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
2009-04-08雷达
雷 达
李辉关于文怀沙的质疑,甫一问世,又见本埠报上登出雷达同一话题的文章。雷作者的闻风而起,凌晨伏案,体现出评论家的良知。我们特予转载,以飨众多看客。文怀沙事迹之真伪,各方尚在推敲与切磋中,我们姑且作壁上观。但有目共睹的是,文化领域近年来的巧言令色,欺世盗名,在某些媒体配合下,流派纷呈,愈演愈烈,已成普遍现象。究其原因,盖因装神弄鬼儿,往往弄假成真,名利遂打滚而来也。李氏文章中探寻真相的执著劲儿,对一切心存邪念的人,不论其位高与否、名重与否、面慈与否、言善与否、年迈与否,皆有拍案震鼠的功效。我们期望,对形形色色文化投机之徒的甄别,从此可以掀开里程碑式的清醒一页。
·责 编·
外出归来,看到李辉披露文怀沙年龄造假、履历造假以及“国学大师”真伪的文章,颇为震惊。我是基本相信李辉的说法的,尽管李辉个人不大可能出示原始户籍或人事档案原件。
按说,在这个假冒伪劣盛行的年代,文怀沙的作伪和作秀,只是诸多案例中的一个,本不足怪;按说,像我多少知道一点文的底细的,从没拿他当国学大师或文化偶像看,但我还是十分震惊:震惊于他本人造假的胆子之大,媒体造星之卖力,社会影响面之广。这些均超出常人可以想象的范围。在大量跟帖里,为什么网友们那样激愤?盖因媒体力量极大,经央视等强势媒体捏塑,文怀沙的文化偶像和国学大师形象硬给树起来了;现在人们忽然发现,支出的是崇拜感、神圣感,收获的却是被戏耍,被忽悠,甚至被强奸感,怎能不怒?我一直在想,文怀沙怎么能这样,怎么敢于这样?问题还在于,光是文怀沙想怎样并不能就怎样,到底是谁塑造了这个虚假的偶像和寿星,有没有更深层的社会心理原因值得挖一挖?
文怀沙被质疑的问题大概有三:一是年龄作伪,二是配不配当国学大师,三是究竟因何入的狱,是流氓罪还是政治罪?我个人认为,“国学大师”是个软指标,有伸缩性,而且主要不是他自诩的,他也曾“坚辞不受”过,他的国学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上世纪60年代中央新闻电影厂拍过一片,文先生用颤悠悠的声音吟哦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还是比较精彩的,故大师与否可以暂时模糊过去。所谓“老流氓”、“强奸犯”、“迷奸”之类,发生在高度禁锢的年代,那个因“生活作风”甚至可以枪毙人的年代,难免不夹杂夸大、罗织或惟恐不骇人听闻的成分,于今时过境迁,似也不必深究了,更不必作为评价现在的文怀沙的主要依据。当然,他把关押刑事犯的茶淀农场改为关押政治犯的秦城监狱,把采花大盗般的行径改为勇写藏头诗的斗士,这些如果属实,是些很不能让人原谅的劣行。当然也不是不可理解,文过饰非嘛。但我们也姑且模糊之。
那么什么不能模糊呢?在我看来,惟独年龄是模糊不得的。这可能是文怀沙事件的症结所在。这一次,更改年龄的惊世奇闻与早就存在人们心中对文怀沙轻薄荒唐品行的反感合并在一起,导致了偶像瞬间倒塌的地震或海啸。大量跟帖表明,别看性解放闹腾了多少年,大多数国人还是偏重于传统美德的。
关于年龄,文怀沙的弟子转述文的话是:“很多事情有具体情况,曲折而复杂,跟后来人说不清楚。”对此我实在无法苟同。哪年生就是哪年生,有什么可“曲折而复杂”的?日子可能记错,月份可能有出入,但一错就是10年,“88岁”变成了“百岁寿星”,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太匪夷所思了。问题是,文怀沙为何要造假年龄?造了假能满足他的什么呢?这让人有点费解。我们无法知道他的真实动机,只能推测。依我看,他的改年龄是不是与当今把年龄作为“第一价值”,以及“年龄崇拜”、“恐老症”、“年龄焦虑症”有关系。但现在总的趋势是把年龄往小里说,或者往小里改。比如,有的官员“越活越年轻”,50岁以后数字儿就不往上蹦了,有的还往回缩。再比如,年龄焦虑还表现在,有的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慑于工作压力,已在慨叹“我老了”;而有的女性忙于做吸脂、拉皮、丰乳、美容,力图青春永驻;当然也包括中老年人的普遍染发,应该都是同一种潮流的表现(本人也染发,惭愧)。
但文怀沙的不同凡响在于,他不是把年龄改小,而是把年龄改大,一改就是10年,不愧为大手笔。这让我想起,李国文的一篇小说里,有个人物,别人都在把白头发染黑,他却把黑头发染白,宣称自己90岁了,鹤发童颜,被追捧为气功大师,官员们竞相请他算卦,忙得不亦乐乎。沙老的情形庶几近之?沙老不也掌握了不少药物学方面的秘方吗?过去崇尚英雄的价值观,一个人不在活得长,而在如何使短暂的生命闪光;现在是长寿价值观时代,一个人活得越长才越好,长寿老人即是人人艳羡、无可争议的当代英雄。凡85岁以上的人,年龄越往大改,可能越受到敬重,越向神性靠近。在旁人看来,有成仙得道的感觉。沙老者,美髯拂胸,红光满面,步履轻快,言谈诙谐,应答如流,骨格清奇,这样的人物,正符合现今的物化价值观和生命的“身体化”理想,如果年龄再能接近百岁,再能吟诗作赋,那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长生不老的奇人啊。所以,沙老的把年龄改大,与某些官员的把年龄改小,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与其说是文怀沙自己塑造了自己,不如说是这个时代的某种功利需求与文怀沙个人的虚荣梦想,共同建构了一个荒谬的文化幻象。
但我还是想不通,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怀沙老,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很希望你能站出来正面回应,澄清事实,尤其是年龄问题。请不要以“狗放屁”或“不屑于回答”为挡箭牌回避不能回避的要害问题。但暂时看来指望凿凿有据的回应可能性不大。别林斯基说过,在所有评论家中,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是时间。那就等待时间告诉我们吧。
2009.2.21晨记
(本文转自2009年2月24日《天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