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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想产在上海的“蛋”

2009-04-08陈福康

文学自由谈 2009年2期
关键词:公共建筑海派张爱玲

陈福康

近日,我偶然在人民网上看到一则多年前的旧闻《“张爱玲纪念图书馆”在上海动工》(2002年4月8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第五版),全文如下:

本报上海电 近期受到海峡两岸普遍关注的“张爱玲纪念图书馆”工程,4月4日上午在位于上海市打浦桥地区的“东泰花苑”住宅小区内正式破土动工。这是台湾建筑设计师登琨艳先生来祖国大陆十二年之后推出的第一件建筑设计作品。

登琨艳说,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张爱玲,曾经是那个悲苍荒凉岁月的独行客,是她记录了那个年代的上海。“张爱玲纪念图书馆”的建筑型塑,就“像是一张揉掉的稿纸”,“像是要堆砌一座孕育海派文化的蛋”,以反映张爱玲的那个年代。

未来的“张爱玲纪念图书馆”内,将存有张爱玲的手稿、其各种文字版本的小说、散文以及由后人改编而来的影视作品,张爱玲本人的平面影像,受张爱玲影响的张派作家的出版物,有关张爱玲的媒体报道与评论资料。预计到今年下半年,纪念图书馆的硬件部分将全部完成。

又看到当年的网上文章称:“登先生认为张爱玲女士是知名的海派文化之母,是她创造了甜腻戏弄的海派文学。因此,他将图书馆的外型设计成一座孕育海派文化的蛋。”而当年的东方网文章则说:“据了解,一位专门研究张爱玲的文史专家——来自华东师范大学的倪教授已经作为合作伙伴开始了纪念图书馆有关历史资料的收集工作。”又据当年中国网所载妙文《可以吃的张爱玲》称,“‘张爱玲纪念图书馆的造型被登琨艳设计成汉字的‘孕”,以突出张爱玲就是什么什么之“母”的深刻含义。又据说,开工的那天特地选在我们中国传统的祭祀祖先的清明节,也是含有深意的。

十分惭愧的是,尽管我一直生活在上海,还算是研究和讲授近代文学史的人,但多年前我还不大上网,也不大看报,所以这个有关“张爱玲纪念图书馆”的陈年消息居然还是最近才第一次从网上知道的。我看后的第一感想是,阿拉上海“相关部门”对于张爱玲女士的关爱,确实是深得不得了哎!你想想,在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稍北的地方,有某区政府重修挂牌的“张爱玲故居”;稍南的地方,又有新建的“张爱玲纪念图书馆”。一旧一新,相互辉映。一是“文化遗迹”,一是现代“设计作品”。一供人们缅怀瞻仰忆旧联想,一供人们纪念读书看电影查资料。想得何等体贴,何等周到;显得何等显赫,何等荣耀!而曾经有那么多作家,包括女作家,在上海生活过,谁还能有这样高的待遇?即使伟大如鲁迅也比不上啊!

据当年东方网报道,登先生“在接受海峡之声电台、新华日报等媒体记者采访时激动地说:‘张爱玲纪念图书馆的设计和开工建设,既是我人生的一个意外,又是我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的开始。我一直以来梦寐要做公共建筑,但……如果想在台湾要做这些公共建筑机会不是很大。到上海……因缘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做真正的公共建筑物,而且是依托着张爱玲这个美名来做公共建筑物,这对我来说,我自己个人把它看得非常重要。……它有可能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作品。我常常说,我要盖一栋建筑,要代表中国,要登上国际舞台,那张爱玲纪念图书馆的工程,是让我实现了这一个梦想”。我猜想,这个“张爱玲纪念图书馆”会不会是登先生私人出资或筹款建造的?但我有点疑惑的是,举世闻名的“张爱玲热”,本是从台湾省开始热起来的,那里也有众多“张迷”,那里的出版社还曾把她的作品列为“台湾文学经典”(张爱玲并不是台湾人,在台湾没生活过几天,在台湾也没发表过几篇作品,所以,这也是一种伪文化现象),张女士的所有著作版权也都归了台湾的出版社,但为什么登先生“想在台湾要做”这个“公共建筑”的“机会”倒“不是很大”,反而要到阿拉上海来做呢?

不管是不是台湾老板私人掏腰包出钱,我想,要在上海造这样一个“公共建筑”,终归是必须得到上海“相关部门”的“有关负责人”批准的吧?那么,这个“张爱玲纪念图书馆”既然是一个要建立在我们上海的土地上的“公共建筑”,这个消息既然是在我们“官方”的报纸和“官方”网站上公开登载的,那么,我就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这样大的“受到海峡两岸普遍关注”的建造一个“要代表中国,要登上国际舞台”的“公共建筑”“纪念馆”的权力,是谁给登先生和开发商的呢?如果没有经过相关的程序就贸然向全世界宣布,算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同是一个东方网的同一篇报道,却在“这是台湾建筑设计师登琨艳先生来祖国大陆12年之后推出的第一件建筑设计作品”一句后面,紧接着又说:这个纪念图书馆“也是上海第一个以文化名人冠以名称,凸现其文化功能的住宅小区‘会所”。看到这里读者大概会惊呼起来: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这么“非常重要”的高规格的东西,怎么一会儿又变成了只是区区“住宅小区”的所谓“会所”了呢?这跟同一篇报道中说的“要代表中国,要登上国际舞台”等等的豪言壮语,是多么地矛盾,多么地不相称啊!不知道是东方网的报道记错了呢,还是《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媒体不取这种说法,一刀将这一句砍了。总之,后者的规格最高,我们不得不仍然相信这是一个极其宏伟的文化建设工程。

但我又有一个重大的疑惑: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早在2002年就发布了,报道中又言之凿凿地说,到该年下半年该馆的硬件部分就将全部完成,逾年人们便可以到该馆“一睹真正的‘张爱玲”了。但是,现在问了上海的很多朋友,都说不知道有此事。我在网上反复查,除了多年前的那么多报道外,也查不到此事的一点下文。奇怪,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后就灰飞烟灭了?登先生的“这一个梦想”最终竟然没有让他实现,又成了他“人生的一个意外”了?或者,是原先说好出资的老板反悔了,不乐意给钱了?或者,是被比上海“相关部门”的“有关负责人”更高一级或几级的“相关部门”及“有关负责人”所阻止了?这些皆不得而知。但我又想,当初那么多媒体那么热烈地炒作此一新闻,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家站出来再加以说明呢?对于这个据称是“受到海峡两岸普遍关注”的大事情,你们就能这样不负责任吗?至少,那多年前的连篇累牍的报道到现在还没有从网上删去呢!

这个曾经令某些人生发无限想象的既“像是一张揉掉的稿纸”、又“像是要堆砌一座孕育海派文化的蛋”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在上海和全国(海峡两岸)喧闹一阵之后,竟然就这样不知所终了?作为一个上海人,我真不知道应该感到虚扰一场后的庆幸呢,还是应该感到被人糊弄后的悲愤。也许有朋友会说,既然此事过去甚久,人们也早就忘记了,那个“蛋”似乎又没有产在上海,你还多说些什么?但我想,一,这“蛋”到底有没有产成,为什么没产成,我们还不知道;二,现在没产成,不等于以后就不产了。因此,有些意见还是应该说一说的。因为那些报道,那位登先生的话中,反复最强调的都是所谓“文化名人”、“文化功能”,那么,我们就来谈谈有关“文化”方面的问题吧。

我认为,那位登先生敢于激情澎湃地称张爱玲是“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文化名人”,那些众多媒体居然一致认可和传播这句话,那就等于是羞辱了众多读者。因为这是完全违反历史文化常识的。铁一般的历史事实是:一,在整个三十年代,张爱玲小姐还根本就没有在文坛上露脸;二,即使是四十年代,她也只有短短几年昙花一现,也只能在沦陷区上海的一部分读者中发“红”,中国内地千千万万的作者、读者是连她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的;三,在她所谓“红极一时”时,也不过只发表了十来篇小说;四,所谓“三四十年代蜚声海外”更完全是一种梦呓。

那位登先生又尊奉张爱玲是“海派文化之母”,或是“海派文学之母”,就更是令人笑掉大牙的痴人说梦了,同时也是对“海派文化”或“海派文学”的莫大羞辱。难道源远流长的“海派文化”或“海派文学”,是迟至1940年代以后,才由张爱玲这个“母”所“孕”出来的吗?至于登先生把丰富多彩的“海派现代文学”称之为仅仅就是张爱玲所“创造”的那种“甜腻戏弄”的东西,我想,海派现代文学作家多矣,他们会同意这样的说法吗?特别是,他们也会像你一样认张爱玲是他们的“甜腻”的“母”吗?你可以愿意让张女士“戏弄”,别人也都愿意吗?(“戏弄”是什么意思?如果查辞典,无非一是玩耍、嬉戏,二是调戏、玩弄。我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什么正面的意思,很想向登先生请教。)

然而,以上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我觉得最为严重的是,这种痴人说梦般的伪文化宣传,怎么居然就可以公然登载在报纸上和网站上呢?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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