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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话何出?此出《何典》!

2009-04-09

书香两岸 2009年4期
关键词:刘半农鲁迅

杨 雪

古人落笔言谈间,总喜欢引经据典,以示博学严谨,否则正当唾沫横飞、侃天说地之际,突然被人当头一棒:“此出何典?”,便是猛挠后勺涨红了脸也答不上来,方才一番大论全成了鬼话,岂不尴尬?现在,若再有人趁你信口雌黄之时问此出何典,你可答,此出《何典》。包管不会有错,因为《何典》里全无人话,鬼话连篇。

张南庄,我们应该记住这个名字——《何典》的作者,堪称一代鬼才,名列清代乾嘉年间上海十位“高才不遇者”之冠,他的生平无从查证,今人所知甚少。从光绪四年“海上餐霞客”写的《跋》里,我们略知他“中法欧阳(询),诗宗范(成大)、陆(游)”。此书中大量的方言俚语,出自松江,但也夹杂着一部分江苏南部和浙江东北部的方言,故我们推断,张南庄可能客寓在松江,从他的化名“过路人”也可证实这一点。其虽“著作等身”,而身后不名一钱,无力付梓。咸丰初年太平军占领上海时,张南庄的其他著作尽付一炬,独《何典》一本幸存,为后世留一抹书香。虽是吉光片羽,但亦足显其才情。

说起这部书的出版,来历实在太大,推荐人都是当时引领风骚的人物,如鲁迅、刘半农、胡适、周作人、林语堂都曾给予极高的评价。

《何典》最早的版本是在清代光绪四年(1878年)由上海《申报》馆刊行。1926年5月,刘半农在北京的厂甸庙市中无意间得到《何典》的旧版本,标点校注后准备出版,并请鲁迅作序。6月北新书局出版排印本,为民国的初版。7月上海卿云图书公司也出版《何典》,有说是吴稚晖与刘半农同时得到《何典》的旧本子,而各自出版。当然,此事还有待考证。此后又再版几次,且广告语都有些耸人听闻:“吴稚晖先生推荐不朽杰作”、“这本书拯救了北大”……虽说口气不小、嗓门挺高,但此书终究还是没有畅销起来,甚至知道的人都很少。

因吴老丈的一句话,刘半民“一年又一年,真过了五六七八年”,直到1926年无意得到《何典》印本,他马上就决定标点刊印,加之当时生活窘迫,为此他还作过很有煽动性的广告,终于把《何典》推向市场,一年内连印两版。不过当时也有不以为然的,陈西滢便认为《何典》广告不高尚,“不料大学教授而竟堕落至于斯”,为此还引起了一场口水战。1926年5月25日,鲁迅先生曾经在一天之内为这本名为《何典》的书写过两篇题记,一为《题记》,一为《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都是为刘半农先生校点出版的《何典》一书而作;1932年日本打算编印《世界幽默全集》时,鲁迅把《何典》作为中国的八种幽默作品之一,推荐给增田涉。有了这两位大家的着力推荐,《何典》在当时也才有那么一点影响。毛泽东也很喜欢《何典》,常引用其中一些句子,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一句中,“娘要嫁人”便可从《何典》中找到出处。1941年,毛泽东给远在苏联求学的儿子寄书的随信书单中,《何典》便名列其中。据说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听到这些非常贴切的土话俗语后非常感兴趣,就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毛泽东说这是《何典》中写的。后来政治局把《何典》找来,大字体重印,仅限政治局委员每人一本,中央委员都没资格,郭沫若好不容易弄到一本。可见毛泽东对此书也是情有独钟的。

如果抱着研究古代文学的态度来研读此书,恐怕你会失望;但如果是作为“厕所文学”读物,权作消遣则趣味无穷矣。故事的讽喻值得一看,虽是鬼话连篇但自成一家,每每遇到针砭之语而会心一笑;书中采用“幽默”文体,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别具一格。小说通过“下界阴山”、“鬼谷”中的“三家村”土财主活鬼一家两代的不同遭遇与祸福:活鬼气死、活寡妇改嫁、活寡妇气死、活死人学艺、活死人救人、活家团聚、又生了活灵、活现等情节,嘲笑阴曹地府中的閻罗王以及妖魔鬼怪的嘴脸。在那里,到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杀人不怕血腥气”。举凡敲诈、贪污、淫乱、造反等人间上演的事情,在鬼的世界里照样一应俱全。鲁迅说的好:“谈鬼物正像人间,用新典一如古典”。作者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作品中塑造了活鬼、死鬼、雌鬼、形容鬼、老鬼、扛丧鬼、酒鬼、催命鬼、饿杀鬼、令死鬼、野鬼、色鬼、臭鬼、冒失鬼、冤鬼、大头鬼、替死鬼、偷饭鬼、摸壁鬼……等等,足有40多个;还有什么赶茶娘、臭花娘、醋八姐等没有名字的众鬼,无不栩栩如生,让人读来不但不觉可怕,还使人欢喜畅快,差点笑断肚肠根。虽角色众多,但关系交代清晰,一点不觉繁杂。张南庄在自序中述说了自己的语言风格和构思方法,称《何典》是逢场作戏、随口喷蛆;见景生情、凭空捣鬼;“新翻腾使出花斧头,老话头箍成旧马桶”、“天壳地盖,讲来七缠八丫叉;神出鬼没,闹得六缸水净浑”。其风趣幽默于此可见一斑。现在人们听到不着边际的话,爱问语出何典,就与张南庄有关。虽它一反旧小说的“文人气”,无章无典,无规无矩;其实满目脏字却不下流,油嘴滑舌却很严肃。

《何典》一书对知识分子和书本知识多有讽刺。活鬼的儿子活死人,天资聪颖,很会读书,但在父死母再嫁之后,竟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地步。一日碰到一个老道士,老道士声称他有大力子、辟谷丸,还有益智仁。活死人吃了他送的大力子和辟谷丸,顿觉精神百倍,只是对益智仁瞧不上眼,自吹“已有过目不忘的资质,博古通今的学问,还要益他什么?”老道士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只晓得读了几句死书,会咬文嚼字,弄弄笔头,靠托那‘之、‘乎、‘者、‘也、‘焉几个虚字眼搬来搬去,写些纸上空言,就道是绝世聪明了。若讲究实际功夫,只怕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倒算做弃物了。我这药是使人足智多谋的第一等妙药,如何倒不要吃?”活死人见他说得有理,只得乖乖地吃了。熟读《何典》的毛泽东总告诫知识分子要参与到生活和实际中去,否则仅有点书本知识,头脑里仅装些教条,就算不得完全的知识分子。

书中大量收集吴语方言的成语、俚语,且常常使用转义和借义,随手拈掇,信口开河,笔墨恣肆,穷形尽相。也难怪特别受到江浙籍作者的青睐和伟人的推崇。

《何典》净是鬼言鬼语,谐趣自然,极其精妙,并非一般大脑可作。作者为不遇之文人,可书中无丝毫当时文人那种酸气、萎萎缩缩。虽也完整的讲了个大团圆结局的故事,但写此鬼不忘顺带讽彼鬼,真是一言二鬼,乃至一言群鬼。无心成章,便要扎得那鬼神子寒冷心口凉;故意而言,就是想让世间这不善之人汗牛充栋。诚如鲁迅言,读完之后,“禁不住不很为难的苦笑”!

张南庄者,鬼间鬼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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