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女性梦幻
2009-04-17王保桂
据统计,《聊斋志异》五百余篇,除去寓言、笑话、速写外,真正称得上小说的约不到三百篇,其中描写女性的作品占一半以上,是全书中脍炙人口的最精彩篇章。
《聊斋志异》一书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无论是追求真挚爱情的女性,还是敢于反抗黑暗势力的女性,特别忌讳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赘笔,她们的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非常细腻地表现出各自心理和气质上的特点,使如此众多的女性个性鲜明,如同化工赋物,各呈异彩。他笔下的女性是美的。这种美丽,不是张扬跋扈的美,而是细腻、柔弱、含羞的美。这样的女子,不仅能悦男性眼目,还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冲动。这应该属于蒲松龄的第一女性期待。蒲氏的这种想法,即使在完全现代的今天,也有许多同盟军。因为,细腻、柔弱更容易让他们实现所谓男人的力量价值。这种想法本身,有很强的男权意识,这是男性作家蒲松龄自我意识中心的体现。
聊斋中的女性大体分为这样四类:仙类、狐类、鬼类、妖类。这几种女子大多有超出男子的能力,家庭往往是她们建起来的,抚养子女操持家务,维持生计,承担了家里的一切,助其富贵,传其子嗣,救其困厄。有的亲操井臼,替其治家理业;有的为书生营谋,助其科举成名;有的消灾免祸,仗义于困厄之中,扶危于险恶之间,给男子带来幸福和安宁。她们在夜色中神秘地飘然而至,在晨曦中依依作别,不需迎也无需送。不时地给书生带来衣食,甚至还给男性带来功名,带来另一美女作为补充。她们有着尘世无所不能的超常能力,往往对那穷愁书生抱有深深的同情。一旦她们钟情于某一落泊的书生,就会无私地惠顾他们,这些女子尽心尽力、不求报答,即使不能相伴一生,也为书生觅得世间佳偶,并安排好生活中的一切。她们除了以男主人公的需要为自己的需要外,本身几乎没有什么欲求。在此,这些女子扮演的是落泊书生们生活苦难的拯救者。而书生则不必费丝毫之力,就能如愿以偿,带着满意的目光坦然地欣赏、享受这一切。我们可以看出蒲松龄笔下的女性形象体现出可贵的进步思想:“女子无才便是德”不适用了,其中的女子多才多艺,有吟诗作曲的,有善于经营的,有在官场平步青云的。女性不再是被动和无助的,而是主动掌握自己命运的人,甚至更多的是给男性以慰藉和激励、财富和荣耀。这些女子大多有一定的家庭观念,是蒲松龄对现实婚姻进行的理想化设计,以期实现其心目中的完美人生。作者似乎意识到婚姻可以与恋爱分离,但又总坚持强烈、持续一生的感情才是最理想的。蒲氏把女性从过去文言小说通常的悲剧庸俗结局解脱出来,把自己见到的想到的女性美表现出来,形成了一个个难得的理想女性。在聊斋中有许多篇章写了光怪陆离的“双美一夫”现象,并且双美和谐友好,让男人享受嫡庶和美、多子多福的快乐人生。这显然是蒲松龄受了“娥皇女英”的历史先例影响,这些女性主动、渴望和无私的奉献,实际上是对男权中心理念下自私心态的投合。生活中女性可能给男性带来的一切烦扰,诸如日常营生的烦恼,夫妻相处的障碍,生育的负担,对一夫多妻制的阻挠都烟消云散。男性只有自尊的无偿获得情爱的满足,财富的增加,自我价值的实现。这是作者屡遭人生磨难之后,穷而后幻的自我疗救,是对理想女性的设计,实际上是他的女性幻想。这种幻想就是把女性简单化,成为男性欲望指向的理想化身。
蒲松龄之所以写了这样一些奇女子,在一定程度上和他的自身经历有关。在蒲松龄身上有个特别现象,人生和爱情在他心中一直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释:他数十年守着的,是不识字或识不了多少字的糟糠之妻;数十年向往的,是出口成章、吟诗作赋的风雅女性;他数十年对着的,是寻常面貌的荆钗布裙;数十年向往的,是环佩叮当、妖娆可爱的国色天香;他数十年过着的,是粗茶淡饭的百姓生活;数十年向往的,是娇妻美妾、富贵神仙的逸乐生涯。他在《述刘氏行实》中说自己早年“岁岁游学”。从现有资料看,蒲氏约在康熙三年(1664)至康熙四年(1665)之间坐馆于王村王家。康熙十八年(1679)蒲氏到西铺村坐馆毕家,至康熙四十八年(1709)撤帐归来,三十年时间是在毕家度过的,一年中只有节日才能回家几天。长年离家,情爱饥渴的困扰,必在其婚恋小说中留下投影。蒲氏的《家居诗》有“久以鹤梅当妻子,直将家舍作邮亭”句。看似清高,但隐隐地也透出些许寂寞。毕家是官宦,蒲松龄设帐于缙绅之家,当别人妻妾成群、欢声笑语时,自己却孑然一身,顾影相怜。东家是珠围翠绕、莺声燕语;自己却青灯陋舍、意绪落寞。蒲松龄是一个情感极其丰富的人,内心里对真正的爱情尤其是诗文唱和的知音之爱充满向往。不过,从这一点上,我们倒看出了那时落魄书生生存境遇的惨淡。在男人中,他们已经没有了真正的倾诉对象(追求功名和财富是男人们的共同目标),只好转而投向红颜知己。红颜要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必须得具备一定的知识基础,才能够交流。失意文人需要红粉知己的柔情呵护,以此来求证自身潜在的人生价值。科场的成败决定着一个学子的前途和命运,得则荣、失则辱,非此即彼的巨大反差往往在文人士子心灵深处产生难以抑制的感情激荡或终生无法平复的痛苦创伤。于是,现实中难以兑现的志向,发泄不出的悲愤使其转而求助于自己苦心孤诣营造的内心幻境,求取知己,泄导郁感情愁。他要通过这些有寄托的情爱故事,以求现实不得的自我价值在虚幻的知己红颜身上得到确认,即让这些花妖狐魅幻化的红颜丽质来揩一把失志英雄的辛酸泪。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屡经磨难,心情屡遭创伤后发出的热切呼唤,是作家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对现实情感缺失的补偿,是作家在历经现实磨难,痛感世态炎凉后,渴望温情慰籍的强烈需求与自我满足。当现实生活不完美时,想象就来建立空中楼阁,作者沉浸在花妖狐魅构成的异哉世界中,自排自遣,慰藉苦痛的心灵,疗治失落的伤痛,在创作的沉迷中获得情爱的补偿。
在小说中,那些娇丽佳人都能竭力满足文人们的各种要求。她们或感于男子的重情守义而寄托终身或与文人并肩伏案,添香夜读或赋诗度曲,解除文人孤灯自守的寂寞或为文人打理家务,使其安心苦读。她们之所以要对文人自荐枕席,奉献知己情爱,原因几乎如出一辙,即仰慕文人的雅士风韵、诗词才情,醉心于他们的继夜苦读。这里文人在科场屡试不售的风雅才学倒成了天生娇丽们争慕的重要资本,就连他们所吟咏的诗句也往往成为获取情缘的法宝。所有这些都是蒲松龄想通过这种方式以求得他人的认可和自我价值的体现。
我们可以这样想象,蒲松龄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外坐馆教书,每当夜深人静时,感情丰富的他独坐书斋,风萧萧,叶飒飒,于是他以花妖狐魅的笑影和诗情慰藉自己那孤独、落寞的心。就想象出有美丽的女子推门而入,谈诗论画,生儿育女,安慰书生落魄的灵魂,帮他排忧解难,甚至飞黄腾达。可是在那样一个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时代,这种情况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么这些美人只能是天上来的神仙,只能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鬼魂,从深山洞穴里来的狐仙,从水中来……也可以说,《聊斋》里的女性是蒲松龄的一个个白日梦。
参考书目:
1、《马瑞芳揭秘聊斋志异》 马瑞芳 东方出版社.
2、《中国古典小说史论》 杨义 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3、《男性心态臆解》 颜廷军《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年第01期.
4、《文人的自我设计》——《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情爱心理》 孔令升《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5年第03期.
王保桂,青岛农业大学总务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