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材中妓女形象探讨

妓女形象研究在中学语文教学中近似空白，除杜十娘这一形象因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文在教材中出现频率稍高外，其余鲜有提及。于是研究者也就极其罕见，加之“妓女”一词似乎不登大雅之堂，这一领域便约定俗成地成了禁区。

实际上，在中学生课内外阅读中，除杜十娘外，至少还有李香君、羊脂球、玛丝洛娃等妓女形象。刻意回避，显然不甚妥当；不加研究，也显得对这一类人物形象漠视或轻视。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说：“学习鉴赏中外文学作品，具有积极的鉴赏态度，注重审美体验，陶冶性情，涵养心灵。能感受形象，品味语言，领悟作品的丰富内涵，体会其艺术表现力，有自己的情感体验和思考。努力探索作品中蕴涵的民族心理和时代精神，了解人类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情感世界。”文学作品的阅读，就是一种发现，一种对他人与自我的发现。文学，是人学，文学阅读鉴赏就是人学阅读鉴赏，而妓女也是人，同样甚至更应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这其实也是中学语文教育的使命。

本人拟结合杜十娘、李香君、羊脂球和玛丝洛娃等人物对妓女形象作一些探讨，希望能得到方家指点。

一、中外名著中典型妓女形象的人生轨迹

1、杜十娘

杜十良身为教坊名姬，粉媚蛋脸，黛眉秀目，樱桃红唇，体态高雅、艳丽，浑身娇气袭人。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希望挣脱苦海，过上“人”的生活。李甲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希望。在两性相爱上，杜十娘要求的不是短暂的欢爱，甚至也不是婚姻，而是人间那一份至真至纯至善至美的男女情感——爱情。她追求的是两心如一、心心相印的爱情。而李甲对杜十娘最终是“发于情，止于礼”，遵从礼教，遗弃十娘。杜十娘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怀抱百宝箱而沉江，演绎出了一幕震撼人心的悲剧。

2、李香君

李香君是孔尚任《桃花扇》中的女主人公，有着真实的历史原型，当然孔尚任主要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李香君是秦淮名妓，与复社文人候方域一见钟情。定情次日，李香君得知婚事费用出自奸臣阮大铖，立即下妆却奁以还。后阮大铖等于南京迎立福王，建立南明朝廷，屡屡加害李香君。李香君洁身自好，始终不屈，守楼明志，血染桃花。弘光帝宫里的戏班看腻了，下令挑选秦淮名妓入宫表演。香君也在被强征之列。到了阮府，香君用唱曲表达对奸臣的讽刺。阮大怒，对香君拳打脚踢，并将她发配到宫中做宫女，专做苦力。此时的香君仍时时挂念着身处前线的候方域。后来候方域也被阮派人抓走，投入监狱。不久，清兵南下，候方域出狱，随法师张瑶星前往栖霞山。李香君也趁乱出宫，随人入山。候李二人在祭坛相遇，诉说别后苦难。在张道士的点醒下，二人双双入道。全剧在悲歌声中结束。

3、羊脂球

羊脂球是莫泊桑成名作《羊脂球》中的女主人公。《羊脂球》描写普法战争时期，法国的一群贵族、政客、商人、修女和一个叫羊脂球的妓女，同乘一辆马车逃离普军占领区。中途，好心的羊脂球见大家都挨饿，便把自己带来的食物分给大家。车子到了一个小镇，大家都住进了旅馆。驻军中的一个普鲁士军官，一定要羊脂球陪他过夜，遭到拒绝。那些滞留在旅馆里的同伴为了自己能尽快脱身，竟使用各种伎俩迫使羊脂球就范。第二天上路时，这些“正人君子”们却把羊脂球视为贱货，连话都不屑和她说一句。

4、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是托尔斯泰的杰作《复活》中的女主人公。贵族青年涅赫留朵夫在他姑母的庄园里，诱奸了农奴的私生女玛丝洛娃，随后又残忍地抛弃了她。玛丝洛娃因怀孕被赶出庄园，沦落为娼，几年后被诬告谋财害命。在法庭上，涅赫留朵夫作为陪审员与她相遇，良心受到极大谴责，决心为她的冤案奔走上诉。上诉失败后，他跟随玛丝洛娃来到西伯利亚。他真诚悔过的行为感动了她，但她为了不影响他的名誉与地位，也为了使自己在精神上和生活上都得到新生，她终于拒绝了他，选择了和政治犯西蒙松相结合的道路。

二、典型妓女形象的悲剧成因

鲁迅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每一个妓女的悲剧故事都让人无比的沉重。

1、杜十娘

传统的价值观念和意识，旧有的等级、尊卑秩序扼杀了杜十娘的爱情，也扼杀了杜十娘的生命。是封建礼教，酿成了杜十娘的悲剧。杜十娘追求的情感是非物欲的，她急于从良，却不告诉李甲自己有百宝箱，不愿在爱情的天平上增加金钱的砝码。然而李甲却是个愚蠢、懦弱的纨绔子弟，他贪恋的只是十娘的姿色；对于十娘的从良，他一直采取消极的态度。在李甲心理的天平上，一头是封建礼教、门第观念，一头是十娘的爱情。李甲在这“礼”与“情”的抉择中，天平最终倒向“礼”的一边，酿成了十娘的悲剧。

2、李香君

国家衰亡，奸臣当道是李香君爱情悲剧的主要原因。戏剧中法师的话一语道破，“你们睁眼看看，如今国破家亡，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哪里还有这些闲情逸趣，儿女情长！”候、李二人遁入空门，这是对自己政治理想的殉节，也是对现实的彻底否定和批判。

3、羊脂球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社会背景，当时法国人与人之间的地位隔阂，建立在金钱上的虚伪友谊和亲密，是造成羊脂球悲剧的原因。不论是羊脂球的食物被掏空，还是羊脂球被推去跟敌方军官睡觉换取贵族们的继续逃亡，羊脂球都被牺牲了。贵族们始终看紧他们腰包里的金子，就算是自己的恩人，当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时，他们都会变成嗜血的恶狼。当一个人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们会把你伺候得像皇帝，这就是贵族的价值观，他们自私贪婪的本性只允许他们用金钱去衡量一切。羊脂球的悲惨遭遇正反衬了资本主义下的丑恶肮脏的灵魂，他们虚伪的面具下藏的都是腐朽的内脏和污秽的思想。

4、玛丝洛娃

草菅人命的沙俄法律制度是玛丝洛娃冤案形成的原因。审判玛丝洛娃的庭长是个生活放荡、不顾犯人死活的坏蛋，为了按时赴情妇的约会，将审判草草收场。另两个法官各自想着私事，根本不顾犯人的死活。副检查官更是个荒淫无耻的家伙，他前一夜通宵在妓院作乐，根本没有看有关案件的任何材料，却恶毒地要加重对犯人的制裁。这一切使无辜的玛丝洛娃被判了重刑。

三、典型妓女形象的美学价值

不少人似乎很厌恶“妓女”这一词汇，认为它的存在玷污了文字，也玷污了他的灵魂。其实仔细探讨杜十娘等妓女形象，我们感受到的不仅没有丑，反而具有惊心动魄的美学价值。

杜十娘姿容俏丽，这种外在美本身便是劳动人民的良好愿望在杜十娘身上的外在体现。当杜十娘真心爱上李甲，而李甲却又囊中羞涩时，杜十娘不仅不听从鸨母“打发李甲出院”的话，而且“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此举表明十娘对纯洁真挚的爱情怀有一颗高尚的心灵。杜十娘又是智勇双全的，她利用机会，赚得了鸨母只要三百两银子即可赎身的诺言，又怕鸨母失信，用言语激怒她，使她发下“若反悔时，做猪做狗”的咒愿，从而顺利赎身脱籍。在爱情的追求上，杜十娘需要的是两情相悦，以心相许，需要的是人间最美的情感。杜十娘这一人物形象成了劳动人民长期追求的爱情美的化身，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愿望。

李香君亦是古代作品中罕见的光彩照人的妇女形象之一。“桃花”之美象征着香君外貌的美，人格的美。李香君撕掉的不仅仅是扇子，也是她那颗纯洁美好的心灵。血溅桃花，象征着李香君不畏权贵，敢于斗争的爱国主义精神。

李香君虽是歌妓，却有明确的生活理想和是非界限。这一形象，代表着下层人民的利益和愿望。然而这种美好的理想，在南明宦官专权的社会里，难以实现。李香君的命运虽以悲剧告终，但是，正是有了许许多多像李香君一样的人，为着一个美好的理想而奋斗，那个黑暗的时代，才化作了永恒的过去。

羊脂球虽然是个妓女，但她具有爱国主义思想，在普鲁士军官面前，她不愿出卖自己，坚持拒绝对方的无理要求。而那些高贵者们，社会地位都比羊脂球高，唱的爱国调子也都比羊脂球响，但一到关键时刻，便暴露出他们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本性。莫泊桑以羊脂球的爱国心同那些“正人君子”的无耻行为作了鲜明对比，告诉人们，大敌当前，这些高喊“爱国”的上流人物连一个地位低下的妓女都不如。

玛丝洛娃少女时代天真烂漫、纯洁美丽，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沦为妓女后，每逢精神苦闷就寻求刺激，填补空虚的灵魂。被诬告判刑以后，她激愤痛苦。涅赫留朵夫重新在她生活中出现，并重提往事，向她悔罪时，她那受屈辱、受压迫的感情才开始复苏。她的精神复活，是在走向西伯利亚的流放生活中完成的。在流放途中，她和政治犯生活在一起，增长了见识，懂得了人生，明白了劳动人民蒙难受苦的根本原因。她憎恶自己的生活，决心弃旧迎新，勇敢地选择了和革命者结合的生活道路。她的灵魂复活了，她获得了新生。

四、典型妓女形象于今天读者的研讨价值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说：“学习中国古代优秀作品，体会其中蕴涵的中华民族精神，为形成一定的传统文化底蕴奠定基础。学习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理解古代作品的内容价值，从中汲取民族智慧；用现代观念审视作品，评价其积极意义与历史局限。”这段文字主要是就中国古代优秀作品而言的，其实也同样适用于外国文学作品。

典型妓女形象除了上述悲剧成因和美学价值值得研讨外，还有下述两点。

1、通过研读，能够开启读者的善良与悲悯情怀，甚至敬仰。

文学作品以其感性的典型形象和摄人的内容情节最容易与人的心灵产生亲和力，它所表现出的善与恶、真与假、美与丑，往往能唤起读者心中的是非感、正义感，进而深深地浸润渗透人的心灵和行为。

杜十娘十三岁误落风尘，七年中经历了金玉满堂、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厌倦了觥筹交错、逢场作戏的日子，内心里对纯真情感的渴望超出一般人对此的向往。而最终李甲却辜负了十娘的一腔真情，以区区千两白银把她给卖了，这对于“韫藏百宝，不下万金”的十娘来说，实在是个莫大的讽刺，怒沉百宝箱成了十娘对爱情的绝望。读者的善良与悲悯由此产生。

李香君是下层人民的代表，虽然社会地位低下，但她深明大义，坚定正直，不向权贵低头，不受金钱利诱，具有崇高的道德情操与气节。一个生活在封建社会底层的烟花女子，能有如此高的卓识远见，真令人可敬，她身上所具有的民族气节，更应受到人们的敬仰。

如果我们再研究一下真实的李香君的结局，将更为叹惋。据《扬子晚报》2008年4月11日报道：《秦淮名艳李香君》的作者史挥戈、吴腾凰说，真实的李香君并没有在南京栖霞寺出家，而是隐姓埋名，跟随候方域回到河南商丘老家。但曾做过崇祯朝户部尚书的公公候恂，在1652年知道李香君秦淮歌妓的真实身份后，怒不可遏，当即命令李香君搬出候府翡翠楼，后经人讲情，才勉强同意让她住到离城十五里的候氏柴草园——打鸡园。那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村落，此时李香君已经怀孕。候方域多次在父亲面前说明她卖艺不卖身，请求父亲收回成命，但一再遭到无情的训斥。1653年春，李香君在打鸡园生下一个儿子，因为自己是下九流，身份低贱，孩子只能随自己姓李。孩子生下不到几个月，李香君便含恨离开了人间，终年30岁。候府一再严厉申明，无论到什么年代，李香君遗留下来的那一支，都“只准口传，不准入家谱”。所以，长期以来，李香君的后人便名不正言不顺地一代代生存繁衍，直到今天，目前有两百后人。

由此可见，妓女即便嫁人，也是生存艰难，后人也得忍辱负重。以此类推，杜十娘即便能来到李府，嫁给李甲，日子恐怕也不会比李香君好到哪儿去。这一切，岂不更让人唏嘘不已。

再来看看羊脂球。这样一个地位卑微的妓女，尚且不屈委身侵略者，那些政客、商人、修女等所谓的高贵者，是多么的自私、虚伪和无耻啊。对比之后，羊脂球的形象便高大起来了，她的牺牲精神更是引发我们深深的思索。

玛丝洛娃的从良过程启示我们应站在现实的高度来审视过去，在对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反思中端正对生活的态度。玛丝洛娃的道德回归意识和自尊自爱意识让我们看到了人的善良品格，也更加憎恶娼妓制度。

2、自觉正确地审视妓女这一独特群体

妓女卖春，从事色情业，本身不妥，但我们要仔细思考其中的原因。追捧固不可取，亦不可能，但树立正确的态度，把妓女当作人来看待，我们也就能从中挖掘出人性的光辉，并自觉地扬善去恶。

在有名的妓女中，除了上述几位，还有李娃、苏三、霍小玉、玉娇鸾、苏小小等。她们或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或是真实出现过的历史人物。由于她们的出身、资本不同，男子的身份、家庭不同，社会的经济、伦理、婚姻制度的制约，便演绎出了各自不同的人生故事。但总体而言，悲剧多于喜剧，眼泪多于笑声，亦或可以说笑声中隐含着太多的眼泪和辛酸。

当今中外世界，妓女现象仍未断绝，作为一个能够理性思考妓女这一独特群体的人来说，都会生发出一句感慨：红颜可叹。

我自工作以来，读人无数。唯念及风月场中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曹雪芹《红楼梦》开篇语）颇有研究价值。今不揣浅陋，写下如上文字，权当抛砖引玉，以期引出更多高明的见解和人生感悟。

田玉春，江苏省海安县立发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