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操场》的挑战
2009-04-13刘彦君
刘彦君
这是一部难以言说的剧作。如果有人问你话剧《操场》(编剧:邹静之;导演:徐昂)讲了个什么故事,刻画了哪些人物形象,传达了哪种生活的意义,你也许回答不上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它确实是个挑战,向着戏剧的传统叙事规范,也向着观众习以为常的戏剧观赏习惯。
传统的编剧模式在这出戏中成为远去的时光。剧作拆解了戏剧创作的既有规范。情节的完整性不见了,而代之以各式各样的偶然的、随意性的片段。《操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贯穿的主线,也可以说没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主人公。絮絮叨叨,始终与自己对话的老迟只是串起了这些片段。
妻子看不起没本事赚钱、有本事动歪脑筋的老迟,把他赶出了家门;女研究生求爱被拒,指斥老迟这个人和他的思考“一文不值”;崔傻子利用操场为生,进行着他人生财富的积蓄;民工洪西口的“撕心裂肺”地对老迟讲了一个资助女大学生完成学业之后又遭抛弃的故事,目的却想利用老迟,帮助自己完成卖废铁的行动;野妓被钱召来,只想做爱,不想聊天;大学生情侣在是否帮助丢饭卡同学的问题上产生意见分歧并最终分手;被诊断得了癌症,把每天都郑重地当作人生最后一天来生活的“死人”,却在3年后被告知诊断失误。
这些日常的、偶然的、孤立的、甚至有些荒诞的生活片段琐碎而平淡,每一个片段的主体都不一样,其散漫的行动虽然带来了异常丰富的信息和声音,但其组合方式却将按照开端、发展、高潮、结尾进行的情节模式彻底推翻。它们之间没有时间的序列规定性,尽管舞台上的指针叠着后方大月亮的走动鲜明地暗示着时间的存在。没有片断之间的内在连贯性,它们甚至可以将先后次序随便调换。没有故事发展过程中提出的悬念,也没有根据故事的起伏跌宕所做的有节奏、有层次的布局。
创作者关注的似乎不是故事的集中和完整性,也不是人物命运的变换与无常,他不想去分析老迟故事的起因和结果,也不想给出自己的思考,只是将这一人物的日常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不加提炼地呈现出来。这种态度改变了我们惯常的欣赏心理,使已经习惯于从情节进展中寻找意义和乐趣的观众变得无着无落,游移起来。
人物刻画也偏离了传统的符号排列秩序。没有具体的生活环境和具体的时间定位;没有完整的动作设计和深层的动机开掘;没有思想脉络、性格发展、行动贯穿线的排列,甚至没有清晰的社会属性。舞台人物所应有的秘密、梦想、激情烟消云散。他只是被动地顺应着自然的生活程序。他需要思考,但是家里却不能成为他思考的场所,妻子剥夺了他自以为安全、隐蔽的衣柜,把他推向了操场;他拒绝了女学生的求爱,却被女学生斥之为“一文不值”;他关注洪西口的痛苦,帮助他以及“青年洪西口”拔掉他们心里的钉子——那个铁架子,但事情的结果却是上当受骗。他热切地称赞只动身体、不动脑子的妓女最懂得生活。而妓女的离开,却导致了一个癌症患者最终松开了那只一直扒着悬崖的手。“发现”与“突转”与他无关,积极向上的精神追求与他无关,甚至鲜明的个性也与他无关。他游离于戏剧的诗意化表达之外,也游离于时代主流价值诉求之外,成为一个缺乏生存热情的多余人。这种平面化、“陌生化”的处理,使人物从根本上取消了成为形象的可能,它拉远了观众和人物之间的距离,使人物充满着一种费解和难以归类的陌生感。
由于情节与人物的另类化处理,大学教授老迟的思考成为了剧作的主角,但他的思考内容,却始终游走在由部分前言不搭后语的台词构成的概念之间,与剧中所有的人和事无关,一无所指,一无所寓。如“我在思考”、“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是你绝望的一部分,我也是自己绝望的一部分”等等。“思考”、“高尚”、“卑鄙”、“绝望”等概念,在人们的常识中,都与具体的、特定的时代、社会、事物和人物相连,脱离了这些联系,它们岂不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于是,脱离了人间烟火,脱离了时空制约的这种痛苦也变成“飘在空中” 的浮云。老迟的那种“我的痛苦在这些之上,我在想我该怎么做……我该不该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独白,变成了与江河大地无干,与时代社会无干,与道德人心无干的无病呻吟。这种抽离使主题的表达变得飘忽而混沌。当你我被这些状貌深刻、荒诞不经的诸多概念打搅而又无动于衷的时候,不禁怀疑起来:它们究竟能有几分被那些怀着对真诚的期待,怀着乐于被教导的情愿走进剧场的观众们所认同。
说它像荒诞派吧,但它却没有荒诞派剧作里那种特殊的人物关系和戏剧情境设置,戈戈与狄狄之间无法分开又相互隔膜的关系,以及他们无法感知生存环境与客观世界的状态等在《操场》中并没有呈现;说它是象征主义之作吧,它又缺乏《青鸟》那种一以贯之的寓意和对理想的憧憬;说它与表现主义接近吧,似乎又找不到类似《毛猿》中的那种清晰而夸张的心理刻画场面。或许,剧作者正在试图创立一种新的戏剧语汇和样式?我们期盼着它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