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资本逻辑概念的三层内涵
2009-04-10曹晶
曹 晶
[摘要]资本逻辑不仅作为资本扩张增殖的经济规则,为现代性的建构提供一定的物质基础,而且逐渐演化为现代社会具有高度同一性的社会机制,在社会各领域发挥重要作用。资本逻辑对人内心世界的影响表现为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理性化,它成为现代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塑造者。资本逻辑是理解现代性的重要概念,对资本逻辑概念的分析构成现代性研究的理论基础。
[关键词]资本逻辑;资本增殖;同一性;理性优
[中图分类号]F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2234(2009)01—0025—03
资本逻辑概念是理解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理论界对资本逻辑概念的论述非常丰富。本文则试图将其归结为三层内涵。分别从经济规则、社会机制以及社会心理层面对资本逻辑的深层内涵做进一步的概括和总结。
马克思曾指出:“资本也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这是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然而资本这一特殊的生产关系何以能和“逻辑”一词相联,资本的运作何以能构成一种逻辑?“逻辑”概念是西方哲学的根基,被看作最高的本体性存在,整个西方哲学的大厦都建立在这一基石之上。在社会历史进程中,资本运作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投资——利润——投资”循环的经济规则,而是在社会各个领域进行总体性扩张。资本因此而成为塑造着现代性的基本力量之一,“是现代世界的本质规定之一。在此意义上,现代世界乃是以资本为原则的。所谓现代文明,初始地说来并且本质重要地说来,是由资本为其奠定基础并为其指定方向的。”从资本构造了现代社会的图景这一角度来看,它已然成为现代社会特有的逻辑规则。因此,资本和逻辑的联姻不是主观臆造的结果,也不是自人类产生以来就存在的自然规律,它作为现代社会特有的逻辑规则有着自身的特殊规定性。
一、资本逻辑是资本扩张增殖的经济规则
资本逻辑首先是一种经济规则,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特有,其独特性在于它是资本扩张增殖的经济规则。资本增殖是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的前提条件,“现代性的建构不仅需要传统文化的精神引导,更需要强大的现实物质力量驱动。”资本逻辑正是提供现代性建构的物质动力的经济规则。
资本的生产和流通构成资本逻辑运行的内在动力。从资本的生产过程看。资本增殖是通过对象化劳动对活劳动的占有和支配来达到的,“在生产过程本身中——在这里资本一直被看作价值——资本的价值增殖表现为完全取决于资本作为对象化劳动同活劳动的关系,即资本同雇佣劳动的关系。”马克思所说的生产过程特指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而对象化劳动和活劳动之间的关系即资本同雇佣劳动的关系,也就是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之间的占有与被占有关系。活劳动设吸纳进资本当中,通过创造剩余价值完成资本增殖的任务。资本逻辑正是如此使资本降服了劳动者,“资本发展成为一种强制关系,追使工人阶级超出自身生活需要的狭隘范围而从事更多的劳动。”资本逻辑所造成的这种强制关系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需要。从资本的流通过程看,资本只有进入流通过程才能最终实现增殖。资本不会空等着商品流通的自动来临,它从来都是主动去为自己创造机会,完成增殖目的。首先“资本创造绝对剩余价值——更多的对象化劳动——要有一个条件,即流通范围要扩大,而且不断扩大。”它在为自身增殖创造更广阔的交换空间的同时还需要有人购买自己的商品,因此“生产相对剩余价值,即以提高和发展生产力为基础来生产剩余价值,要求生产出新的消费;要求在流通内部扩大消费范围。”消费市场的扩大为资本增殖提供了现实可能性。资本逻辑正是通过资本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相互结合完成资本的扩张增殖。
资本逻辑并不是普遍永恒的经济规则。古典国民经济学曾力证资本逻辑是自然存在、最为适用的经济规则。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亚当·斯密把资本逻辑当作无需证明的先验存在,作为一种自然秩序始终优于其它传统秩序,它带来的是全民的富庶,资本就是国民财富,“收入和资本的增加,就是国民财富的增加。”资本逻辑支配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同时也是适宜生产财富的最合理的社会形式。斯密的整部著作都洋溢着对新生经济规则——资本逻辑的赞美。马克思对以斯密为代表的古典国民经济学派进行了批判,指出斯密的错误就在于把资本逻辑所体现的社会生产关系当作一种自然属性,当作普遍永恒的存在,首次真正破除了资本逻辑的“永恒符咒”。资本逻辑虽然在现代社会的经济领域仍然是主导性逻辑,但它的内部悖论决定了它并不具有普遍永恒性。其中,最为突出的悖论就是资本生产环节与交换环节间的脱节。资本生产过程的完成并不意味着价值增殖最终实现,只有在商品进入流通过程并进行市场交换后方能真正完成增殖。从生产到流通这“惊险的一跳”如果不成功,便可能出现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过剩的商品作为资本的物质形态无法全部进入流通领域,资本就可能无法达到增殖目的。然而,随着资本扩张的加剧,现代社会庞大的商品堆积已经昭示出从生产到流通这一跳的惊险系数越来越大。可见,资本逻辑作为现代社会的经济规则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也不具有普遍永恒性,它只是在有限的历史范围之内发挥作用。
资本逻辑仍然是现代经济社会的主导规则。虽然资本逻辑在现代社会越发表现出它的局限性,且文化逻辑和消费逻辑的发展似乎构成了对资本逻辑主导作用强有力的挑战,但它们只不过是资本逻辑的不同表现方式,资本逻辑的运作体系则以现代独特的文化结构和消费结构为基础。尽管社会历史背景发生了变化,但只要资本主义时代没有过去,资本逻辑的经济规则意义就始终不变。
二、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秩序的生成机制
现代史一定程度上就是资本的扩张史,是资本逻辑运行的结果。资本逻辑超出了经济活动规则的范围,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机制,促进了现代社会秩序的生成。现代人的经济活动、政治活动以及文化活动某种程度上都要遵循这种特殊的社会机制,资本逻辑正在全社会延伸着自己的触角,以实现其总体化的目标。
资本逻辑消解了传统社会的等级制。传统社会的建构依赖等级制,家庭的血缘关系是传统社会秩序的基础。资本主义的诞生打破了熟人社会关系,传统的神圣性被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抹去了。西方形而上学认为传统社会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蜕变的根本力量是理性。理性受到重视起源于西方启蒙运动。启蒙运动的一句有名的口号: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人们在启蒙前一直处于不成熟状态,懒惰和怯懦使人甘于深处其中,而理性的运用才使人真正告别这种不成熟。黑格尔作为西方传统哲学的集大成者更是崇尚理性,马克思曾经这样评价黑格尔的精神哲学,“因为黑格尔的《哲学全书》以逻辑学、以纯粹的思辨的思想开始,而以绝对知识,以自我意识的、理解自身的哲学的或绝对的即超人的抽象精神结束,所以整整一部《哲学全书》不过是哲学精神的展开的本质,是哲学精神的自我对象化。”绝对精
神的外化生成了现代社会。韦伯对资本主义精神的赞美是西方理性主义浪潮的继续,“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完全可以理解为理性主义整体发展的一部分,而且可以从理性主义对于生活基本问题的根本立场中演绎出来。”韦伯把资本主义精神看作是推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并把资本主义精神归结为理性主义,他相信理性是资本主义产生和发展的根本力量。理性内在的这种人文关怀和科学精神对现代资本主义新秩序的建立具有不可抹杀的重要意义。但需要澄清的是虽然理性的作用功不可没,但它的背后是有现实基础作支撑的,这一基础即资本逻辑。资本逻辑要想设立一整套有利于资本增殖的社会机制,就必须逐步消灭传统的社会秩序,建立全新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新秩序。赤裸裸的利害关系打碎了传统羁绊,而这一利害关系是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借助理性主义完成的。相对于理性来说,资本逻辑是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更为根本的动力。
资本逻辑作为一种社会机制具有高度的同一性,它的最终目的在于消除差异,把社会各领域通通纳入到自身体系中,只有消除差异,形成同一性,才能为资本增殖创造有利条件。“资本运动要能顺利进行,不光要求经济上平等、自由的确立,而且要求各种相关法律的调整、新的政治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建立,因而政治上、法律上的平等、自由便相伴而生。”现代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正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呈现出不断同一化的趋势,不得不承认资本逻辑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自己的愿望。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内在机制,塑造了整个现代资本主义的经济;而资本主义的政治民主、政治自由的发展也是为资本扩张服务的,“高度官僚化的现代国家,连同它的复杂的法律、政治机器,都源自于资本的社会新陈代谢秩序的绝对的物质需要,从而——以辩证互惠的形式——成为随后连接整个复合体的重要前提。”社会文化呈现出不断商品化的趋势,现代主义文化正是社会文化整齐划一的结果,“现代(主义)运动以预言启示的形式刻意宣扬精英主义及权威主义。”大众文化、商业文化的盛行成为现代文化的一个显著特征。
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秩序的一种特殊的生成机制,在经济、政治以及社会文化方面都发挥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但是它仅仅是适用于现代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机制,随着人的实践能力的增强以及实践水平的提高,资本逻辑必将被更合理的社会机制所代替。
三、资本逻辑是现代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塑造者
现代人的心理结构、行为方式和传统社会有很大的区别,发生了质的变化。在现代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形成过程中,资本逻辑的作用不可抹杀,它塑造了现代人的基本精神生活样式。
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渐渐的去掉神圣外衣,赤裸裸的展现为资本化和货币化,这反映到人们的内心世界,就表现为人的价值理念的理性化。韦伯认为正是理性带来了资本主义的新生,禁欲思想的广泛盛行是资本家成功的秘诀,“禁欲主义的节俭必然导致资本的积累。强加在财富消费上的种种限制使得资本用于生产性投资成为可能,从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增加了财富。”与韦伯相反,桑巴特却把资本主义的发展归结为资本家的贪欲,“奢侈促进了当时将要形成的经济形式,即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正因如此,所有经济进步的支持者,同时也是奢侈的大力倡导者。”他通过对中产阶级和新贵族的生活,城市、爱情世俗化等内容的生动描写总结得出资本主义是奢侈的产物。贝尔既不满足韦伯的对禁欲伦理的论述,也不满足桑巴特对贫欲的论述,他认为“不管早期资本主义的萌芽到底在哪里,很显然,从一开始,禁欲和贪欲就互相缠绕在一起。一个是资产阶级精于算计道德精神;而另一个是现代经济和技术表达出来的永不安宁的浮士德式动机,其格言是‘无边无际的边界,其目的是彻底改造自然。两种冲动的互相纠结构成了合理性这个现代观念。”贝尔所强调的现代资本主义的核心观念正是合理性的观念,不论是禁欲伦理还是赏欲的思想都是资本主义理性因素的不同表现形式。
然而,现代社会这种特有的文化价值观的形成正是由资本逻辑来塑造的。对于资本家来说,他全部的价值理念就是如何使资本增殖。资本增殖带来的不仅是可支配财富的增长,而且是社会权力的增长。而理性就是资本增殖的附庸工具。因为理性具有统一的功能,它不仅使得工人的生活成为资本增殖的附属物,而且使资本家自己成为资本的人格化的代表。马克思把资本家的“积累欲”和“致富欲”表现的淋漓尽致,“货币贮藏者为了金偶像而牺牲自己的肉体享受。它虔诚地信奉禁欲的福音书。……多卖少买就是他的全部政治经济学。”但是,资本家是作为“人格化的、有意志和意识的资本执行职能”,资本增殖的本性决定资本家的本性也是资本所赋予的,所以他不可能因为获得一次利润就停止了对财富和权力的追求。资本家是在禁欲和致富欲的矛盾当中生存的。马克思为资本主义社会中这种理性价值追求找到了现实的根源——资本逻辑。他分析资本家的精神状态的独到之处就在于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范式来解释资本主义的产生发展过程,而对资本逻辑的分析则是一个基础性的切入点。
现代人行为方式的理性化趋向促成了工具理性的诞生。理性之于人类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他给人们带来思想解放和自由的同时,理性的工具性一面慢慢超脱了人的控制能力。它不仅带来了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状态,而且它的高度同化作用也使个人的异质性荡然无存,量的同一性取代了质的差异性。个人主体地位让位给社会总体,同时社会总体构成对私人的统治。后现代主义代表人物利奥塔对启蒙以来的理性进行了批判,他坚持对宏大叙事话语霸权的颠覆,相信在普适性的宏大叙事失去作用时,“小叙事”,即不同话语间的对话将成为人们生命中的具体意义和价值。但无论对理性持何种批判态度,如果漠视资本逻辑对工具理性的促动作用,就不可能从根本上实现对理性做彻底的批判。资本逻辑是工具理性的现实基础,工具理性是资本逻辑的理论形式,它正是为实现资本增殖目的应运而生的。资本逻辑在让理性发光的同时,也带来了非理性化。目的理性和工具理性导致人把自身的全部价值都欲拿来和资本价值相交换,价值和意义的平面化不断呈现。人把生命的全部热情都献给了对资本和货币的追求,这就形成了理性化背后的非理性化趋向。这种非理性化表现为对财富的无限追求,拜金主义的产生;对自然控制欲望的上升;人格不断的平面化、资本化等。理性本来打破了传统的神话统治,但是理性主义的盛行却又重新建立了新的神话,非理性内在于理性化过程,它们之间的矛盾是理性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其现实根源就是资本逻辑的运作。
资本逻辑是资本扩张的经济规则,是现代社会的运行机制,还是现代人的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塑造者。因此,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生成和发展的动力机制,构成了现代性的最本质的逻辑规则。资本逻辑概念的澄清是进一步理解资本逻辑的基础,对分析资本逻辑在现代社会的运作和泛化及其限度和意义的研究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