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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前文学研究的内部生态

2009-04-07贺仲明

南方文坛 2009年6期
关键词: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史

贺仲明

按照韦勒克和沃伦《文学理论》一书的观点,文-学研究生态由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三部分构成,它们既共同与文学创作、文学阅读、文学出版等构成整体的文学生态,对上述因素产生必要的影响和支援,又在内部承担各自的任务。其中,文学批评直接切入文学现场,对现实文学现象作出直接的价值评判,从而促动文学潮流的发生和发展;文学史则承担更长远的精神支持,赋予一时期文学深远的背景和与历史的联系;文学理论从表面看与文学现实距离较远,其实却有很深的关联,它既通过文学批评和文学史影响作家创作,还可以与意识形态等联姻,影响文学政策、审美趣味、读者接受市场等,对文学发展进行影响和制约。在一时期的文学中,文学研究生态具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它的和谐发达是文学创作繁荣兴盛的重要前提。在文学史上,俄国19世纪文学是相当突出的典型,由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等组成的文学理论和批评队伍强有力地参与到当时的文学中,既在理论上取得了突出成就,也推动了拥有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果戈理等著名作家的创作高峰的形成。同样,中国的五四文学也拥有较好的文学研究生态环境。周作人、沈雁冰等在理论上的准备是五四文学深入的前提,鲁迅、周作人、朱自清等既是优秀作家,也通过文学批评方式有力地促进了乡土小说、湖畔诗社、象征诗派等文学的发展。

当前中国文学研究生态总体上呈现出较严重的不足,其典型表现是在文学研究内部,文学研究的几个重要组成部分一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之间存在较严重的脱节和冲突,没有形成和谐与相互促进的关系。

首先是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脱节。从正常意义上说,文学理论应该是文学批评的重要基础,因为批评家对作品和文学现象的分析都需要有一定的理论支撑。只有借助于一定的文学理论,批评才能深入地对作品进行剖析,才能准确地阐释和生发出其意义和价值,它是文学批评高度和深度的影响者和制约者。

但在当前文学中,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之间却有严重的割裂和疏离。由于政治、文化等原因,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界曾长期以两种思想为主导,就是西方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文学思想,它们以典型、真实、阶级性等概念话语,深入地影响到文学政策和文学批评。不过,进入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意识形态的微妙变化和西方现代话语的引进,上述文学理论的地位有明显的下降,文学心理学、叙事学、新批评等西方现代文学思想被介绍到中国,成为文学理论研究的中心。然而,这些理论却并没有很快出现在批评话语中。其原因并不复杂,这些理论主要从西方语言和文学现实出发,要进入中国的文学现实,必须经过一段有效的中国化嫁接过程,不是仓促之间就能为批评家们所接受和熟练运用的(尤其是在批评家们已经谙熟主流意识形态话语,转换自有其难度)。况且,现代西方理论的翻译表达大多比较晦涩,缺乏清晰的可操作性。于是,理论界和批评界一度陷入严重脱节的地步,除了部分新潮的年轻批评家在勉为其难地借用现代理论话语外,大部分批评家基本上还停滞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批评话语和批判现实主义话语的杂糅之中。

进入90年代后,这种情况有一定的变化。随着形式主义理论的式微,西方后现代文学(文化)批评,如新历史主义、新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生态主义等被引进中国。较之形式主义批评,这些方法与传统现实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理论更接近,也更容易为批评家们所操持,于是,它迅速被一些批评家所接受,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文化批评潮流(当然,文学的文化批评有其价值与合理之处,我们对它的批评只是建立在对其潮流化的基础上)。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使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有了一定的和谐。然而,在这种表面和谐背后却是更深层的割裂,那就是对文学本身的疏离。因为这些流行的文化理论和文化批评的前提并不是文学,而是以文学为工具,以放弃文学作品的美学分析为代价。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文化批评的出发点和归结点都是文化理论,文学作品不过是他们证明理论的手段:“无不是从‘大的理论问题人手,并通过文本重读后再次回到大问题”,从根本来说,这些方法是远离文学,尤其是远离美学的。它们在针对宏大文学现象时也许适用,但在针对具体文学作品和作家的时候就显得力不从心,它与以文学作品为主要对象的文学批评构成尖锐对立,导致文学批评的转向和日趋式微。

其次,文学理论与文学史之间也存在脱节。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文学史界(主要指与当前文学密切关联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与当前文学理论有着较深的隔膜。因为传统的文学史研究比较侧重史料考证,对理论的要求不是特别高,他们的观念也就更固定一些。因此,尽管近年来文学史著作数量发展很快,却很少出现思想理论上的创新。大多文学史沿用的都是多年不变的文学史架构,主导其对作家作品的选择、对文学作品的分析和评价的,依然是传统的现实主义理论。简单的形式和内容二分,狭窄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批评,以及主题思想、典型人物、语言结构等老框架,依然充斥其中。可以说,许多文学史的书写对象尽管已经延伸到了90年代,但观念还停留在80年代初甚至更早时候。另一方面,以介绍西方理论为目的(这种介绍自然有其重要的价值)的文学理论界对当代文学历史也颇为陌生。他们所进行的各种理论引证,基本上局限于西方文学史上的作品,很少涉及当代中国的文学创作。尤其是近年来流行的文化搠平理论更是基本不涉及文学作品,即使是谈到作品,也是将它们作为其理论的阐释物,完全忽略文学本身以及中国文学的现场语境。

最后,文学史与文学批评之间存在着尖锐的对立。按理来说,文学史和文学批评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批评是文学史的基础,文学史为文学批评提供历史视野与历史关联,它们可以互相支持和补充,甚至可以是身份上的二者合一。但现实中,二者的关系却很不和谐。

这突出地表现在双方价值观念的严重分歧和冲突上。这一冲突几乎体现在所有方面,大到对文学概念、文学标准等重要问题的认识,小到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评价,都丧失了基本的共识。以诗歌为例。文学史界普遍还在谈论形象思维、再现生活等问题,而前卫的批评家们已经将诗歌的概念、诗歌的评价拉到后现代的“元语言”等话语中去了,二者根本不存在对话和沟通的基础。对当前文学一些重要作家作品的分析评价上,也是几无共同语言可寻。典型如路遥《平凡的世界》等作品,文学批评界给予它们至高的茅盾文学奖荣誉,文学史界却几乎将它遗忘。此外,在对金庸、池莉、“新生代作家”、“80后”文学,以及莫言《檀香刑》、余华《兄弟》和贾平凹《秦腔》等作品的评价上,批评界和文学史界的分歧同样巨大。

此外,批评家和文学史学者在人事上也缺乏必要的尊重和交流。虽然没有明确,但实际上,批评界与文学史界基本上是隔膜的,潜藏着相互的轻视和敌意。文学史家借助于学术体制,以显在或潜在的权威意识,对文学批评表示轻视和排斥,批评文章和批评家多被排挤在正

规学术体制之外。而另一方面,文学批评则依靠与政治、商业意识形态的亲和,自成一体,有意识地忽略甚至对立于文学史界发出的声音。双方的研究对象虽然基本为一体,却是各说各话,很少有观点的交流和思想的促进。

应该说,文学研究各部分之间存在一定的偏离甚至矛盾是完全正常的,或者说,它们之间的张力正是其发展的前提。但是,当前文学研究界如此严重的疏离和冲突却并非常态。这种局面的出现,与当前文学的外部生态环境有直接的关联。比如意识形态的某些制约,比如商业文化的冲击,比如网络文化的兴起。包括现有文学和学术体制,尤其是学术腐败的泛滥,对文学研究的健康发展起到了严重的负面影响。但是,我更关注造成这一局面的内部原因,也就是说,我以为,文学研究的生态状况折射着文学研究各部分自身的不足。

首先,文学批评是很值得检讨的。最突出的是它受到过多外在力量的影响,缺乏足够的独立性。商业意识形态的影响最为明显,当前许多文学批评已经完全成为商业文化的工具,无原则的吹捧和谩骂随处可见,经济利益成为其背后的“看不见的手”。此外,政治意识形态也成为一些批评家依附的对象,窒息了他们的创造性和独立性。于是,当前文学批评几乎无规范和标准可寻,随处可见严重的随意性和个人情绪化。以诗歌为例,当前诗歌批评的声音异常杂乱,各种诗歌年选、评论,完全凭个人的主观臆断,个人情感和主观倾向起了主导作用。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坏诗,甚至什么是诗歌,什么不是诗歌,已经完全不存在标准和界线。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批评成了当前文学环境混乱的推波助澜者,也彻底丧失了自己的位置。我们这个时代批评家虽多,却缺乏真正有独立思想、引领创作、影响创作潮流的批评,也匮乏真正有影响力的大批评家。一个典型表现是,在文学创作已明显分流的情况下,批评界基本上完全跟随在主流文学创作后面充当陪衬,却缺乏对民间写作必要的关注。

其次,文学史界也存在较明显的问题。这突出地体现在一些文学史家存在着过强的文学史权力意识。80年代初,唐瞍先生提出“当代文学不宜写史”,尽管在现有教育体制下,这一想法不可能成为现实,但所蕴含的思想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缺乏足够的时间、空间上的距离,它不可能拥有真正文学史的超脱和客观,也就不能构成真正客观的文学史。也就是说,它并不能真正与文学批评划清界限,它只能是文学批评的一部分,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所以,当代文学史的任务不是急于下定论,不是急于确立谁是经典,而应该寻求对文学现象的客观展现,寻求文学现实与传统的关联性,发现它们的独特性和创造性。但在当前,文学史家的自觉还很不够,相反,一些学者利用现有学术体制在强化自己的权力意识,使个性化的文学批评被排除在正规学术之外,既制约了文学研究的活力和自由空间,也加剧了文学研究与文学现实的疏离。

最后,也是当前文学研究生态中最亟待加强、最需要深化的,是文学理论。因为正如前所述,在文学研究生态中,文学理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的有活力和有深度与否,直接决定着文学史与文学批评的能力。从现实情况看,文学理论有特别值得反思的地方。

一是本土化精神的匮乏。长期以来,由于意识形态的主导(典型的是《文学理论》教材编写都笼罩着很强的意识形态影子),当代中国文学理论的自主性一直都比较薄弱,西方思潮始终占据着绝对主导。在中国传统文学理论缺乏系统性建构的背景下,这一主导是有其合理性的。问题是许多学者仅仅满足于介绍和阐释,对其复杂的内涵缺乏深入细致的探讨,更少考虑其与中国现实语境的结合,导致其思想始终停留在简单介绍阶段,没有得到中国本土化的深入和拓展,融为中国文化之一部分。举例来说,文学的人性问题是一个老问题,但是,我们对它的思考始终还未能融会于中国文化背景中,未能对它作出中国化的阐释,结果,它依然还只是一个西方化的概念,难以成为真正中国化的文学思想。而且,当前文学理论界对中国传统文学理论的研究也一直很薄弱。正因为如此,当前中国文学理论界介绍者多,创建者少,很少能够达到与西方文学理论进行对话的高度。

二是与文学现实的疏离。有学者曾经说过:“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问题或危机不在话语系统内部,不在所谓‘失语,而在同文艺发展现实语境的某些疏离或脱节,即在某种程度上与文艺发展的现实不相适应。”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文学理论不是从现实问题出发,也不孳生于现实语境中,自然缺乏对现实文学问题的解决意识和解决能力,也难以进入现实文学批评的操作中。叙事学、新批评等理论不说了,即以近年来体现了学者们部分努力成果的“传统文论的现代化转型”问题为例。这一思考包含着改良文学理论语境的良好动机,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却始终停留在空洞话语层面,只是纸上谈兵,未有真正的实践性收获,最后无疾而终。最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将它与现实文学批评结合起来,没有运用到批评实践中,因此也就不会具有生命力。

在传统的文学生产和消费过程中,文学研究承担的是桥梁的基础工作。它既对时代文学进行价值判断和定位,帮助辨别文学的意义、价值,确立文学经典和去伪存真,也为作家提供精神资源,帮助作家深化对自我、对社会的认识,同时还为读者提供阅读的参考和介绍。这些方面,都直接关联到时代文学的基本观念和价值取向。因此,当文学研究内部出现纷乱时,其影响必然会波及整个文学生态环境,带来严重的后果。

首先,是文学价值观变得混乱。文学研究内部观念的尖锐对立,使人们难以形成对文学评价的基本共识,于是,文学界的价值观念出现失衡,在好与坏、对与错、高与低之间难以划分出明确的界线,甚至丧失了评价的基本标准。如果将文学比作一个社会,就是整个社会丧失了基本的伦理规范。于是,一切违规都可能发生了。

文学的接受和市场受到直接的影响。文学评价标准的暧昧和模糊,对作为文学消费者的读者影响是最大的,因为他们不是专业人员,面对数量庞大的当前文学出版物,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来作出质量甄别。文学批评的失位,使读者们失去了对文学研究的信赖,也导致他们阅读状况的杂乱。在这样的阅读中,读者们难以享受到对优秀作品阅读中获得的心理慰藉和精神愉悦。并在这种良性循环中维持对文学的热爱。于是,他们逐渐会失去对当代文学的信心和兴趣,转而寻求其他文学。一个可以作为例证的现象是:当前文学阅读中,当代文学阅读量严重下降,但这一点却并不明显见于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中——最典型的是诗歌。诗歌是当前文学评价最为混乱的体裁,诗歌的阅读者也最少。

文学创作界也受到波及。因为文学标准的混乱(也包含文学批评环境的混乱),使文学日益丧失了其应有的尊严和神圣,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将文学当做了一种普通商品,将它与金钱利益作等价交换。在这种背景下,一些作家也可能会变得焦虑,并因此采用一些非文学的手段,去关注和追逐文学之外的利益。比如评奖,作为评

价和肯定作家创作的一种方式,应该是非常严肃和规范的行为,但是,在丧失标准的文学氛围中,评奖行为已经被娱乐化和商业化,行贿、说情屡屡见于各种活动中。

其次,是时代文学思想变得肤浅和简单。因为中国文学曾长期处在工具化的环境中,许多重要的文学思想没有得到深入的认知和传播。不和谐的文学生态背景,使这些思想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深化思考,而是处在停滞和消弭中。其结果是时代难以形成有深度和有质量的文学思想。

它的直接受害者是作家。作家虽然不专事理论,但必要的思想追求是作家成功的基础。因此,许多优秀的作家同时也是优秀的文学理论家。当前的文学研究没有给作家提供对文学理论深入的探讨环境,相反,一些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似是而非的理解在误导着作家,其结果是一些陈腐的或者模糊的理论在主导着一些作家的思想,对其创作产生着负面影响。比如,一些作家公然宣称将文学当作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其思想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政治主导文学的时代。他们的文学标准、文学创作也可以明显看出陈腐的庸俗社会学文学理论的影响。再如“文学与生活关系”的问题。这一关系曾经被严重僵化,所以,20世纪80年代文学提出对这一关系的超越大大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也促进了文学对政治束缚的逃离。但是,几十年间,理论界和批评界都始终未对这一问题作出真正深入的研究,随着西方后现代文化思潮的进入,这一关系更被完全解构。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不少有才华的作家沉浸在“小说等于虚构”、“文学能力等于想象能力”的思维空间里,不愿意进入丰富而广阔的生活世界,结果是创作明显走向萎缩和窒息。

它还会导致读者文学欣赏水准的降低,读者接受期待变得庸俗和简单化。当前文学阅读市场日益变得通俗化,类型化文学、低俗文学占据了广大的市场,纯文学则越来越远离大众的视野。许多人因此对读者和市场进行抱怨。事实上,文学研究也难辞其咎。正因为文学研究界缺乏对积极、深刻文学思想的阐释和宣扬,不能使先进的、高雅的文学趣味深入大众中,社会读者才难以形成有品位的文学思想。以文学本质的认识为例。自新文学诞生以来,我们一直强调文学的工具性,对更为本质的审美功能一直是讳莫如深,包括80年代,对文学主体的认识也是昙花一现。正因为如此,许多人的文学观念始终未摆脱工具论的影响,当它在商业文化背景下堕落为消遣品时也就不感到惊奇和反感了——确实,从工具角度说,文学沦为金钱手段,不过从文化工具、政治工具化身为商业工具而已,本质并无大的变化。在这个方面说,当前大众文学趣味的偏于低俗,部分地造就于我们的文学研究者,他们不过是文学研究混乱和低俗的直接反映者而已。

最后,也是最直接的,是文学研究逐渐丧失其功能和影响力。这典型地表现在文学批评中——文学批评是文学研究生态中直接面对大众的一部分,也就是文学研究的“形象工程”。一般而言,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有着直接的互动关系:“没有一个创作的时代而不同时又是批评的时代。因为只有批判的才能才会创作各种清新的形式。创作的趋向是自我重复。是天赋的批判本能使得每一新的学派涌现出来,从而使艺术获得新的形式。”但在现实文学中,文学批评已经严重丧失了自己的功能和位置。读者不再认同它的权威性,甚至明确质疑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作家方面也一样。虽然因为文学批评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作家与文学批评的关系貌似亲和,甚至有许多作家借助批评家摇旗呐喊,但实际上,文学批评已经普遍失去了作家们的尊重,其思想遭到忽视和嘲弄。

这一状态的最终结果是文学研究的严重衰退,丧失了其在文学生态中的意义。在健康的文学生态中,读者—作家一文学研究,可以相互支援,相互促进,形成良性的关系。作家从文学研究中受到思想的启迪,在良好的文学期待视野中深化自己的创作;文学研究以文学创作为基础,又以之引导读者市场的发展;读者则以自己对现实文学的热爱促动文学市场的繁荣,是文学创作的活力和源泉所在。但是,这种良性循环正在远离我们的文学世界。其结果是文学研究越来越局限于自说自话,文学的社会影响力也日益衰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前文学研究的内部生态问题是长期文学问题累积的结果,联系着新文学历史漫长的本土化和政治化等问题。其解决并非简单,也不局限于文学研究本身,而是需要文学外部生态环境等多方面的改变和完善。本文所关注的,主要是文学研究内部环境的自我完善问题。

1文学研究的伦理建设。这首先是文学研究者的道德伦理。在当前这样一个外部环境相当严峻、文学受到过多外部环境影响的背景下,文学研究者的精神自律是很重要的。这包括摆脱对商业文化和外在意识形态的依附,建立起自己的独立性,也包括坚韧地保持对文学事业的追求,坚持独立的文学标准和职业规范。这是文学研究健康发展的前提。

伦理建设不仅是研究者个人,还包括文学研究本身。其根本就是对文学研究独立性的强调。别林斯基曾经谈过文学批评的独立性,完全可以扩展为整个文学研究:“在这里,说不上是艺术促成批评,或者是批评促成艺术,而是二者都发自同一个普遍的时代精神。二者都是对于时代的认识,不过批评是哲学的认识,而艺术是直感的认识。”李健吾也如此认为:“它有它的尊严。犹如任何种艺术具有尊严;正因为批评不是别的,也只是一种独立的艺术,有它自己的宇宙,有它自己深厚的人性做依据。”在文学活动中,文学研究的作用是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代替的,它的创造性会直接影响到创作,它的混乱也将损害整个文学生态。文学研究需要建立自身高度自觉的独立性,在文学世界发出独立的声音,成为文学发展的重要促进者。

2加强文学理论、特别是其本土化方面的建设。当前文学研究生态内部最关键的症结是在文学理论,改善的首条也是文学理论建设。由于理论工作相对来说比较枯燥,成果产出也比较缓慢一些,在当前注重数量评价的学术体制下,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转向了更时髦、也更容易出成果的文化研究等领域,真正扎实的文学理论研究者已经越来越少。这一状况的后果是文学理论的发展恶性循环,也将对整个文学生态造成致命性的影响。所以,采取一定措施鼓励人们进行扎实的基础理论研究,是当前学术体制所要考虑的问题,也是拯救文学理论建设迫在眉睫的难题。文学理论建设的重点是本土化,即如何将外来文化与中国传统、西方资源与本土现实相联系。限于篇幅,这里不作展开论述,而其具体内容更有待于文学理论家们的深入开拓。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文学理论的匮乏不只是体现在理论领域本身,所以,理论建设的要求同样适用于其他文学研究领域。比如文学史界就特别需要加强与传统文学史学理论的联系。中国的传统文学思想很多是融合在历史著述当中的,所谓的“文史不分家”就有这样的意思在内。它可能不够系统,但有其不可忽略的优点。我们现行的文学史采用西方的思想理念,当然有其合理处,但是,适当考察和借鉴中国传统文学思想,将它们运用到文学史建设中来,既是对传统文学理论建设的贡献,也能促进文学史的深入发展。

3加强文学研究界相互之间的合作。文学研究各部分之间应该是合作而不是对立、整体而不是散沙的局面。这一问题的意义前面已有所提及,它的改变也涉及包括文学体制、学术体制等多个方面。这里我想集中就高校中文系的学科体制谈一点看法。现在的高校中文系,以美学原理为研究对象的美学研究已基本上从文学学科中退出(原来高校都有美学专业,但现在大部分都撤掉,并到哲学系中去了),文学理论与现当代文学分属两个独立的学科,相互之间少有联系。这种情况的后果是基础性的文学理论研究受到严重制约,文学理论与文学现实之间的联系也受到割裂,理论学科的人不关注现实文学,从事现当代文学的学者和批评家也没有自觉的理论意识。要改变这一状况,需要对学科设置适当调整。首先,美学专业应该重回文学院系,至少是文学院系中应该建立美学专业,传统文学理论学科中那些专门研究抽象的、纯理论的学者划归这一学科,独立出来,并以基础学科身份得到特别的重视和扶持;其次,文学理论专业中那些从事具体文学理论研究工作的学者,应该根据情况划归到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或外国文学等学科中,促进其与文学现场的联系,促进其实用方向发展。这一调整并不复杂,却能真正促进文学研究各部分之间的良性交融而不是相互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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