未有的,其唱词有着民国时期的时代特色:“马路大旅馆(呀),客人尽来看,只只房间,客人都住满(呀),苏台(没)门面顶好看(呀),惠中那旅馆(没),尽住大官员。城里有花园(呀),城外有戏馆,新戏布景,实在真好看(呀),铁路(没)饭店大菜馆(呀),块半那洋钿(没),饭菜顶合算。坐只小龙船(呀),荷花塘里转,官人小姐,坐之一大船(呀),猜拳(没)吃酒真热闹(呀),苏州那景致(没),唱(呀)唱不完”。这三段与宝卷整体风格不合,应是最初就编入而未经删改的流行小调。

四、《太郡宝卷》的宣讲仪式

宝卷的宣讲贯穿于佛会始终,白天祭祀诸神,进行仪式时唱相应的科仪卷,如《请佛》偈、《献茶》、《献花》、《献元宝》、《上寿卷》、《送佛》偈等;仪式过程中常宣讲有故事情节的宝卷,该地区最常用的是《香山宝卷》(观音得道始末)。

《太郡宝卷》为祭祀“本堂”时所用。一般在晚上举行该仪式,其过程大致如下:扫净佛堂,在佛台上放置太姥及五灵公神位。供桌中间放置祭祀用的生猪头和猪尾各一,左为生鸡一盘,右为生鱼一碟,前面放有水果、干果、糕点等若干盘。经台上放置一米多高用彩纸做成的宝塔,葫芦形塔顶正反两面分别书写着“上方宝塔”、“灵公赐福”字样。仪式开始时,讲经人先请“本堂”神即太姥及五灵公,然后宣《太郡宝卷》,宣卷时气氛轻松,以一个讲经人为主,使用铃子、木鱼、佛尺等简单乐器伴奏,“照本宣扬”,唱白俱用当地方言,若干句唱毕,讲经人拖长最后一字,和佛人一齐和以佛号,以此直至结束。宣毕,讲经人、和佛人齐唱题为五灵公、五娘娘的几首小曲,如《五娘梳头》、《十二花名》等,都是讲述历史故事的吴歌小调。最后是焚化牌位、荷花锭、纸元宝等送“本堂”神的仪式。

五、《太郡宝卷》与“五通”信仰

这种祭祀“本堂”神的仪式,是明清以来“五通”神祭典的遗存。“五通”从唐代开始受祭于婺源,以其灵验而流布江南,远至福建、广西,甚至传至北方。在吴地,五通信仰被巫觋利用,明代中期时邪化成为“五圣阴教”[6]1789之神,民间对之又敬又畏,几乎家家祭祀。明清以来苏州地区的文人笔记中关于五通的传说并不少见,如《情史》、《庚己编》、《墨余录》等,大体可归结为好据妇女、招引钱财、逆其意便致灾三类。自明代起,苏州楞伽山(即上方山)五通祠即是吴地祭祀五通香火最盛之地,该祠在康熙、道光、清末时被毁多次,但屡禁不绝。直至民国十八年(1929),当时的吴县县长王引才效法前人,沉像石湖,一时香火断绝。但民间信仰不会立刻消失,民间的祭祀应仍存在,清末民国时编写的《太郡宝卷》就是五通邪神信仰转变为本堂、五灵公信仰的中介。

《太郡宝卷》由祭祀五通的“茶筵”祝词脱胎而来的,其宣讲仪式也相承之。清《杨舍堡城志稿》“风俗”称杨舍地区祭祀五通神“牲必全牢,酒必全瓮,乐粗祝鄙,名曰‘茶筵’”[7]420,这与明朝正德年间苏州人陆粲《庚己编》所称的祭祀五通“每一举则击牲设乐,巫者叹歌,辞皆道神之出处,云神听之则乐,谓之茶筵”[6]1789一脉相承。可见从明到清,祭祀五通神的仪式都称为“茶筵”,其排场不小,有牲酒祭供,有乐伴奏,有“祝”词,既可叹歌又称其粗鄙,当是配乐歌唱的科仪唱词一类,其内容是讲五通神出身事。现在杨舍少数讲经人手中仍有一种名为《筵客》的宝卷,用于“灵公宴客”佛会,通篇是韵文唱词的祝赞,没有散文说白,宣讲时酒肉菜蔬齐摆上桌,场面极大。这种大型佛会现已绝迹,但可知“灵公宴客”与明清时“茶筵”仪式是相承的。据此可推测,从明代到清代,在民间巫觋之流的神职人员中,流传着可歌唱的“茶筵”祝词,内容是唱颂五圣出生成神始末,这种祝祷颂词在流传过程中由巫觋、宣卷人或“奉佛弟子”纪录成卷,师徒相授、同行相传,逐渐形成《筵客》宝卷。而《太郡宝卷》内容虽同样是宣讲五灵公的成神历程,但采用了传统宝卷唱说相间的形式,更适应佛会宣卷之用,最重要的是,《太郡宝卷》去除了五通的邪性而以劝善为主题,没有邪神故事的套路,这对在清末民国时屡被禁止的五通信仰来说无疑有了一个掩饰的外衣。

如果说《太郡宝卷》的最初编写目的是掩饰五通神邪性,那么在它产生后,最终却起到了重塑信仰的作用。苏州宣卷在清末民初时达到鼎盛,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起渐渐衰亡,五十年代时杨舍地区查禁宣卷,无论讲经人或祭祀者、信奉者都因禁忌而刻意隐匿、剥落其邪神色彩,而选择信仰其美好的一面,将之称为“本堂”神,纳入祭祖仪式,由此渐渐形成了按时节祭祖兼祭神的风俗,后辈仅沿袭祭奉“本堂”的习惯而不知其本来。八十年代后,当地做“佛会”之气复起,宣卷在该地区复兴。《太郡宝卷》——以掩饰邪神邪性、突出其神性为主旨而编写的纪传式宝卷,正好符合了被选择后的信仰要求:它适时填补了神迹来历的空白,提供了光明且美好的“五灵公”出身本传。宝卷中的五灵公是五位充满正气的人物,一是热血仗义,打败白蛇精解救民女;二是爱憎分明,救人不图报,仅要求造小庙,被负后怒而显神,但又乐于原谅;三是性格率真可爱,见五位铁扇公主立牌不公,便与之斗法,知有姻缘又愿与之结为夫妇;四是知恩图报,慷慨地将住地沉香树募化给观音,以报答救母之恩。同时《太郡宝卷》又结合了观音事迹,更使人们深信不疑。这些都使《太郡宝卷》在当地成为可与《香山宝卷》相抗衡的宝卷,常在佛会中安排在《香山宝卷》之后宣讲。从《太郡宝卷》讲唱中轻松热闹的气氛来说,该宝卷如今带来的是一种平易近人而令人愉快的信仰,这与五通邪神令人畏惧不同,与五显正神亦不同,成为一种被选择、异化的“本堂”神信仰。

[1]贾二强.说五显灵官和华光天王[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3):81-88.

[2]梁一波.中国河阳宝卷集[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68-75.

[3]李世瑜.江浙诸省的宣卷[M]//文学遗产增刊七辑.北京:中华书局,1959:197-213.

[4]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266.

[5]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编写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江苏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8.

[6]陆粲.庚己编[M]//纪录汇编.北京:中华全国图书馆缩微复制中心,1994.

[7]叶长龄.(光绪)杨舍堡城志稿[M]//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14).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Changes in The Legend of Taijun and the Belief in Wutong God

ZHOU Kai-yan
(School of Literature,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The Legend of Taijunwas compiled between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and now it is still used in Buddhist activities in Yangshe area of Zhangjiagang City,Jiangsu Province. And it plays an important dual role in departing from the evil and returning to the good as well as reconstructing the folk belief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changing“Wutong God”to“Bentang”God.

The Legend of Taijun;Xuanjuan;Wutong God;folk belief

K29

A

1008-2794(2009)03-0120

2008-09-04

周凯燕(1983—),女,江苏张家港人,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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